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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新目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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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上上下下折腾个把月,如今终于才有了这三十两银子的进账,因为看见了回头钱,大伙儿全部都有了底气,悬着的那颗心缓缓放下来。
今日无需动工,依照云姒华的吩咐,晚饭要合家团聚,做庆功宴。
申婆子得令负责安排晚宴,张罗得很是丰盛。
主菜是清蒸鲈鱼,鱼是在县里常市购买的,三斤多的活鱼现杀,花了足足八十五文大钱。宰杀之后的鲈鱼无须太多复杂处理,鱼身两壁改花刀,盐巴混合花椒葱姜蒜,塞进鱼肉里,杀尽鲈鱼的血水与腥味,上锅清蒸再响油,又鲜又香又味美。这是江南人惯爱享用的美味。
几道辅菜山药桂花糕、鲜炒时蔬、素烧茭白等也都值得一提。
永安县遍植桂树,家家入秋摇桂花,糕饼做得多些的人家,能断断续续吃到过年,大年初一唇齿都有桂花香,山药桂花糕甜而不腻,性质平补,是妇人孩子皆喜爱的吃食。秋中的茭白、冬初的白菜,做熟后鲜嫩多汁,闻着那股清香味都足以下饭。
申婆子还买了罐梅酱,准备给大人孩子们冲水,一人一碗,权当饮料,生津止渴好滋味。
一席面的菜惹得家里的几个孩子早早守在桌边等待开饭。云姒华将所有孩子的表现收入眼底。
性子急些的,如三娘跟四郎,俩人见每上来道菜就深深吸气,五郎还算稳当些,但是被云姒华发现他偷偷抹去了淌下嘴角的口水。唯二娘面色如故,但她的眼睛望着菜,一瞬不瞬。
云姒华最后入座。她一入座,孩子们嘴角都不由自主上抬,眼睛里的期待将要化为实质,但是哪怕再馋嘴再不安分,也没哪个孩子伸手碰筷子,敢先于她这个家主夹第一口菜。
云姒华暗自失笑,这薛家儿女的教养是极好的,纵使薛父薛母跟薛至清一一亡故,姐弟几个骨子里的知礼守礼都不会变。
她不是个囿于虚礼的人。
但是身在古代,还是要按照古人的规矩办事,倘使她把小姐弟们带得都成了现代人的思维,反而会对几个孩子今后的生活不利。想通了这一环节,云姒华便坦然地当起这个家主来。
“鲜鱼还得是趁热吃,凉了吃着腥气,大家都动筷子吧。”说完云姒华先举箸夹了口鱼,选得是鱼腹上面肉质最鲜美的位置,“三娘肠胃刚好不久,不宜多食冷饮,你自己仔细些。”
“好的嫂子。”尽管三娘面露遗憾,小丫头还是乖乖把梅饮分给四郎五郎各自小半杯。自己杯底剩下的梅饮,她小口小口地品。
薛家上下连喝了几十天的菜粥。这顿饭吃到肚里如何踏实、如何熨帖,自不必提。吃饱之后姐弟几个有庭院散步消食的、有房中休息静养的,还有两个蹦蹦跳跳在院子里追逐嬉戏。
那申婆子跟林嬷嬷今晚也吃得饱足,俩人坐在台阶叙话,用得是永安这边的方言。话音隔着数十尺飘进书房里云姒华的耳朵,其实除了几个重复频率特别高的词语,她听不太真切。
“好乖乖。”
“乖乖隆地咚。”
云姒华听见以后嘴角微抬。油灯的光线昏暗,算珠噼啪响,她算账的手稍稍顿了顿:
薛家今日进账三十两,晚间这顿饭花去半两,满地银云纹锦成本约十两,给柏氏嫡女新婚贺仪四两半。盈余十五两纹银。
十五两对于薛家这种曾经的永安高门大户可是不多。
但对于现在的薛家而言,这是笔巨款,家里总算可以开始慢慢运转。
***
次日又是个深秋响晴天,天高云淡,天幕碧蓝。
申婆子早早给云姒华跟二小姐往食盒里准备好饭食,今儿个带的是腌茭白丝和糯米糕团。
一进了织坊,二娘就要往花楼机上坐,还隐然让云姒华瞧出点跃跃欲试之感。不怪她行止间透着些不符合她心性的急切,实在因为薛家百废待兴,容不得她这个当二姐的做工迟延。
“嫂子今天织何物?”
