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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无尽余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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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结束。
叶萚一直联系不到裴兰苕。她的手机始终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填写志愿时,妈妈劝他报考那几所学子们梦寐以求的大学,以他的成绩绰绰有余。
他买了张车票,跑去了裴兰苕所在的城市,但他没有去找她,他知道她什么都不会说,她的脾气,一向无人能改。
他去找了裴兰苕的爸爸,没有软磨硬泡,也没有说什么花言巧语,他从来不会那些。他只说了一句话:“如果您不告诉我,那么今年我放弃填报志愿,明年再去报考她所在的学校。”
裴兰苕的爸爸沉默了很久,他一直很喜欢这个孩子,心疼他的遭遇,从来以为他怯懦胆小,并未想到他也会有如此执着倔强的一面。
“以你的水平,上个更好的学校不是问题,何必非要如此?”以过来者眼观未行者。
未行者痴痴地守着过去:“我们约好了。”
“少年时的一切美好,最后都会被现实磨洗干净,被他人遗忘,被自己亲手抛弃。这是本性必然,”过来者欲以未来劝说,“为自己多想想吧。”
未行者不懂不问不甘心:“我已经想好了。”
过来者望着他,目光很淡,也很远。
过来者,曾经皆为未行者。
未行者,终会成为过来者。
“落城大学,财务管理系。”
叶萚望着他的背影,笑出了眼泪。
填报志愿最后一日,他赶回了落城。
妈妈没有再劝他,只道:“你已经成年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后果也由自己承担。”
叶萚笑着,坚定地点了点头。
财管2207班,一半本地学生一半外地学生。开学第一天,每个人做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叶萚在台上念着早已准备好的几句话,没有去看老师,他的目光,落在靠窗第三排。
三年不见,他几乎认不出她。那个瘦小活泼的女孩子,如今已出落成一朵清水静荷,浓淡相宜。
结束演讲,同学们象征性地拍手鼓掌,他看到裴兰苕笑了一笑,浅荷开了他满心满眼。
散了场,初入大学校园的鸟儿们,在他们的自由国度中穿行飞跃。
“好久不见。”叶萚努力平复着呼吸。
她的眼珠依旧是那般又黑又亮:“好久不见。”
忽然没了话。没人接下去,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咱们出去走走吧,”还是裴兰苕先开了口,“除了教学楼和寝室,我还没去过其它地方呢。”
叶萚点点头,顿一步,像从前一样跟在她身后。
裴兰苕回过头来:“你长高了许多,现在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你的脸了。”
叶萚矮下身去:“高中的时候吃得多,三年来确实长了些个子。”
“你不要总是走在我后面,到旁边来。”裴兰苕向右边走了一步。
叶萚迟疑一下,跟上去:“习惯了。”
又是一阵沉默。
“我听爸爸说了…...”
“你高中过得怎……”
两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叶萚道。
裴兰苕摇摇头:“没什么。”
“我去找过叔叔。”叶萚却回答了。
裴兰苕低着头,鞋底在青石板上敲击出节奏,许久,她开口问:“为什么?”
“我们约好的。”比起年少时,叶萚的声音已多了几分沉实。
裴兰苕抬起头来,她想看到什么?她愿意,看到过去的影子么?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我。”
叶萚瞧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可裴兰苕终究没将那个问题问出口,最后她只是转回了脸,继续向前走了。
“你想问什么?”叶萚追问。
裴兰苕回答得轻描淡写:“突然忘记了。”
“那等你想起来了,再问我。”叶萚在她身后道。
裴兰苕没有应声也没有任何肢体语言,只是静静地走着。
大一的第一个月,像是贝多芬的第六交响曲,喜悦与欢乐,宁静而安逸。
不和谐的音符奏响在国庆节后开学几天的一节英文课上。
老师在节前便安排了作业,要求学生四人为一组,每组自选一题目进行五分钟的演讲。叶萚向来独来独往,分组只任由着旁人挑选,这次便随着同寝室的同学分为了一组。选定了题目与演讲人,叶萚便负责去找材料,认真地去做PPT了。
三十六人,共分九组,叶萚所在为第五组。
精彩或乏味,老师都认真地作着点评。很快便轮到了第五组,叶萚很是费了一番功夫,自认为这次一定能拿个好分数。
“精彩的要来了!绝对劲爆!快上去啊哈哈哈!”几个室友在旁边推搡起来。
嬉笑打闹着上了台,在载入资料的当儿,演讲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张脸憋得通红,时不时喷笑出声。
“有什么好笑的么?”老师在一旁很是不满。
“对不起老师,”演讲者摆摆手,“我这就开始。”
老师按下计时器:“开始。”
“Ladies and gentlemen,哈哈哈哈……”首页的题目打出来,演讲者又岔了笑。
叶萚的心忽然沉了下去,直入冰湖底。
题目并非是他精心准备的那一个,而是几个中文大字:论女装大佬与变态。
教室里瞬间爆发出大笑来。
“搞什么啊!你们组选的什么破题目?”
