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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车子开到半路,徐秉深盯着窗外晦暗的天色,不知在想什么。

      梁喧知道他近来事多,烦扰纷争,件件不能省心,本不欲打扰他,谁知他突然开口,“大太太的人今儿是不是来过了?”

      梁喧忙答,“太太身边的杜妈妈下午来过一趟,提了一筐鸡蛋,说是来看望小夫人,没呆两分钟就走了。”

      徐秉深面色不虞,几乎没有犹豫,冷硬道:“以后别让这些糟污婆子进门,谁要进去,腿直接打断。”

      梁喧不敢在这时候触他的霉头,只能点头应承下来。

      等他们到达大太太的住所,都到了万物寂籁的时辰。院子里还是有不少丫头下人等候着,开门见到车,欢天喜地的一叠声争相传报,“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大太太住的是一处晚清留下来的老官邸,从前叫徐府,后来把四邻的房子都扒了进行扩建,现在叫徐园。年代久远,门头上的飞檐翘角都显得斑驳,气运昏沉一如帝国的旧黄昏。从门头进去,弯弯绕绕,两边都是林壁高悬,垂花的藤蔓枝枝垭垭。园子里老夫人连电灯都不让装,说是坏了老宅的风水,由此只要一入夜,风吹树影阴森晃动,别有一番“滋味”。

      徐秉深看也不看,沉着脸,干仗似的往里走。

      跨过几道门,走进了,才看见圆桌边围站着几个人,中间端坐的主母依旧盘着晚清的发髻,穿过去的精锻马面裙,尖锥似的脸,眼窝深陷,嘴角下垂,唯有一双眉毛是怒叱着的,有一点活气。

      沈夫人看见她唯一的儿子,先劈头盖脸的喝道:“你还知道回来?”

      徐秉深不理不睬,不待下人招呼,先径直拉了张椅子坐下,问:“不是你叫我回来的?”

      言辞之间,竟也不给他母亲面子。

      沈夫人还要发火,旁边一个老妈子见状,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角,小声嘀咕了几句:“算了算了,大少爷难得回来一趟,先吃饭,吃完饭……”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倒是徐秉深听见她的声音,没缘由地抬起头望了一眼,那眼神宛若毒蛇,杜妈子被他一盯,心里一麻,吓得往后瑟缩了一步,赶紧垂下了头。

      沈惠兰道:“传菜吧。”

      有人提前通知了少帅不是不来,只是晚些来,菜一直在厨房热着,不一会,一道道呈了上来。

      桌子中间吊起一个滚白汤的小铜锅,洗净的菜菇摆的团团圆圆装在盘子里,旁边几道时令小菜,清蒸鸭子、素三丝,倒都是些他爱吃的。杜妈妈动了动手,将那几盘菜挪的近些,又替他添了一碗汤。

      徐秉深也不矫情,提腕动筷,仿佛没人,沈夫人刚想开口骂他一句“急什么,没有规矩”,话到嘴边,活生生咽了下去。

      席间只有一个丫头布菜,一顿饭吃的安静无声。

      吃完饭,徐秉深知道该来的还得来,他也不急,懒散的把背靠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吹了一口漂浮在茶汤上的茉莉。席面上几个丫头收拾碗筷,给老太太捏肩锤腿,时不时偷偷地打量他一眼,脸红红的,眼神羞敛又按耐不住。

      “今儿夜深了,我让人把你住的院子收拾出来,你留下来歇息。”

      徐秉深没有说话。

      开席前那打岔的老妈子又凑了上来,说:“那屋子雁书每天都打扫,干干净净,少爷走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进去了,只管舒舒服服睡一觉。”

      沈母看他一眼,眼神流露出一点疼爱和惋惜,可惜那温情却不是对着他的,她说:“雁书这孩子,一向懂事温顺、知书达礼,知道孝敬公婆又知道伺候丈夫,这样的儿媳,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怎么就……”

      旁边杜妈妈连连附和了几声“是,是”,两人一唱一和间,偷觑着对面的反应。

      徐秉深早不耐烦,眼底浮现一股厌恶,将茶盏往小几上重重一放,说:“母亲怕不是忘了,离婚协议书上我早已签了字,如今你不管是高兴也好,不高兴也罢,我与她已经没有半点干系。”

      沈母面色一变,竟是连强颜欢笑的面子都快挂不住。

      “你既然喜欢她,愿意强留她在府上,不如认她做干女儿,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是不愿意开口管前妻叫‘妹妹’的。”

      沈母被他这一番忤逆的话气到浑身发抖,破口大骂道:“什么妹妹,什么前妻,…不知羞耻,没脸没皮,这种混账话也说得出口…,你…你…”说完往椅背上一倒,一副快要气昏过去的模样。

      杜妈妈高声叫喊着让人送参汤,下人们应声去了,一时间跑的人影憧憧。

      徐秉深不见恼色,只是眼神依旧冷的像刀,仿佛一个无悲无喜的局外人在看她们演戏。

      他忘不了小清的眼泪。

      小清踏进这个家门的时候,流过许多泪。那个时候他仓促离婚,急匆匆的要把人弄到手。可惜,梦想总是丰满的,现实却是糟糟沥沥一笔烂账。傅雁书觉得被夫家休弃是天大的耻辱,怎么也不愿意在协议书上签字。沈惠兰觉得儿子始乱终弃,大闹了一场,他的父亲彼时身体康健,却沉醉于三四个小妾的温柔乡,对他的事不闻不问,就连小清进门,也没有回来喝一口新妇茶。

