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往若昔》御钦

9、工匠

　　山雾缭绕，林海江水涛涛。
　　狂风刮过满目翠绿，几丛青色裹挟白雾旋落，掩下前人拖下的一线血迹。
　　“唰……唰唰。”褴褛而沾满血污的衣料碾过草叶，无意添了抹绛色。
　　那瘦矮血人仍不知疲倦徐行着。
　　他身上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半是鲜血半是血痂。这些粘稠物裹住他的动作，但不成阻挡。
　　他停在了崖前。两岸峭壁，前有沟壑断路，下有幽深处泉水潺潺。往前迈一步，便有碎石泥沙簌簌滚落。
　　麻布已经被血液喂饱，被长满茧子和疤痕的手死死攥住。
　　而后，他阖了眼。
　　“咚。”
　　山上淌下的冷冽冰泉炽热地吞噬了他，如同一团血火在泉底静静燃烧。

　　“夫子，把他交给弟子吧。”
　　燥意充斥身心，孟谷费力睁开眼。入目简朴房间透了薄光，石砖砌成的墙映着清幽苔痕。室内长宽约莫二十尺，单单只摆了书桌与床。
　　交谈声是从门外传来的。
　　孟谷僵直躺在受潮的木板床上，布满红血丝的眼逐渐恢复清明，蜡黄的脸已经被洗净。他手指微蜷，在确认了手中麻布粗粝质感后，没再有多余的动作。
　　草药味与潮气灌入鼻腔，孟谷后知后觉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已经被处理好了。药性逼的这幅身子滚烫的像块烙铁。
　　他喉咙干的紧，试着张了张口，声音沙哑地如同手中的麻布。
　　“水……”
　　门外的交谈声淡了，接而是鞋板踩上石砖的声音。
　　来人一身茶白色缕金白鹤羽长袍，遥遥一站，在这燥热夏日积了豪不相符的纯净雪色，这简陋房屋遮不住霜寒，似乎也随之变为琼楼玉殿。
　　他端了水，给孟谷喂下。
　　“恩人相救，感激不尽……”孟谷被清水润了干裂唇皮，终于有了分活人的气息。“吾为濮曲孟氏，名谷。因战乱流亡至此地。可否问恩人，脚下这块地属哪一国？”
　　“俞国。”那位白色公子不疾不徐。“先生身上伤痕遍布，是从渚爻之战逃亡来的？”
　　“是。”孟谷眉间一拧，忆起了十分不快的事。“吾原是渚国一老兵，知晓渚爻之战不可胜时便向将领理论。无奈他们心高气傲，根本不把敌国放在眼里，酿成了一盘惨局。”
　　“您可知濮曲一地现在已划给了俞国？”
　　孟谷点了点头，这一动作牵扯到了肩上的伤口，他倒是面不改地将钝痛忍了过去。
　　“渚国出兵之际，吾便料到了如此后果。将士不去预知与敌人交战的地点与时间，不分析敌人作战计划优劣得失，不了解敌人动静规律，不探明敌方真正兵力，这样的兵队，如何能掌握主动？”他停了诉说，敏锐抬眸盯着那人的眼，“可问恩人尊姓？”
　　“鄙人姓姜。”
　　“姜？姜氏！你是爻贼？！”孟谷动上心火，猛的吐出一口污血，咳嗽不止。
　　“是。鄙人父辈曾受爻王残杀，现归隐俞国。”
　　“呵。我竟然被一爻贼所救，还不如死无葬身之所。”他别过脸，挣扎着就是要起身下床。男人没有出声阻止他，只是摇了摇头。
　　“先生如今也要像当初的将领一般，被‘爻贼’二字蒙眼，不考虑自己或他人的处境么？”
　　“……”孟谷吐了口气，压下了急促的咳嗽声，然面上仍有怒火未消。“一群杀人不偿命的狗贼，我没什么好说的。”
　　“先生，您既然是老兵，军队里否鱼龙混杂？”
　　“必然。”
　　“既然军中鱼龙混杂，朝中又何不相同？朝上百官一人长了十只耳，平日只要有一点风声就会往另一边倒，同时还要嘲笑辱骂站定之人死榆木脑袋，不懂变通，不察言观色。爻国官风，即是如此。”
　　孟谷侧目，视线在他清俊面上刮过。
　　“鄙属姜氏曾与陈氏有情有义，最终也是为了各自追求的利撕破了脸。陈家心狠手辣，片甲不留的手段深受现任爻王，也就是广原君的认可；相比之下，世代世族的姜氏便被屡次打压，甚至随意找了个理由灭族。
　　“先生，您要说我们爻国人都是贼，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狼豺虎豹，那又把与您有相同遭遇的爻国民众置于何处？而您与您所痛骂的爻贼又有何不同？”
　　孟谷吐了口胸中浊气，有血腥味蔓上喉头，被吞咽而下。他似乎想笑，因腹部抽痛，只能发出“嗬嗬”地哈气声。
　　“不愧是爻国姜氏之子，如此隐于俞国倒是辱没了你的玉泽。但其实你并没有真正退隐，而是暗中辅佐着俞王吧？”
　　床边之人不置可否，脸上的笑容分毫未变，拿起帕子擦了擦他额上冷汗。
　　“先生如是说，想必身份也不简单吧？”
　　孟谷僵直脖子仰着头，定定凝视着床帷，闻言又吸了一大口气，嗓音更加嘶哑。
　　“不需我说。你早就在救我那时查清了我的来历与生平，不是么？”
　　“先生所言不错。作为交换，鄙人名彧字渡川，为爻国姜氏嫡系，现已效忠于俞国国君。”姜彧展臂至面部前拱手躬身，“听闻先生双手巧能铸造兵器及土木建筑，是不可多得的工匠。鄙人恳请先生出手为俞国筑器具、通良渠。”
　　平躺在床上的孟谷闻言眼瞳微震，身体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小子，兵器这东西制造出来，战场死伤只会翻倍，战事频率只会增高，终究是害人之物。而真正能使用它的人，又太少了。”
　　“先生，兵器迟早会一日比一日锋利，一日比一日伤害大。兵器本身是一种器具，而真正决定战场的，是使用者。若是让强有力的兵器落入凶残敌国手中，最后虐杀迟早会降临我国。而为何我们不能先一步利用这强有力的武器，来护卫我们的国家，维持战事情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