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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2 章 ...

  •   顾三姐带钟宁、柱子爷走了六七个小时山路,终于在天黑时赶到了二龙山。到了那里发现赵二和温牧扬已经到了,幸好他们遇到了买东西回来的两个副官,骑着马冲了出来,各自受了一点皮外伤并不要紧。温牧扬伤重又如此颠簸奔逃,一直提着一口气在等钟宁的消息,这下终于平安看到钟宁了,吐出几盆血来,气若游丝。钟宁再也忍不住,只管让豆大的眼泪滚滚落下,但咬着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赵老大从前打家劫舍除了搜罗金银,人参、鹿茸这些珍贵药材也没放过,现成库里就有一棵大山参,叫人熬了一碗参汤给温牧扬喝下,又派人连夜骑马去请大夫。
      半夜大夫来开药、施针、熬药一通忙活,钟宁一直陪在温牧扬身边寸步不离。待众人散去不知过了多久,温牧扬醒来时看到屋子里黑黢黢的,桌上点着一盏煤油灯,钟宁趴在床边睡着了。不知梦到了什么,只见她眉头紧锁,突然身体就会轻微的抖动一下。温牧扬想要伸手安抚她一下,刚动弹就有一阵剧痛传来,他不觉轻声“嘶”的吸了一口气。这声音惊醒了钟宁,她懵懵地睁开眼睛愣了一下才反应出身在何时何地,问温牧扬:“你现在觉得怎样了?”
      温牧扬勉强咧嘴笑笑表示好多了,“做噩梦了吗?我看你梦里都皱着眉头。”
      钟宁连连摇头否认,“没,没有。”
      温牧扬带着爱怜叹息说:“以后不许这么傻了,今天如果你有什么事情,我一辈子也不会放过自己。”
      钟宁帮温牧扬掖了掖被角笑笑说“难过的事情当然要留给你来做”。
      说这些话的时候钟宁想起小时候老夫子教她读的诗经,“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死都要在一起这样的话,一定是在出征前才会有勇气说,多年离乱之后,面对白骨青冢,谁还说得出那样的誓言呢?只剩下“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温牧扬用颀长的手指紧紧握住钟宁的手道:“我们谁也不要做,不管人、鬼、神、佛,谁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屋外有沙沙的声音,不知是松涛还是下雨了。钟宁走去打开窗户,窗外是无边黑暗,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传来,丝丝寒意袭人。伫立片刻后,钟宁关上窗户回到床前坐下,“我刚才是做了一个噩梦,梦到我从山崖上掉了下去,祖母想要拉我却没拉住。其实祖母在日本人打到我们家那儿以前就走了,走的那个晚上也像今晚上一样下着雨,没有电,屋子里特别暗。”
      “当时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父亲在上海失去了消息,家里只有一些老佣人,日本人打来后大家都散了,家也没了。父亲在美国宾州有个老同学,原来是打算我毕业后去宾州留学的,我想着先到沿海坐船出去的这些省等等父亲,等不到就去宾州,一边读书一边等,谁知还在半路上就被人抢走行李和所有钱。”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以后我派人去找。”
      钟宁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的表情,“现在上海、南京都在日本人手里,大半个中国的人都在逃难,要找一个人比大海捞针还难,慢慢来。你别说话费神了,赶紧睡吧。”
      温牧扬艰难的向里挪了挪,然后拍了拍身边的地方,“你来躺着吧,那么趴着明天脖子要废了,你放心,我现在也干不了坏事儿。”
      凝重的情绪瞬间被打破,钟宁又羞又恼又甜蜜,于是假装满不在乎的在温牧扬身边躺下,和衣而卧,温牧扬扭头轻轻吻了吻钟宁的头发。
      过了几天温牧扬伤势稍有好转,能够坐起身,一行人回到了桂城。途中免不了的颠簸劳顿,一回到宜园就又吐血倒下了。钟宁请了中医来家中调治,让李立仁派便衣和警察设下明、暗两道岗,卫士排也是日夜警戒。医生说温牧扬的伤不仅仅是肋下外伤,已经伤及肺腑,如果失于调养,会留下终身的暗疾,至少需要静养三个月。
      温牧扬知道,这种时候他必须要做出一种姿态来鼓舞士气、树立威严,而且在流氓帮派、土匪集团中更是不能有半点示弱,杀人不眨眼、咬牙充硬汉是最能获得崇拜和支持的。所以虽然还不能起床,但凡大刀帮的人来道贺,他都咬牙挺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他们喝酒,而人走后又大口吐血。钟宁十分担心温牧扬的身体又无可奈何,她要找个机会请何师娘来帮忙坐镇渡过这段危险的时间。
