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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番外一.燕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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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国几乎没有春天,短短几日的温暖,对燕乐来说眨眼就没了。
不过,季节在燕乐眼里也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反正无论哪天自己都能随便挑事随便打人随便骑马,无论早晚父王都能随便骂她随便打她随便罚她。
三年一次的围猎正选在天气不错的春日,这时大家脾气也好了不少,燕国朝野难得能风平浪静地聚在一起。
“那鹿花色罕见,这猎场之上,只有王才有资格……”
马屁还未拍完,燕乐手起箭落,花色罕见的倒霉鹿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拍马屁的男人噎了一下,他觑着王的脸色,赶忙讪笑着说道:“那鹿花色非同寻常,想来定是神仙的化身,燕乐殿下这般无理,恐怕要……”
他还没恐怕出什么东西来,燕乐又手起箭落,一箭射到他腿上。男人痛苦地大叫出声,想找王要个说法。
可王只是摆摆手:“聒噪。带走。”
燕乐什么都没说,一个白眼送给他们所有人。
很稀奇,王并没有对她的举动多说什么,毕竟那可是围猎的重头戏,按道理来说,他不是应该驴脸一拉眉头一皱把自己拖下去吗。
燕乐很想给他也来一箭,但母妃还捏在他的手里。
被黄沙铺盖的燕国边界,神女庙的神像下,她的母妃还躺在那里。
母妃是个中原人,平民家的女儿,空长了一副惊人的样貌,对这种燕国来的死老头一点儿防备心也没有。
不过还好,她发现自己是被骗了,更好的是,父王暗地里处置了她。从此她不用面对屈辱与白眼了,只需要闭着眼睛等自己送她回中原就好。
那场神女的祭祀,死去的母妃被封在神女像下,大火围住了她,也燕乐的眼瞳中映出火舌的样子。
燕乐不懂中原人为什么连死都要返乡,但还是决定要将母妃挖出去再送回中原。
“燕乐。”
狂风猎猎,吹得燕乐的兽皮短衫都翻出一角。她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燕王仍坐在椅子上,他擦拭着手中的弓箭,眼皮都不抬一下:“如果与大周开战,损失必然惨重。但若是不打仗,又如何争夺物资水源?”
燕乐:“你去给大周的皇帝当男宠。”
“哈哈。”燕王的声音带着被大漠抚过的沙哑,“中原真大啊,我们这种小国盘踞在这样恶劣的地方……本王也希望百姓能过得更好。”
燕乐想把他的嘴缝上。
“和亲。只要我们这里送上一位公主,他们那边也同样送来一位,两国至少几十年内再也不用担心敌对的问题,臣民也能好过些。”燕王瞥了她一眼,“你认为呢,燕乐?”
“我认为没有你当男宠来得好。”燕乐说,“大周的皇帝是个古板的中年人,估计很喜欢你这种长得粗狂人也猖狂的。”
燕王无奈地摇摇头:“燕乐,你想去吗?”
燕乐冷冷地看着他。她浑身上下最讨厌的地方遗传了面前这个最讨厌的人,绿色的眼睛一点儿也不好看,可总有人夸赞她的不同寻常。
许久之后,燕乐开口:“我想,我太想了。我就喜欢这种古板的中年人。”
她冷漠道:“求求你了,父王。让我去和亲吧。”
她怎么会不懂燕王的意思。母妃的尸骨捏在他的手中,神女庙守卫重重,更遑论燕国人从来敬重这个大漠的神女,怎么会让她轻易把神像推翻。
燕国的神女庙只有两座。皇宫脚下的神女神采奕奕,城外的神女却已年久失修。燕乐的母亲正是被埋在城外的神像下。
和亲的事宜敲定后,燕乐仍旧不死心地常常出城。
房梁上挂着五色幡,幡布下又挂着清脆的铃铛。两旁的墙壁上画着穿行大漠的骆驼,沿路开了青色的花。
燕乐学着其他人跪在神女像下,终于忍不住对她也翻个了白眼。
她撑着麻掉的腿站起来:“……什么破东西,拜了这么久,也不给个准信。”
突然,神女像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五色幡被人拉扯,牵动着一旁的纱帷,老旧破败的神女像轰然倒塌,燕乐与一脸震惊的男孩打了个愉快的照面。
燕乐:“……”
看守的侍卫也没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急忙调转弓箭,对准男孩一箭射去。燕乐几乎是下意识地拿长枪将箭打断。
七零八落的神女见证了神女庙的唯一一场血战。
燕乐看着满地的守卫尸体陷入沉默,她擦了一下面颊的血污,回头看向那个男孩:“快滚吧,没你的事。”
男孩没走,只是在燕乐徒手挖出她母亲的骨灰时帮了点忙。
燕国人兴火葬,完整的尸身偶尔也能留下,不过在燕王手里,相比不如让这个女人如愿。燕乐叹了口气,揣上盒子准备走人。
“哪里……哪里是回中原的路?”
