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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消磨了片刻,就见人抬着大大小小十几个食盒进来了,戏台上琵琶三弦渐起,唱腔袅袅婷婷,柔媚婉转,开口却是最近火热、让人耳朵都能听出茧的“窈窕风流杜十娘,自怜身落在平康……”

      包厢没一个人专心听唱,有些事不必徐秉深交待,自会有人安排的妥妥贴贴,傅斯文和那阿文阿武耳语了几句,就见他们捧出一个干净食盒,将那桌面上的点心各色捡了几样,端起来要走。

      其他人司空见惯,任由他们挑挑拣拣,连向来挑剔又不好说话的陆安年,也没有抬一下眼皮。

      “慢着……”徐秉深反而叫住他俩,将一碟蝴蝶酥,一碟杏桃排添了进去,又将黄金糕取了出来,这才说,“去吧。”

      陆安年“呵呵”笑了两声,吐出几个烟圈,问:“小夫人病好了?”
      徐秉深只“嗯”一声,冷冷淡淡,不愿多谈。又对阿文阿武吩咐到:“去那边守着,不必过来了。”

      阿文阿武得令,抬着食盒,穿过廊檐,听到楼下吵吵嚷嚷,探头往雕花栏杆下一望,见到胡悦才正和下面几个马弁推推搡搡,似乎是想上来,却被下面的人拦住了。

      阿文见状,遥遥在上喊了一声:“胡四爷,咱们少帅是大忙人,时间宝贵的紧,错过了今日,回去且等着吧……”

      说完二人相视一笑,也不管他脸色如何灰白,乐呵呵地去了。

      打发走了满屋子的人,就只剩徐秉深稳坐首位,头顶上一块巨大的匾额“宾至如归”,却如守着万里江山,威震四海。
      陆安年斜倚着烟榻,嘬着杆烟枪吞云吐雾。

      傅斯文原本在看客吃茶,那盲女开嗓的时候,就见他踱步到了窗边,一扇扇推开那光影交错的窗扉,花影摇曳,楼下的人声扑上来,他立在窗边,静静打量着下方人头攒动。

      “黄潮州走的时候,带走了三百兵。”
      陆安年放下烟枪,在一旁笼屉里摸了块马蹄糕,眼神莫名的让人布满杀意,“虽然一路缴缴杀杀,剩下的也还有十几人,都跟着他逃到了赣州,投靠了吉泰帮的一个商会,现今躲在船帮码头里,鲜少露头,要找出来,需费些手段。”

      “商会?”傅斯文笑了,“纸老虎一戳就穿,这天底下,有几个行商的敢跟当兵的对着干?”

      徐秉深不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垂着头,思绪也不知飘到了何处。他食指夹着烟,大拇指在额头上按了按,随意敷衍了两句,“——以大帅府的名义,发函找他们要人。”

      陆安年乌沉的眼珠转动,琢磨着提议:“要我说,最好是想法子一网打尽,否则逃脱到大山里,反而留下后患。再者,这样大张旗鼓地捉拿旧部,传出去怕是不好听。”

      徐秉深回过神来,慢慢将烟头按在檀木桌上,脸色一开始很平静,后来不甚明显地闪过一丝戾气,不怎么愉悦地说:“什么好听不好听,是非成败,转头成空。他做得初一,我自然做得十五。”

      字字轻飘,却摇荡着不容置喙的杀意。

      “派人知会赣州那边一声,封锁各地关口要塞……”
      停了一停,他突然神思一凝,眼神里出奇地闪了一下,又说,“不必了……”

      一支烟抽尽,又点燃了一支,烟云缓缓顺着指尖上浮,和案上的博山炉烟纠缠到一处,一直飘到身后的屏风上,他的半张脸被遮盖在团团白雾后面,隐隐透着威压。

      “致电各大报社,下月十五日,是我徐某上任的就职典礼,地点就在帅府。”

      徐秉深起身走到窗边,与傅斯文齐肩而立,背着手弹弹烟灰。阳光洒洒泼泼地落在二人肩上,皆是长身玉立,活脱脱话本里风流倜傥的富贵闲人。

      “他想东躲西藏,咱们偏要引蛇出洞……将那些活口挑选几个能用的,拍大头照,登刊发布,就职典礼一过,即刻枪毙。”

      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让人杀了只鸡,去勾引黄鼠狼。

      傅斯文心思最为缜密,原本紧盯着楼下,闻言眉眼突然一动,笑到:“这底下怕不是就有现成的。”

