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春天的熊一样》惜春不晚

12、哥哥

　　2020年12月1日

　　吉林长春

　　外面的雪才化，刺骨的风无情的打在人们的脸上、身上，路上的人都统一了姿势，缩着脖子，将一切能藏起来的地方都藏进衣服里、帽子里、手套里，又或是围巾里。将头埋下去，越低越好，用余光瞟着前方的路，任发丝在寒风中凌乱飘飞……

　　在东北，这是最平常的现象。对于雪，长春的天空从不吝惜，往往是上一场雪还没消磨干净，下一场雪就接着来了，像是墙上刷的雪白的油漆，一层盖过一盖。路上常常结冰，如果没有特意用铲子清理，冰会越积越厚，越走越滑。这反倒成了部分学生有趣的玩具，几个好玩的拉着一个胆小的，胆小的哆哆嗦嗦紧拽着她们的手，半蹲着身子，被拉着往前走。尽管害怕，可那兴奋的叫声和发自内心的笑声是骗不了人的。

　　当然，常在冰上走，哪有不摔跤。尽管学校会在停雪后就组织各班学生扫雪、铲雪，可还是遗漏了不少地方。上学路上，往往要两人相互搀扶，不敢迈太大的步子，往往一不留神就会以各种奇怪的姿势摔倒。一起走的人见了，先在原地痛痛快快地笑上一通，等到摔倒的人气急败坏地想挥拳头，才把人从地上拽起来，帮他/她拍拍后面粘上的雪。路过的人，不敢明目张胆的笑，只得抿着嘴，避开视线，可肩膀还是一抽一抽的。

　　喻盈背着她的书包，怀里抱着一个快递盒，手指夹着的袋子里还冒着气。到了宿舍楼下，她跺了跺脚，又朝羽绒服的后摆和裤腿处拍了拍，然后上楼去了，她的寝室在二楼，楼梯拐角处再走四五个寝室就到了。

　　打开寝室门，一股热气流从里面涌出，正面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喻迎摘了囗罩，将它折叠好放进口袋里，然后把快递盒放在脚边，袋子放在桌子上，把拖鞋换上。

　　“什么东西这么香啊，我口水都下来了。”

　　一听到香，从上铺床上探出几个脑袋，闻着空气中稀薄的香味。

　　喻盈笑着将袋子打开：“学校食堂新开了家炸鸡，还热乎着呢。”

　　她拿了一个，然后将袋子递到上面，让她们去拿。

　　“真好吃！”

　　一瞬间，宿舍里充满了咀嚼的声音。

　　喻盈将剩下的炸鸡摆在桌子上，然后脱下了那厚厚的羽绒服，拍打了几下，好像还不放心，又看了一遍。

　　“怎么啦，摔跤啦？”

　　喻盈无奈地点了点头：“还不得怪我哥，我都跟他说了，不要给我寄东区的快递，他肯定故意害我。”

　　说着，还不解气地往快递盒上踹了两脚。

　　室友们相视一笑，也不好多说什么。

　　喻盈将衣服挂好，然后坐在桌旁找出一个综艺，插着耳机，边吃边看。

　　室友们也相继有了动静，一个个都从床上爬下来，换衣服的换衣服，化妆的化妆，发呆的发呆，订外卖的订外卖。

　　路不好走，要不是东区的菜鸟驿站的包裹取晚了收费，喻盈也早像她们一样在温暖的被窝里躺着，一直躺到现在。

　　综艺正看的起劲，突然电话响了。喻盈撇了一眼，是母亲江梅芹打来的视频电话。她忙将装炸鸡的袋子放到一边，将桌子上的骨头全部清理到垃圾桶里，又用手背抹了几下嘴，然后接通了电话。

　　母亲的大头占据了整个屏幕。

　　旁边，一只修长的手将她的手机帮她拉远了一些。

　　哥哥？！

　　江梅芹笑着说：“刚刚是不是显得我的头忒大呀？”

　　喻盈实在地点了点头。

　　江梅芹不在意地笑笑：“盈盈，我听你哥哥说，今天改抢票了呀，你抢到票了么？”

　　旁边的男声提醒她道：“妈，今天下午一点才开始抢，这还没到呢。”

　　江梅芹扭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这不快了。”

　　还差一个半小时呢。

　　“哥哥回来了啊？”喻盈问。

　　“对呀，你哥放假了。”