“老师这题目能参加评选么哈哈哈......”
“不愧是你啊,简直不走寻常路。”
“翻下去啊,让我们看看内容!”
老师皱了皱眉:“这是英文演讲,你这个中文题目首先就不合格。”
“那我拿英文说,老师,”演讲者瞬间切换了语言,“Now, here's the show for……”
“闭嘴!”吵嚷中冷不防一声厉喝,冻结了整个教室,“滚下去!”
三十几个人,连同老师与学生都不禁骇了一跳,几十双眼睛全部瞧了过去。
裴兰苕站在那里,一张脸白得瘆人。
“吓我一跳……”
“有病啊……”
“我靠!你们快看!”后面一排一个男生忽然叫了起来,手指着幕布上的投影,“那是谁啊?”
所有人的视线全部被吸引过去。而后,三十几张脸,三十几张浓墨重彩扭曲了的面具。
那是一张相片,自拍的角度。
一张清秀的脸化着精致的妆容,黛眉细细,红唇娇娇,如瀑长发,一身旗袍勾勒着高挑的身材。
又一张相片翻下去。
容色素淡,妆面只有一半,手指遮去另一半,短裙及膝。
第三张。
尚未上妆,只是着了一身黑色长裙,高跟鞋,作着妖娆的姿势。
“这不是……”
“这是叶萚吧?”
“我去,没看出来啊,牛掰啊。”
“够骚的啊,确实女装大佬,果然变态哈哈哈。”
“哎你是不是同性恋啊?”
目光成利刃,刀刀扎入致命处。
“他妈的让你滚下去听不懂啊?!”一沓书全部砸向了讲台上那得意洋洋的肇事者。裴兰苕直接从桌子上翻了出去,冲上讲台,“关掉!!!”
“关你什么事啊?!”肇事者被砸了个满脸花,怒目相对,“发哪门子的疯?!你是他女朋友怎么着?!”
“他有女朋友吗?”不知是谁接了一句。
又是哄堂大笑。
“他穿的衣服不会是你的吧?”一个女生咯咯笑道。
“杨灵给我闭上你的臭嘴!”裴兰苕骂回去,旋即转向老师,“你管不管?”
老师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猛地一拍讲台:“把PPT给我关了!都给我下去!”
“U盘给我!”裴兰苕拽住大摇大摆地走下讲台的肇事者。
“怎么?你要独自欣赏啊?”一张笑面咧着嘴。
“给,我。”裴兰苕冷冷地瞧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道。
“不给你能……”
啪。清亮的巴掌声,手指的红印。
裴兰苕将U盘夺了过去。
“你!!!”
笑面扭曲着,浑身颤抖。
“有本事你扇我一巴掌。”裴兰苕扬着脸。
“你们两个,还有叶萚!”老师的怒吼撕开了骚乱,“都跟我去教务处!”
风浪总会平息,可流言却似无尽余波,一层一层地愈漾愈远。
自那日起,叶萚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即便是老师提问,也只是木然地立在那里,一声不吭。
他的头,又深深地低了下去,他的肩膀,总是向内收着。
少年时的影子,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声声笑,令他战栗。字字言,使他恐惧。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又回来了。
为什么,他们从未变过。
为什么,我竟以为伤痛会被忘记,美好终会来临。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裴兰苕同许多人吵了一架又一架,甚至大打出手。几次被老师警告。
“你别再管我的事了。”叶萚在空荡荡的阶梯教室对裴兰苕道。他站在最后一排。
裴兰苕在第一排回过身来:“不只是你的事,我……”
“你少管闲事!烦不烦啊!”叶萚忽然大吼。
裴兰苕愣住了。
“以后离我远点!”叶萚咬着牙,喊得嗓子发痛,转身奔出了教室。
身后没有裴兰苕的声音。楼外艳阳天,叶萚的眼睛酸胀不堪。
阳光下,泪水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