      商谈无果后,他只好签了封单方面的离婚协议书在桌上,最终还是靠使了些手段,花钱在报纸上买了一则“豆腐块”,宣告他与百货大王之女傅雁书的婚姻破裂,只可惜……

      他补偿给傅雁书一栋楼,十几家商铺,数不清的古董、首饰、金银器具,并且,保证给她、和他的儿子每月一万元作为生活补贴,而作为代价,傅雁书需要搬出老家的宅院,并承认她们“脱离夫妻关系”。

      傅雁书没有同意。

      老夫人不依不饶。

      这些,都是被一柄斑驳铜黄锁在深宅大院,不足为外人道的家丑。

      这些,也都是由他思虑不周,冲冠一怒为心爱之人带来的,难以自愈的伤痕。

      徐秉深没来由觉得闷,伸手就扯开了领子,解开两颗衬衫纽扣,晚间穿堂的风吹过来,凉沁沁的,才缓解了他心头上的一丝压抑。

      几个丫鬟见了,更加不敢抬头。

      沈夫人见他这副德行,又骂了一遍“鲜廉寡耻,当着外人的面就敢解扣子。”

      徐秉深权当没听见,喝完茶又捂着火点燃了一支香烟,那喉结滑动了一下,云烟袅袅,他冷俊锋锐的脸庞半掩在烟气里,朦朦胧胧,愈发的蛊惑人心。

      这个时候,旁边一个丫头憋不住,轻轻咳嗽了两声。

      徐秉深瞥了一眼。

      是刚才在席上布菜的丫鬟,看起来十六七岁,面庞白净,穿的也素淡,一双乌黑的眼睛点漆一般,感受到他的目光,害羞似的瑟缩了一下。

      徐秉深皱了皱眉,但是他从来不会为难这些做事的女孩子,颇有些礼貌斯文的绅士风度,于是走出去,站到外面垂花门廊下去抽烟。

      地面是湿的,空气也是湿的,雨丝风斜,打在枝枝蔓蔓上有细微的声响。天空黑不见底,如同一座深渊。

      徐秉深招手叫副官,令他去备车,打好火,他抽完烟就走。

      转身的时候,看到很远的地方站着一道人影,看不清脸,只知道是个女人,穿着和他母亲差不多款式的袄裙,瑟瑟缩缩的躲在几支垂落的晚海棠边。

      徐秉深全当没看见,冷心冷肺的掐了烟,回屋去穿军大衣。

      “这就走了吗?”杜妈子眼贼,先看见他的动作,惊讶的叫了一声。一时间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了,满屋子里落针可闻,静静地看着他穿衣。

      沈夫人回过神来,打发了下人一声“出去”,除了杜妈子和那个眼熟的丫鬟,其他人都规规矩矩的鱼贯而出。徐秉深知道,这是还有话说,便放慢了动作,生冷到:“今夜我从哪里来,就还往哪里去睡。母亲有话快讲,不要耽误了我的时间。”

      沈母看样子是忍了又忍,问“你连雁书一眼也不见?”

      他语气很坚决,“不见。”

      “你连书达也不想见一面?”

      徐秉深稍微停顿了一下,语气依旧沉郁,说:“不见。”

      “好……好,”沈母一下子激动起来,重重拍打起手边的桌子,叫到:“虎毒还不食子呢,你如今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狐媚子,连儿子也不要了,…你要把他们娘儿俩丢到门外去睡大街,去受欺负,去给人做苦工,你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噼啪”一声,沈母摔了一个茶杯,胳膊肘一摆,顿时被划破了一道血痕,桌面上全是被带翻了的乱七八糟的瓜子点心,杜妈子“呀”的大呼小叫起来。
      似乎是摔杯为令一般,几个蹲在门口听动静的丫鬟妈子都跑进来,堂屋里顿时乱成一锅粥。

      徐秉深冷笑的声音在此刻显得尤为刺耳,言语也如利剑一般,刺穿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她离了我,自能见识到外面一番广阔的天地,怎么都比成日关在这深宅大院守活寡强。母亲不放她走,难道不是在害她?”

      “你……”沈夫人还待再骂,就见到梁喧突然闯了进来,叫到:“少帅……”

      徐秉深还未平静下来,眼中一派森冷寒意,望过来时,梁喧心底不由一颤,听到他问“什么事?”

      “紧急电报!”梁喧看了他一眼,嗓门有些响亮,“传达室的报务员正等着您的下一步指令。”

      徐秉深点点头,将衣领整理好,抓过之前动怒拍在茶几上的洋火,回头对着一屋子老婆子小丫头们说道,“我知道小清不讨你喜欢,你也不想认这个儿媳,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须说清楚,她现在是我心尖上的人,也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我不允许她在我身边还受这些三纲五常的气。她在公馆里好好的呆着,你们最好不要平白无故就去招惹她。”

      他这几年在军中训话训的多,威势渐长,眉目下压的时候尤显不善,一时间,这帮婆子们大气也不敢出。

      徐秉深深深的看了一眼,朝梁喧点点头,也没再理会身后各人精彩纷呈的脸色,只说,“走。”

      上了车,徐秉深才问,“哪里的电报?”

      “没有电报。”梁喧尴尬地笑,“我在门口听见那苗头起来了,着急灭火,随口胡诌的。”

      徐秉深很少和这帮老婆子费这么多口舌,面有倦色,听完他的话,难得翘了翘嘴角,显出几分愉悦。

      车子沐浴着夜色和春末夏初的一场丝雨,回到了韫玉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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