　　喻盈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视频那头，喻封看见了她的小表情，喉咙里发出细碎的笑声。

　　江梅芹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背，低声威胁道：“不许欺负妹妹。”

　　喻封：？

　　喻封：“我哪儿有呀！”

　　江梅芹没理他，接着跟喻盈说。

　　“你哥说让你坐飞机回来，安全些。”

　　喻盈赶紧摇头：“妈，你别听哥哥的，我坐火车回去，同样安全。”

　　然后朝喻封扮鬼脸。

　　江梅芹笑了笑，把手机递给喻封：“你们兄妹感情好，你们先聊着，我去做饭。封封，你可看着点时间，别耽误了你妹妹抢票。”

　　喻盈真的有点怀疑母亲的眼睛，哪里看出他们兄妹感情好的。从小到大，细细数来，那一桩桩一件件，虽然经过了岁月的洗理，可就是刻在她心里了。这个哥哥，简直坏透了。

　　“喂，小傻子，把你嘴边的油擦一擦啊，你是老鼠吗，上台灯偷油去了？”

　　喻盈恨不得把手机给砸了。

　　她这个哥哥，恨不得每时每刻都羞辱她。

　　放在平时，她一定会跟他犟上两句，以解自己内心的忧郁。可这次，她心虚地很，生怕他瞧出什么，边用纸巾用力的擦着嘴角，边转移话题。

　　“哥哥，你们这回放假怎么这么早？”

　　喻封早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喻盈，别转移话题，你老实说，是不是偷偷吃垃圾食品了？”

　　喻盈眉心一跳，但很快装作若无其事，辩驳道：“哪有！”

　　喻封才不听她这一套，他轻蔑地笑了一声：“根据油的色泽和多少来看，你应该吃了油炸食品，还吃了不少，刚刚吃的。

　　“……”

　　喻封突然板起了面孔，显得他那浓密的眉毛更黑了，像两把利刃出鞘的剑，分分钟把你砍得体无完肤。

　　“喻盈，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许吃油炸食品！”

　　喻盈的气焰被压下去了一半，只能乖乖地点了点头。

　　“你太不听话了。”喻封叹了口气，“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妹妹，长得丑就算了，还不听话，真是家门不幸啊。”

　　喻盈听他这样一说，立刻火冒三丈：“你自己长成什么德行，自己还不清楚？我长得丑，你也不照照自己！”

　　喻封哑笑：“我好歹也是我们学校的校草。”

　　“那你们学校的学生都是大猩猩吗？”喻盈见他变了脸色，心里格外舒服。

　　“而且，你什么时候把我当成过你妹妹，从小到大，我就像你养的一只宠物狗……”说到着，喻盈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喻封本来还想数落她几句，见她眼框泛红了，又有些于心不忍，便示弱道：“宠物狗可没有你这待遇。”

　　“对了，我给你寄的快递，你收到了么？”

　　说起快递，喻盈又是一肚子气。

　　“喻封！你是不是故意害我？！故意让我出丑？！”

　　喻封隔着屏幕皱了皱眉，自己好心好意给她寄的她最爱吃的牛奶糖和小饼干，她们学校是买不到的。真不知道自己又哪儿惹到了这位祖宗。

　　“说人话。”喻封听不懂。

　　“我都告诉你了让你寄西区，寄西区，你非给我寄东区去。你不知道东区又远又偏，去晚了还扣钱……”

　　“扣呗，你缺那点钱？！我平时少给你了？”

　　“……”

　　“我今天在天桥上，摔了，直接坐在地上。当时好多人都看见了，我的脸往哪儿搁！”

　　“摔了？”喻封嘴角藏着笑，在喻盈看来，他就是幸灾乐祸又不想表现得过于明显，“正常啊，你一个平地摔选手，摔倒有什么稀奇的，难不成你还对此感到骄傲啊？”

　　喻盈咬着牙，有想骂他几句的冲动。

　　喻封笑完，看她憋屈的小样子，又开始笑。

　　士可忍，孰不可忍。

　　喻盈攥着拳头，好像能把手伸进屏幕里，把他打得头破血流，然后再叫来妈妈好好教训他一番。可是现实中，往往是两个人打起来，喻封把她按在地上揍，哭声引来父母，然后听父母分析讲道理。