燕乐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眼睛里闪烁着恶劣的笑意:“中原人?死周来的?”
“……死周是什么?”
“就是你的家啦,讨厌的中原人。”燕乐挥挥手走了,“死在大漠吧。我走了。”
原以为中原人会因为想活着而追上来,但燕乐走了有一段路了,也没听到任何动静。她又一次回头看了一眼,男孩在扶神女像。
或许是眉眼间与自己母亲有些相似的雕像被扶起,动了她一点儿微不足道的恻隐之心,她将男孩带回皇宫,安置好后才去挨燕王的骂。
原本可以和平解决的事情被那一箭引发的连锁反应弄得难搞起来。不光是数十条守卫的人命,光是毁掉神女像一条,就足够燕国百姓义愤填膺了。
男孩也听说了:“……其实都是因为我,是不是?”
“还好吧。”燕乐没当回事,看着侍女将和亲的服饰一件件送上来,“反正我也要和亲去了,不在乎这点骂名。你到时候跟我一块儿过去,进了京城,我会派人送你离开。”
“那我这是欠你命了。”
燕乐失笑:“你一死小孩欠我什么命?”
“家中旱灾,我双亲皆被饿死,我本想去京城求一处庇护,但上错了马车,到了这里。等日后……日后我考取功名,成为百姓爱戴的好官,必会帮你。”他说,“就算是这条命,我也一样能给。”
“……”燕乐无语,“哦。”
燕乐说到做到,派了人手,在进京后护送他离开。
男孩也说到做到,几番求学到楚凭门下又受皇帝青眼,在其死后于嶷华宫当职。
某天,秦书童请了假,去赴了燕乐的约。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成为妃嫔的燕乐,暂时卸下了咄咄逼人的狠厉,透出难得的温顺。
他想起初遇时的燕乐张扬狂妄,不知是什么原因让她有这样的温柔。毕竟,就算这一身宫装穿在身上,燕乐也会想尽办法将它脱下。
“你说……你要把命给我,是吧?”燕乐问道,“就算是你在楚凭手下、未来一片光明,也会把命给我吗?”
秦承红了脸,低下头说:“……是。”
燕乐对少年心思并不敏感,只是点点头:“那还真要麻烦你。如果事情败露,你可能真的会死。”
她真诚地说:“你可以拒绝。”
果真是因为什么人。
秦承有点生气,因为他的命是燕乐的,而不是那个尸位素餐的陆时月的。
他语气硬梆梆地问道:“凭什么是她?”
“她啊。”燕乐想了想,“她不太一样。我们都觉得,她就算是死,也不该死在皇宫里,不能死在他人的议论里。”
“你不是见过吗?我毁了神女像,被百姓唾骂。她也快了。”
秦承问:“可她没有毁过神女像。”
“因为有人要毁她。”
秦承还是同意了。
因为燕乐笑得实在漂亮,因为那双绿色的眸子里闪烁着他最熟悉的野性。他向沙漠中的孤狼低头。
那场包围燕乐母亲的大火终于落在了她自己身上。
秦承在祭坛上挂起神幡,一瞬间回到了那座破败的神女庙。
可神女庙当时未曾起火,那个随手拿过五色幡擦长枪的人也还在她的大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