      漓水桥东的公寓马上将要完工,钟宁将其命名为“兴邦公寓”,一半用来安置温家军的将领和天行社高级职员家眷,一半为南下的教授、学者提供临时住处。钟宁和徐长卿商量后决定举行一个简单而盛大的落成典礼,让温牧扬在典礼上主持讲话,这既是天行社和温牧扬在桂城社交场的第一次正式露面,同时也可安定人心、击退那些在黑暗中蠢蠢欲动觊觎的眼光。这次典礼钟宁打算让那些入住的军官和职员的太太都参加,如果要找一个家属代表来发言,那自是徐长卿太太最合适。
      徐长卿的家眷早些时候来到了桂城,钟宁先是替她们租下桂城最高级的公寓,然后又亲自登门拜访。徐太太袁玉芬是典型的旧式乡下闺秀,认得一些字,读过几本《列女传》、《女诫》,刚见面虽有几分拘谨,但黑土地的女子底色是大气的,没几次就跟钟宁处得姐妹一般。徐太太私底下跟钟宁抱怨,徐长卿对她太客气了,客气得完全不像两口子,这些年他们聚少离多,也不知徐长卿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要有人了领回家来她完全不反对,哪怕是外面有了小公馆,那告诉她一声也比这两口子打哑谜一般的过日子要强。钟宁没有留意过徐长卿的私生活,因此只有劝解徐太太分开太久了是容易生疏,到了一块儿慢慢就会好起来。她要徐太太尽量多融入到徐长卿的社交圈里去,这样两个人能多有一些共同话题,比如这次的落成典礼就是一个好机会。钟宁用心地教徐太太社交礼仪,帮她写好讲话稿,徐太太对钟宁感激不尽,让她以后不要叫她徐太太,而是直接叫她玉芬姐。
      兴邦公寓落成典礼的另外一项重要议程是宣布中国工业合作协会西南办事处的成立。当时中国工业合作协会已经在汉口成立,孔祥熙为理事长,工合协会虽只是一个民间组织,但在政、商两界和国际上都有重大影响。几个月前在安置二龙山的老幼妇孺时,钟宁已经开始尝试工合社雏形,经过徐长卿的运作后,为钟宁争取到工合社西南办事处主任的职务。
      省主席李元长这天破天荒把儿子李立仁叫到了他的书房,上一次帮李立仁谋取了警察局副局长的职位父子俩都没有见面,是李立仁的母亲二姨太帮李立仁去求的。李元长对李立仁说:“听说你跟温牧扬结拜兄弟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吗?”
      李立仁对父亲召见他有些意外,拿不准该怎么说,因此中规中矩地回答说:“据儿子观察,他为人慷慨仗义,值得结交。”
      李元长“哼”了一声,“我根本不关心你结交了什么狐朋狗友,只是告诉你,这个温牧扬野心很大,又有温家势力为后盾,你要在他还没有起来的时候争取把他的权势夺过来,而不是跟在他屁股后面敲锣打鼓,没出息。”
      李立仁微微耸了耸肩,一付无所谓的表情,但又还是毕恭毕敬地说:“父亲大人教训得是,要没有别的事情儿子就先出去了。”
      李元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挥挥手让李立仁出去了。其实李立仁心里何尝不知道温牧扬不仅要在桂城搅动风云,还会要下一盘更大的棋,但这些都跟他没有关系,就跟那戏文里唱的一样,“王气金陵渐凋伤,颦鼓旌旗何处忙,大事已不可问,我辈且看春光。”
      参加落成典礼和工合社启动仪式的名单经反复商定后,徐长卿命人发了出去,唯有何师娘的请帖钟宁要亲自去送,自从上次公馆舞会之夜后,何师娘好像突然在桂城的社交圈消失,连钟宁打电话过去佣人都说师娘不在家。这天下午钟宁到何师娘家时,发现四下里又是静悄悄的了,来开门的佣人看到是钟宁就直接将她请了进去。何师娘穿一身宽松素白旗袍坐在廊下,膝上是一只看起来有点老迈的大黄猫。钟宁自己坐下动手倒茶喝,老猫看到有陌生人来了也还是一动不动,钟宁挠了挠猫的下巴问何师娘猫怎么这么不爱动,何师娘说可能是年纪大了也可能是病了,最近都不怎么吃东西。她其实有离开桂城的打算,但不知道去哪儿,也舍不下老柚子和家里另外几只猫。钟宁眼珠一转,扯着何师娘的衣袖撒娇:“干妈,我有办法治好老柚子,我要治好了它,你再答应我一件事呗。”
      何师娘其实没有不答应钟宁的,看她那娇憨的样子故意逗她,“你有什么办法治好它?”钟宁神气地说:“我们家的柱子爷,可会给这些小猫小狗看病了,我上次跟天佑在山
      里捡到一只小狗,别人都说养不活的,要去扔了,结果柱子爷不仅把道哥救活了,现在还长得白白胖胖的,特别可爱。等下我把老柚子带回去,要不让柱子爷来给看看也行。”
      何师娘说:“我可不舍得你把老柚子带回去,要是你们家那个道哥欺负它怎么办,明天你让柱子爷来瞧瞧。好了,现在说吧,又有什么要我给你做的。”
