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黄十六

17、第 16 章

　　第二天下午，钟宁回来时看到一个侍女和一个拉车的车夫在大门口掰扯什么，车夫身后的板车上是满满一车玫瑰花。看到玫瑰花钟宁有点心虚，但还是强装镇定走过去问怎么回事，侍女说让车夫把花儿搬进去，车夫要另加钱。钟宁吩咐把钱给车夫，赶紧搬进去。侍女嘟囔着说这么多花搬到哪里去，然后还加上一句您买这么多花要做什么用呀。钟宁张口说想吃玫瑰酱了，准备自己腌一点。侍女大惊小怪地在后面说腌玫瑰酱的玫瑰花不是这种，而且时间也不对，钟宁一转身收起表情看着侍女说：“把花全部搬到二楼起居室”，侍女吓得立马不敢说话了，赶紧指挥车夫搬花。
　　天黑了温牧扬才带着赵二和顾三姐回来，直嚷着饿死了衣服也不换就要开饭，钟宁让厨房的人迅速把热腾腾的饭菜摆上了桌。吃饭时聊了几句要给赵老大队伍添置一些什么枪炮的事情后，温牧扬突然问钟宁：“收到了吗？”
　　钟宁一边舀汤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收到了，那个量是不是有点大。”
　　温牧扬“哦”了一声，说“你要觉得数量太大了我下次缩减一点，还有你觉得合适的品类也跟我说一下。”
　　钟宁没说话点头回应，桌上有一道酸笋田螺煲，大家正专心致志对付田螺，以为钟宁和温牧扬在聊什么公事，都不以为意。趁没人注意的时候，钟宁和温牧扬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眼睛里都满满藏着笑意。
　　吃完饭歇了一会儿温牧扬照例和赵二去练功了，钟宁在二楼卧室和起居室间走来走去不知该如何是好，起居室里满满一屋子都是花，每朵花都好像是温牧扬注视的眼光，坐在那儿看书太装模作样了，可要是躲在卧室不出来也挺别扭的。就这么来回的走啊走，最后一次从起居室推门出去的时候一头撞进了练功回来的温牧扬怀里。钟宁囧死了，抬起头看温牧扬眼睛亮亮的正看着她，钟宁扭头要离开，温牧扬轻轻伸手抱住了她，说“花儿喜欢吗？”钟宁站住倚在温牧扬身上娇嗔着说：“太浮夸了，不过，很~喜~欢。”温牧扬笑着刮了一下钟宁的鼻子，拉着她朝花儿走过去，说：“来，我给你挑几朵最好的，插瓶放你房间去。”
　　钟宁乖乖地说：“好，虽然很喜欢，但下次还是不要送我切花了，这么多花枯萎了的时候会难过，将来不打仗了送我一个温室花房，我要能开很久的花，一年四季都能开花。”
　　温牧扬说：“你要喜欢明天就让人来盖一个。”
　　钟宁苦笑一下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又会掉炸弹，就算没有正好炸着，哪怕隔着很远温室也是容易塌的，而且就算是长得再快，花儿也要两三年才会开得最盛，仗不打完，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在哪里。”
　　温牧扬将挑出的几朵开得最好的玫瑰花递给钟宁，握着她的手说：“不管在哪里，都是宜园，宜园一定会有一座花房的。”
　　温牧扬请李立仁去刚刚装修好的天行社总部，选址到装修都是徐长卿一手办的。这原是一所废弃的学校，办公室是原来的教室，十分开阔，还带一个大操场，温牧扬要体罚起人来也十分方便。给李立仁准备了一间单独的副社长办公室，温牧扬带李立仁进去后，李立仁毫不犹豫地坐在了大班椅上，说：“这地方不错，我还真缺这么一个清静的地方，那些娘儿们太烦人了，除了不敢上警察局，我上哪儿都能找得着。”
　　温牧扬笑笑说：“大哥艳福不浅，财运也是亨通，小弟这里有一个赚钱的路子，不知大哥感不感兴趣。”
　　李立仁说：“有钱不赚王八蛋，怎么会不感兴趣？”
　　温牧扬说：“如果将来要从令尊的口袋里掏出来呢？”
　　李立仁说：“那也一样，老头子的口袋被他那么多姨太太盯着，跟我没关系，到我口袋里的才是我的。”
　　李立仁母亲是李元长的三姨太，李家孩子也多，李立仁并不受重视，这些情报康健壬报告给过温牧扬，温牧扬相信李立仁说的话是真心，所以把计划向他和盘托出。
　　从晚清到民国，最高统治者名义上一直禁烟，但鸦片所得是各地方政权最重要的收入来源。四川、云南、贵州等省大量生产鸦片，其中尤以云南所产最佳，被称为“云土”。广西省气候不适宜种植罂粟，但作为滇黔等省鸦片销往广东和海外的必经之地，每年有大量的烟土过境。烟土商人集合马帮贩运烟土，进入各省境内后通过烟帮头子打点山匪，向各地驻军或禁烟局缴纳保护费。从前胡金彪的弟弟胡金宝凭借手下几百号人，占据山隘关口向烟商收取过路费。有几个地方官想分肥，胡金宝根毛不拔，于是就派兵清剿。成团部队开进山里，被这伙土匪带者转圈子，转来转去被打得丢盔弃甲。按道理省府和禁烟局要派大部队继续清剿，但胡金彪勾结上禁烟局局长魏铭伦，魏铭伦是省主席李元长的正牌小舅子，大家把话挑明，分成规则说清，不用再打来打去，和和气气把钱赚了。大刀帮垄断了全省的鸦片运输，每年有几十万银元的收入。
