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 ...
-
枫京落了今岁的第一场雪。
廊前石阶和屋房灰瓦上最先铺了薄薄一层，后来雪大时便增厚许多，落雪随北风推推搡搡要往屋内去，混着凛冽十分的凉气。
想来庭院的主人原是打算开窗赏雪，纷扬开的冰絮衬上窗外白梅别有风味，却见实在天冷，不得已关上了窗。
榻上的美人手拿一根细长小棍，随意拨弄了两下火炉里尚闪着火星的初烬。他内着灰青色莲纹蜀锦衣袍，身上披着银白云纹斗篷，将自己裹了进去，脸埋在斗篷内柔软的兔绒里，鼻梁高挺，肤如凝脂，唇不染而朱。
瞧去神态慵懒，似被屋内暖烘烘的环境催得发困，双颊因炉火浮出的温度而漫上薄红，一对漂亮的杏眼昏昏沉沉间要闭不闭。
美得像一幅画。
天色未晚，靠窗的那棵白梅的枝条上覆了近一寸多的雪，行线蜿蜒，抹了满树，静静守着那一朵朵含苞欲开的白色蓓蕾。
别初阑本想着小憩一会儿，整个人在火炉前被暖得迷迷糊糊，就着似梦非梦的状态眯了些时辰，待檐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来，才悠悠转醒。
两足落地，他整了整衣袍，缓步行至窗前，伸手触上微凉的窗框，稍用力拉开。别初阑见到空无一人的庭院只有满地平坦而洁白无瑕的雪，思绪不知因何而起，悄悄被拉入那年新岁。
聊星仙君尹询是仙二代中带出去最有面儿的一个，面如冠玉，芝兰玉树，天资聪颖，到了修为就被双亲催着收了些徒弟，别初阑便是其中之一。
他刚被收入门下时，与自己名义上的师尊见不上面，也乐得清静，自修心法。好在资质不错，人也用功，不过一年就从筑基巅峰练到了金丹中期，随后更是青云直上，直逼大乘期巅峰，不过渡劫失败，成了一名散仙。
只是人间一次除夕日的初见，他对这个高高在上，仙风道骨的翩翩君子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是从出生到现在，四百多年的第一次春心萌动，情窦初开。
千百年前仙魔大战初，仙界猝不及防被自家人出卖，遭受重创。其余有能力的上仙乃至仙帝都年岁已大，尹询这个在仙界算得上最能打的年轻辈又在闭关，这才叫魔界趁虚而入，斩杀了上百名仙者，也波及了修真界的一众弟子。
最终还是他的神识受了影响，待到他察觉外界争乱之时，化神期乃至大乘期的修真弟子和一些小仙已经殒了不少。他只得提前出关，一人力挽狂澜，才没给仙界造成更严重的损伤。
可他终究还是受了重伤，斩杀魔界之主后下落不明，不知所踪。
别初阑恰巧在那之前下了凡界，彼时正在人界过得不亦乐乎。只是再当他想起来回去时，便听说聊星仙君被魔者偷袭，仙界多名天尊寻遍三界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他还没把除夕所见的一面想念到一千遍，这场初恋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初恋对象就找不到了，甚至可能已经殒了。
人间的除夕，总是烟火烂漫，明灯璀璨。那时别初阑还在元婴期，算得上其中的年轻修者，打算闲来无事到人界街市上胡乱逛逛。
正尝着十来岁还未入门修炼时念念不忘的糖葫芦，他与一个芝兰玉树的身影擦肩而过。别初阑清楚地闻到了那人身上清雅的兰花香气，不愿离去一般幽幽萦绕在他鼻尖，只是不一会儿便被烟火气吞噬掉。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他向那人看去，那人似乎察觉到什么，也停了下来。别初阑在玩意儿铺上买了一副白狐面具，透过面具的眼睛，尹询的模样深深印在了他的眸子里。