      钟宁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拿出请柬给何师娘后告诉她温牧扬受伤的事情,大刀帮现在人心还不稳,她需要何师娘在温牧扬养伤的这几月里帮她打理好大刀帮的事情。何师娘表示她既然管了就会管到底,但她不想待在桂城了,只是还没想好要去哪里。等过几个月温牧扬伤养好了,她也许就想好去哪儿了。钟宁默然,几个月前何师娘送她,几个月后她也许要送别何师娘,一切像是被放映机拉动的故事胶片,眼下她拥有完满的一切,而这一切也许是建立在浮冰之上,而非坚实的大陆。
      回到宜园,“道哥”听见汽车的声音就跑过来迎接钟宁,小尾巴扭得跟麻花一样,在钟宁脚边绕来绕去,柱子爷也跟着出来了。钟宁告诉柱子爷要去何师娘家帮她诊治老猫的事情,柱子爷乐呵呵的一口答应。有佣人端着刚熬好的汤药要送上去,钟宁接过来说她去吧。
      温牧扬房间的门虚掩着,钟宁推门时朝道哥比了一个嘘,道哥好像懂得一般低低地呜咽了一声。温牧扬还睡着,医生开的方子里有清心安神的药,所以这阵他的睡眠比以前长了很多。钟宁把药碗中的勺子拿出来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还有点烫,于是她把碗放到一边的小桌上,坐下来看温牧扬。因为吐血和足不出户,温牧扬的皮肤白得有些透明,配上那刀凿斧刻一般的五官,在外人看来特别有种不可触碰的清冷感,“这么好看的人是我的!”钟宁心底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又忍不住用手指沿着温牧扬鼻子的轮廓去轻抚他。突然,温牧扬的眼睛闪电一般的睁开,张嘴作势要咬钟宁。“哎!”钟宁吃了一惊,笑着躲开。随后又收敛起笑容说“好了好了别闹了,待会儿碰着了有你好受的。”
      钟宁扶温牧扬坐起,拿过药碗吹凉了一口一口喂他。温牧扬凝神看了钟宁一阵,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点像一个人,没去细想是谁,现在知道了,像颍姑姑。”
      “就是你说过的你父亲的老师孔老先生的女儿吧,你小时候住在他们家的。”
      “嗯,”温牧扬点点头说“我小时候生病了,也是颍姑姑喂我药,”温牧扬的眼神有些失焦,像是陷入了回忆“有一年冬天很冷,水缸里结了冰,一起读书的小孩说我如果能爬进大水缸里砸冰出来给大家玩,以后就再也不叫我没爹妈的野孩子,打仗游戏还听我的。那水缸跟我一般高,我爬进去后冰破了我掉进了水里,小孩子们一哄而散,我也不记得怎么砸破水缸没被淹死。颍姑姑没把这事儿告诉孔爷爷,说水缸是她挑水时不小心用水桶磕破的,那天晚上我发起了高烧,颍姑姑让我喝药,也这么苦。”
      温牧扬最后一句话里居然有点撒娇的意味,钟宁觉察到了,心里有一丝酸楚和怜惜,眼前的这个人长这么大恐怕第一回当小孩子,于是用哄孩子的口气说“孔爷爷和颍姑姑现在怎么样了?”
      “我回温家后就再也没有过他们的消息,孔爷爷特别孤傲,不愿意别人以为他施恩图报,所以就故意与我们保持距离吧。”
      钟宁放下碗,伸出手去握了握温牧扬的手,温牧扬知道钟宁在安慰他,笑了笑。道哥一直围着钟宁的凳子在转,听着两人说话感觉自己被冷落了,呜呜呜的叫了起来。钟宁把道哥拎了上来放在被子上,道哥乖巧地舔了舔温牧扬的手,温牧扬抬起手装模作样的看看,坏笑着说“道哥都知道只舔舔,某人还曾经咬我。”钟宁顿时脸羞得绯红,拿起枕头要砸温牧扬,温牧扬假装惨叫说“哎,不行,一说话就胸口疼。”钟宁虽不知真假,但也立即放下枕头扶温牧扬坐好,说“不闹了,跟你说正事。”钟宁告诉温牧扬何师娘答应在温牧扬养病的这一两个月里代为料理大刀帮的事情,还有几个心怀叵测在观望的人是杀还是抚她会看着办,温牧扬点点头,表示他会让康健壬等全力配合何师娘。
      道哥不知什么时候在温牧扬的被子上睡着了,还发出轻微的呼噜声。两人看着都笑了,钟宁要把道哥带下去睡觉,温牧扬说了这么久话也该休息了。温牧扬拉着钟宁的手耍赖说睡不着,要钟宁再陪陪他。钟宁想了想说“你闭上眼睛,我给你念小时候我奶奶给我念的歌谣吧,听着听着就会睡着了。”钟宁把道哥从被子上拎过来抱在手里,要温牧扬闭上眼睛躺好,钟宁开始用苏州话念古老的歌谣。“牡丹娘子要嫁人,石榴姐姐做媒人。长手巾,挂房门,短手巾,揩台灯,揩得台灯亮晶晶,杏花园里办嫁妆,桃花园里结成亲。爹爹拨我金环环,姆妈拨我水龙裙,水龙裙上才折裥,裥裥才有响铜铃……”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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