“今儿不织,咱收拾收拾屋子。”云姒华早在来织坊前就有规划,把二娘从座板拉起来,她跟二娘边商量边分析,“云锦好卖,但是织一匹锦的工期太长,咱不能指着家里这唯一一台花楼机吃饭,所以空闲的地皮跟旧腰机,都得给它拖出去换成钱,花楼机还得再添几台。”
薛家原有七十五台织机。她卖了五台,织坊还剩七十台。如果折价换算成大花楼机,她还能再拥有足足十四台。
她回想一下览阅过的有关云锦的古籍史料:
南京云锦极盛时,民间机户林立,小型机户约有织机二十台,大型机户约有织机两百台,官办织坊直接服务皇族的更没法比,那织坊里少说得有花楼机三四百台。
饭要一口一口吃,做事也要一步一步来。云姒华决定先定个小目标,那就是先成为拥有十五台织机的小小型机户,然后正式让薛家的云锦织坊对外开张营业。
但就这也不好办,她必须得把织坊的旧腰机全都卖出去换钱,挨家挨户推销肯定行不通,太浪费时间。现在城里卖东西也不兴发传单张贴布告的,此时天下初定,她要是敢来这个,搞不好让有心人举报说她这是散播不利于朝廷的谣言,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思前想后,终是没琢磨出来合适的对策。
云姒华敛了神思,决定先放放做点别的,跟二娘交待道:“你我各拿块抹布,仓库里寻点清油朱漆,在卖以前给这些旧腰机翻翻新,把品相搞上去,价格没准儿还能再往上抬一抬。”
二娘称是,连忙去办。
好在薛家的织机都能正常运作,就是长久无人打理,落灰的落灰,掉漆的掉漆。云姒华用湿抹布擦拭织机表面,灰蒙蒙的浮土抹去,里头的漆皮有点掉渣子,得等干透了再上朱漆。
而她要清油原本是打算跟现代似的,翻新机器时给螺丝螺帽处涂点油,帮助机器零部件运转得更为自如。但当她拿毛笔蘸油想涂的时候,方才意识到这会儿人们用得都是榫卯结构,同样也结实牢固,令她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
同时她也在心底再次告诫自己:别瞧不上古代,也别以为自己能玩转古代,慎行谨言,多思多问,才是安身立命的长久之计。
给七十台织机翻新,用时两个半时辰,旧织机仿佛焕然重生,蹲在织坊排列整齐。
这姑嫂两个干完活才想起来要吃饭,好在带得也是冷食,早点晚点吃都不打紧。云姒华掀开食盒拿出糕团递给二娘,两人讲究着吃了顿饭。
只是米糕有点噎,腌茭白又太咸,姑嫂俩用得不太多就需大量喝水,水是申婆子用竹筒给带好的,但竹筒保温性能不强,水是凉的,所以这顿饭食吃下去,反而在晚秋升起些寒意,倒还不如没吃饭那会儿浑身热汗遍体温暖。
歇息了没多时。下午,云姒华要带着二娘扫房,但二娘的脸色竟从白皙变得有些苍白了。薛二娘子紧紧咬着下唇,她唇色亦不好看。
“二娘怎么了?”云姒华察言观色,敏锐地发现二娘有哪里不对,“哪里不舒服?”
薛二娘闭眼微微摇头,抿唇又将角落垂挂的成片蛛网用扫帚拂去,但她到底难不难受,云姒华怎能瞧不出来?分明二娘已经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瞧她这副情状,再联系到刚才那冷水冷饭,云姒华忽然浮现起猜测,凑到二娘耳边:“可是小日子来了?所以才会受凉腹痛?是嫂子疏忽了,没提前问你,该让申婆子给你热食的。”
薛二娘子苍白的小脸满是无措:“嫂子,别说了……”
古代的小女子来过葵水,便知自己已将近生育嫁人,薛二娘子十四岁,离及笄只有一年。
女子的年龄是秘密,云姒华实际岁数不可说,总归芯子里比薛二娘子大个十几岁,她也是从小丫头那会儿过来的,当然知道小女孩刚来的那几个月最为羞涩敏感。
唯有小心呵护,还得避免二娘惭愧:“别干了,嫂子也不干,待会儿咱们休息够了,再擦擦窗台除除草,今天就到这里,回家前在街面买两杯热腾腾的糖梨水。”
她说完这话,二娘全是感激,重重地点点头。又把身子挪得离云姒华更近些,小脑袋先是试探地靠近云姒华,然后索性在云姒华肩头依偎:“嫂子对我们真好。”薛二娘子细声细气。
云姒华却失笑:“这就算好?”
“自从大哥新婚当晚被征走打仗的那天开始,我一直就有个预感,薛家从此就要败了,可我不敢说出来,只能看薛家慢慢地败。前段时间我想投湖那会儿,是真真切切存了死志的。”
云姒华又如何不知,她这个小姑子心思细腻,性格百柔之中有缕刚强,初穿来那会儿,自己险些就拦不住她。
云姒华安慰道:“咱家慢慢都会好起来的。到时候家里有钱、有粮、有点心吃、有热水。”
薛二娘子糯糯地道:“爹娘跟大哥在天有灵,他们看到肯定会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