俊美无俦，身形颀长，气质出众，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下凡的仙人。
尹询略带探究的眼神向他投射过来，身形穿过耀眼绚烂的灯火朝他走来，脚步声在轰吵的人群里却越来越清晰。他喉结滚动，往后退了一步，听见了一道音色沉稳，冷淡疏离的声音：“你是一名即将化神期的修者？”
街道上毫无预兆地下起了雪，轻轻扬扬地飘着，先是小雪花，微弱到看不太清，只能触摸到一瞬冰凉。
别初阑微微愣神，看尹询薄唇未动丝毫，便反应过来他在用神识传音，迟疑一会儿也如此回复：“是。”
“为何不多加修炼，反要来聒噪无比的集市凑热闹。”他抬起别初阑一只白皙的手，将拇指与他的拇指相对贴在一起，皱了皱眉，“你灵根纯净，资质很好，想来从筑基期到金丹期所用时间不超过十个月？”
别初阑点点头：“算来刚好十个月。”
“那便刻苦修炼，最多三年你必能升至大乘，莫要荒废了一身修为。”尹询此时倒真像是他的师尊，语气没有温度，但说出来的句子带着一丝苦口婆心。
别初阑略有失礼地盯着他，直到手被松开才转移目光：“是，多谢仙人教诲。”
尹询近乎微不可察地挑眉：“看出我是仙了？”
“您气质与旁人不同，周身都是仙气。更何况您将仙力探入我的灵息探查灵根时，以我如今的修为，完全是可以感知到的。”
雪花迅速增加，下得愈发大了些，灯笼和屋顶上已经可以看到薄薄的一层白，有的降落到了身上，却丝毫不影响行人的兴致。
除了落雪，没人在意这一角天地。
尹询神情一滞，看着对方精致漂亮的下半张脸，似是在反省自己为何脑袋短路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主动明了身份：“聊星仙君，你当听过？”
别初阑不自觉瞪大了眼睛，他眼中烁着的亮光让尹询看得一清二楚，开了口：“师尊？”
尹询轻皱眉：“莫要乱叫。”
“不，您可能不知道，我是您在修真界随意收的徒弟中的一个。”别初阑闭了嘴，用神识传音给他：“弟子名唤别初阑，您若不信大可以派人去聊星阁弟子资料里查，弟子只是从未与您见过面，无意冒犯。”
原本尹询像是半信半疑，听他说完见他如此诚恳，也不再多余询问：“抱歉，平日里有事务，不易去修真界，未能亲自面授门下弟子术法，皆是传到聊星阁的星阵去教你们。”
别初阑并无意见：“师尊繁忙，我等都能理解。”欢喜过后他又转念一想：“可，您下凡是为了？”
“魔债未了，奉命寻迹。”尹询道。
雪大了，飘飘洒洒着，落在别初阑的斗篷上、肩上、面具上。恍惚间，他看到带着凉意的一点白贴上尹询带有温度的薄唇，转瞬即逝。
尹询丝毫不觉：“如今已有下落，父尊传音说闲来无事可以巡访人间，日后本君会亲临聊星阁，告辞。”
说罢，身形一隐，消于人群。
别初阑下意识看向身旁步履匆匆的行人，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好像从没看见过尹询倏地消失在这里。
思绪拉回时，别初阑想来如今。
仙界像是已经接受聊星仙君失踪的现实，或者是接受了他已然神殒的说法，放弃寻找他。
别初阑看着未停的雪，触动了一些他不该有的幻想。假若尹询尚在，是否会无事时来聊星阁授学，顺道找寻一个名为别初阑的弟子见上一见，询问他修炼得怎么样了，过程中有没有什么难处。
或许，他还可以将师尊拉下神坛，将一厢情愿变作两情相悦。
念头一出别初阑便甚觉荒谬，他怎么就忘了，那个让他怦然心动的人，早就，或说本来就是夜深人静时的一刹星火，千梦万梦里反复出现的一点落白。
他身负重望，不论他是否失踪，是否身殒，都不会理解、同情、甚至答应自己的这片感情。
雪随风飞进屋里，别初阑关上窗，回头看见飞到案上的雪化了水，炉火燃得正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