      说罢走到门口敲了敲,就见一个看着孱弱的中年男人探头进来,两人耳语了几句。

      池座里人潮似海,只看得见黑压压的发顶,带毡帽的、留小辫的脑袋左摇右晃,卖杂拌的、提着大号锡壶沏香片的小贩游鱼一般穿梭其间。

      那盲女唱的都是时兴的曲目,然而下方一方票友为着兰露因来的,早已不耐烦,吵吵嚷嚷起来,这时,忽听一阵大鼓“噔噔噔”的声音,犹如夜雨打芭蕉,戏院老板葛素云踏着鼓点登上了台。

      这一出,让台上台下都摸不着头脑,气氛渐渐冷却,偌大的戏院,仿佛落针可闻。

      另一边,温清仪和红英正磕着奶油瓜子倚窗观戏。红英端着一小碟蝴蝶酥,恨不能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去,伸着脖子打量台上白面书生一样的戏老板。
      温清仪猛敲了她一记爆栗,拽着耳朵拉了她回来,“掉下去了。”

      红英“呵呵”笑两声,听话地缩回头,取笑说:“葛老板看着清清瘦瘦一个人,声音倒是中气十足。”
      两人听着,葛素云的嗓音稳稳从戏台上递过来。

      “必问是真是假,不免拘文牵义;只要有声有色,便可悦目爽心。”
      “诸位稍安勿躁。”

      随后,他也不再理会人群里一片“嗡嗡嗡”,细说起了戏院兴建的由来,寥寥几语,将一个破戏棚的发展史描绘的一波三折,比说书还精彩。

      “难怪人们常说这葛老板撞了大运了,原来是真的。”

      红英侃侃而谈:“他以前在乡镇唱大戏,芦席棚顶,下大雪的天气,发着高烧被人逼唱,嗓子唱劈了,后来恢复了,也比不了从前,才从这一行渐渐淡出……”

      仿佛一道雷劈下。
      清仪闻言一愣,带着点不可置信,转头去看葛老板。
      细看之下,这才发现他一踱一步,动静举止,都犹如戏中人般有章有程。
      就连手中折扇,也仿佛在哪里见过……
      这一瞬间,风停住了,云停住了,天上人间飘转的唱词,也依稀不再是凄婉哀伤的杜十娘,而是缠绵悱恻的“炷尽沉烟,抛残绣线……”
      温清仪喃喃道:“原来是他。”

      清仪神色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就听红英一惊一乍叫起来:“呀,提到少帅了,这和咱们少帅又有什么干系?”

      说完探出身子想往隔壁瞅。

      葛素云感慨完戏院的前世今生,将目光转向了徐秉深所在的包厢,一瞬间,几百个人头被下了饵一般,齐齐转向,朝着这边望过来。
      红英和清仪同时一惊,齐刷刷后退几步,钻到窗扉之后,心有余悸的透过细缝往外瞄。

      “好端端的,又望过来做什么?!”
      早有眼尖的人认出了伫立窗边,茉莉花下的那道影子,就是如雷贯耳的徐少帅,一时间,行礼的行礼,作揖的作揖,池里廊下,如沸水泼油般炸开了锅。

      徐秉深无悲无喜,以一个睥睨的姿态俯瞰众生,只停留了须臾,仿佛只打个照面,身影一闪,便从窗后消失了。留下傅斯文,笑眯眯的和众人挥手示意。

      “戏院能有今天,首先离不开的就是徐少帅的慷慨布施,今日,少帅莅临本园,并且为在座的诸位都准备了赏赐!”

      管事带着班底,手捧着匣子鱼贯而入,一打开,里面全是码的整整齐齐的银元。

      葛老板拿扇柄敲敲指指,“人人有份。”

      话音刚落,就见那小管事双臂一扬,一盒子银元,天女散花似的飞射而出。人群里惊呼一声,皆伸展双臂蜂拥而上,池子里一瞬间乱了套。

      比不得楼下,包厢里仍是冷冷的春色。
      “扣扣扣”,有人轻敲了三下门,然后不待她们回应,径自推门进来了。
      来的是徐秉深。

      大多时候,他的气息都是阴郁而沉默的,好像积在头顶的一片雨云,带着寒意,走到哪里,哪里便灰暗又沉闷,教人不敢靠近。

      徐秉深站在门后,先打量了温清仪一眼。
      外间天光极盛,灿阳落在碧绿的枝头,她穿着那件新裁的月白色旗袍,倚在窗头,姝容直逼春色,回首看见是他,瞪了一眼,又扭了回去。

      红英见到徐秉深,如同老鼠见了猫,乖乖问了声好,便想顺着墙缝溜出去。
      徐秉深瞥她一眼,头都未转,没有半点商量余地的嘱咐到:“别乱跑,去和阿文阿武一块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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