　　赵老二的兄长赵老大在二龙山有支百十来人的队伍，温牧扬打算从温家军中派教官来，他要亲自将其训练成一支战斗力媲美正规军的部队，同时也要从温家军中抽调兵力开进山区进行山地战训练，准备将来围堵胡金宝匪帮，一举将鸦片运输的控制权从大刀帮手中夺过来。温牧扬让李立仁去找他的舅舅魏铭伦，给魏送去两根大黄鱼，并带话说天行社接管后利润分成一切照旧。即使没有大黄鱼魏铭伦也得考虑要给温家几分面子，有了则更加只会顺水推舟。果不其然，几日后李立仁告诉温牧扬，魏铭伦只管收钱，不管是谁送来的。
　　人员、装备的调配部署好之后，温牧扬准备进二龙山练兵，赵老二和顾三姐肯定随行，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柱子爷也说要跟着一起进山。山里条件艰苦，下车后还得骑半天马才能到，温牧扬劝柱子爷留在桂城与钟宁做伴。祥记商行改造和漓水桥东公寓的建设正紧锣密鼓进行，万事开头难，钟宁片刻也离不开。柱子爷不肯，说你们一个个都忙，老头子也不能吃闲饭，去了山里好歹能给孙少爷做做饭。众人劝说无果只好同意，饭后自去收拾行李。
　　钟宁默默地和温牧扬一起走回二楼房间帮他收拾东西。温牧扬拿起毛巾裹头上装老汉，或者是捡起枕头里钻出的羽毛吹钟宁头上想逗她开心，钟宁看也不看他，脸上根本没有笑意。看钟宁在挑拣那些睡衣晨袍，坐在床上的温牧扬一把拉过钟宁说：“别忙活了，这些都用不上，山里面老鼠有猪崽那么大，晚上在房梁上跑来跑去；臭虫成群结队出来操练，一翻身能压死一大片，拿几件厚实点的衣服就行。”
　　钟宁顺着温牧扬的手也在床上坐下，说：“你现在只是去训练他们，还不会跟胡金宝的队伍交火是吧。”
　　温牧扬点点头，说：“是，最快也要三个月时间才能见到成效，在这之前不能打草惊蛇。我已经让康健壬去详细调查何师娘的身世背景，一定可以找到突破口让她站我们这边。”
　　钟宁说：“三个月祥记也能完成改造，一来让何师娘看到我们的实力，二来祥记也能成为最快的现金来源。”
　　说到这里温牧扬郑重地看着钟宁说，“李立仁那么积极地给我奔走，因为他知道鸦片税是一块大肥肉，我现在从大刀帮嘴里夺过来，然后再从禁烟局手里抢过来，但最后我要彻底消灭它。”
　　钟宁想起初到桂城时在烟馆面前看到温牧扬痛苦的表情，目光坚定地对温牧扬说：“我懂，桂城虽地处西南之隅，但现在全国的全国的人才都在向西南涌入，我们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发展出可以替代鸦片的产业。”
　　温牧扬笑了，他从没跟任何人说过将来要彻底禁烟之事，鸦片荼毒中国近百年，所有人都知道鸦片之害，大多数人也只想把鸦片收入当权宜之计，一次次饮鸩止渴后就视为了理所当然。温牧扬要成功，要让温家所有人看到“那个女人的儿子”比他们都强，而且还可以跟他们不一样。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的心思，钟宁懂。
　　温牧扬开玩笑说：“以后的军饷开支就都仰仗钟小姐了。”
　　钟宁掉过脸去，表示没有心情跟温牧扬开玩笑，说：“你要三个月后才能回来吗？好久啊。”
　　温牧扬揉揉钟宁的头发，说：“总部有电台，有事情可以给我发电报”。
　　钟宁从头上拿下温牧扬的手，把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捧在手心摩挲着。温牧扬知她心里不舍，自己的心里也变得牵牵绊绊的，这是二十几年来从没有过的感觉。突然，钟宁拿起温牧扬的手在虎口处咬了一口。温牧扬吃痛，抽回手一看有一圈淡淡的牙印，说：“哎，干嘛咬我。”
　　钟宁大喊：“我不想你走，又不能不让你走，我不高兴。”
　　温牧扬直接扑过去把钟宁摁倒在床上，说：“小东西，好大的胆子，这可是你来招惹我的。”说完温热的唇就覆上了钟宁的唇，钟宁笑着要把温牧扬推开，两人正打闹着，门口突然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然后就听见柱子爷在门外喊“孙少爷、孙少爷”。
　　钟宁迅速翻身下床，假装成给温牧扬整理行李的样子。温牧扬忍着笑去开门。柱子爷一头撞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说,“孙少爷，要不要带一点腊肉腊鱼去，还有你爱吃的……”柱子爷话没说完看到了钟宁，钟宁有点尴尬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再看看温牧扬表情也有点奇怪，柱子爷瞬间明白了，说“我、我自己看着带吧！”说完匆忙退了出去。
　　柱子爷走后，两个人躺倒在床上哈哈大笑，笑着笑着钟宁又害羞了，起身要走。温牧扬也没有再拦她，只是拉过她的手对她说“不管什么时候，你心里想的就是我想的。”钟宁想这不就是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吗？心里甜丝丝的，离愁别绪顿时消散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