　　每次，她都因为犯错误被惩罚，喻封因为动手打自己被惩罚。

　　但她也是开心的，因为喻封根本就没打到她，只是吓唬吓唬，咬着牙威胁她几句。倒是自己，逮着他的胳膊就咬，不管不顾，现在他的胳膊上还有一处留着印着她的小牙印的疤。

　　如果说，小时候他们还算势均力敌，长大一些喻盈就再也没赢过了。她也发现哥哥好像变了，不再是吓唬她时，那段时间他还真的挺怕他的。

　　后来，喻封去上高中，住校，两人接触少了，矛盾也就少了。有时候假期哥哥回来，喻盈还会上前给他一个拥抱。只是因为这样，喻封每次回来都会给她带礼物，一个拥抱换一大堆礼物，值呀。

　　喻封笑够了，见喻盈铁青着脸，好像一头凶猛的小狮子。

　　“小鬼，该抢票了。”喻封提醒她道。

　　“哦。”喻封嘟了嘟嘴。

　　“我刚看了看，31号这天只有下午1：16这趟，你不是还有考试吗，你来得及？”

　　喻盈顿住，反应了一下，“我定晚上七点的火车。”

　　“不行！”喻封在那头急了，“你有病吧，二十多个小时呢，你坐回来骨头都给你磨没了。而且现在疫情这么严重，你是不是想死外边？！”

　　喻盈其实也不想坐这趟车，走得慢还不舒服。但是便宜一半的钱，喻盈还打算这周末去外面玩玩呢。

　　“听到没有？！”喻封又重复了一遍，有命令的语气：“要么你坐飞机，要么你抢G1238的高铁票，总之，坐火车，你想都不要想。”

　　“要不，我帮你订？”

　　喻盈知道没戏了，摇摇头：“我自己订。”

　　喻封“嗯”了声，挂了电话。

　　屏幕上显示，通话时长一小时十六分钟。

　　这是他们聊的最长的一次了。

　　喻盈现在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使一计瞒天过海，等把票买好了，再告诉他们，先斩后奏，他们也无可奈何。

　　因为高铁票比较难抢，尤其是在这个特殊的时期。

　　可是现在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晚了。

　　周末还是乖乖呆在图书馆准备期末考试吧，可是考试还有一个月呀。

　　太痛苦了。

　　大概两分钟后，手机又传来动静。喻盈极其不耐烦地打开，发现是喻封发来的转账，金额一千元。

　　【订高铁票，听到没有？！】

　　【为省那么几十块钱，不让自己舒服，你的脑子坏掉了吧，可笑。】

　　【没钱了就跟我说，你以前不还说我是你的摇钱树吗？怎么的，怕哥哥养不起你啊？】

　　“……”

　　他怎么看出来的！！！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喻盈开开心心地收了红包，又把快递打开，把糖和饼干分给室友几个。

　　“喻盈，这是你哥哥给你寄来的吧，他对你可真好。”

　　许是刚刚收到的钱起了作用，喻盈心里美滋滋的，竟然没有反驳。

　　高铁票本就不好抢到，喻盈早有心里准备，订了候补，然后截了张图发到了家庭群里。

　　一会儿，妈妈又打来电话。

　　“盈盈，我听你哥哥说，你吃油炸食品了？”

　　江梅芹是营养专家，绝不允许孩子们吃任何不健康的食物。喻封爱喝可乐，后来被批评过之后，就再也没碰过了。喻盈贪嘴，每次偷偷藏几袋小零食，每次都会被发现，然后公开处刑。喻封作为举报者总是靠着墙站在一旁看着，好像行刑时的见证官员。

　　妈妈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唠叨：“盈盈，你离家远，妈妈管不了你。但你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

　　这些话，喻盈早就听腻了，但她还是要耐着性子再听一遍。

　　而她那个叛徒哥哥，一定又在某个角落放肆大笑。

　　这个叛徒！！！

　　“对了，你哥说你摔跤了，摔哪里了啦，痛不痛？”

　　她就知道，她这个幸灾乐祸的哥哥，肯定想着拿着个大喇叭帮她宣扬。

　　嘿，瞧我那傻妹妹，在天桥上摔跤了，好多人都看见了，真傻！真傻！

　　喻盈咬牙切齿地说：“妈，喻封还说我什么了啊？”

　　早知道什么都不告诉他了。

　　江梅芹笑着说：“他说，你回来那天，他要去车站接你啊。”

　　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