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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祂与玫瑰 ...

  •   祂是看不起兰阿的。

      兰阿是拥有完整神格的祂,所以即便没有记忆,也不该那样......任她玩弄。

      一开始是摩罗峰的相见,充满了欺骗与算计,仿佛预示着她和祂的未来。
      兰阿一开始和她相处得并不算好,后来却一步步由她摆布。

      她再不同,来到这里,也该遵守这里的规则。
      等祂从祂的规则和公义里醒来,祂审判、审判、审判。比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军队有过之而无不及,白衣铁蹄踏遍每一寸土地,才发现那不是敌人,对面所剩士兵已寥寥无几。

      原来那时祂觉得她十恶不赦,又几乎渴望某个契机出现,好去宽恕她。

      妄念。

      祂是看不起兰阿的。兰阿和她签订过灵魂契约,借它将两个灵魂联系,籍由这份羁绊数次入她的梦,却一次也没有试过夺回身体,没有试过借助契约,利用灵魂间的感应找到她,出现在她面前。

      在神界大乱后,埃洛塔再见到创世神,已经是安德鲁离开一段时间之后了。她能感应到父神的存在,那是因为祂没有掩盖自己的踪迹。
      彼时她正在神界神官院,伊莉娜已经回到克波国,丽兹和墨丘利尔一左一右地向她汇报神界近来事宜。

      丽兹手腕了得,墨丘利尔虽然三魂早已丢了七魄,好歹是她创造的,能力还在。再加上她多年前曾执掌神界大权,虽然能让她更放心、信任的伊莉娜已经在那个死女人的撺掇下回到克波国,但一切依旧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她在解决完当天的事情之后,就前往她感应到的地方——

      摩罗峰。

      那个地方是神为兰阿创造的牢狱,兰阿的审判地。
      兰阿领受的这份罪,她有绝大部分关系。埃洛塔曾经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踏足这个地方。

      然而来到这里,她眼见摩罗峰环境苦寒与恶劣,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心痛与悔恨。向父神忏悔,她甚至分神想到,或许还可以去看看只与这里隔了一个幻雾之森的克波国。女皇陛下想必会乐意接见,带着她的新“宠臣”伊莉娜将军一起。

      她在峰顶的山洞里见到了祂。埃洛塔听见熟悉而动人的嗓音,“你来了。”
      这是真正的、拥有完整神格的神。也可以说,这是兰阿。
      她发现自己还是没能忍住,泪如雨下。

      哪怕是黑发蓝眼的样子,她也能一眼确认,这是父神,她能分辨出来。那么多年,她再见到了拥有完整记忆、完整神格的祂。

      祂垂着眼眸在山洞里盘腿而坐,不像在神界时无心无情的凛然模样,清湛蓝眼更添亲和,面带悯意,甚至有些柔和。只是埃洛塔隔着风雪看祂,这画面仍圣洁雅丽,却显得朦胧而凄冷了。

      祂墨黑的发丝垂落在搭在膝盖的手背上,埃洛塔走近,看见祂黑色的指甲。
      来不及惊讶,很快埃洛塔的表情僵在脸上。祂颧骨上的皮肤如同星芒缓缓剥落了一块,边缘泛着淡淡金色流光。连同眼角处露出了丑陋恶心的创口,全是腐烂的痕迹,还有烧伤的疤癞。眼球也渐渐蒙上一层雾一样的白翳。

      祂却根本不在意,运转神力将这张示于她的假画皮修复。

      祂身上的疤痕,是祂封印神力来萨特莱特找安德鲁时受的伤。全都出自祂的信徒之手。那伤疤祂也无所谓除去与否。而神力无法修复、依旧腐烂的伤口,则是她留下的。剩下的,还有灵魂契约的反噬。

      埃洛塔尚未说出口什么,祂道:“你变了很多,埃洛塔。”
      祂半阖着眼,皮肤几近透明,“我为你感到高兴。”

      埃洛塔看着祂悲悯而温和的模样,心头无比涩然。
      “您也变了很多,父神。”

      “说说神界的事情吧。”

      埃洛塔从情绪里抽离,一五一十地说起来。
      一开始她任命伊莉娜为大神官,后来伊莉娜被安德鲁“策反”——说到这里埃洛塔注意了一下祂的神色,父神并没有任何表露。她改任丽兹,重新启用墨丘利尔。伊凡一蹶不振,她也无意在他身上多花功夫。丽兹能力出众,手腕过人,又擅鼓动和安抚,她没有道理不用。
      至于光明骑士,埃洛塔还并不信任林修。再加上她看不起很多人,里面就包括这种自认怀才不遇,苦大仇深得好像所有人都辜负他一样的人。

      为了名正言顺,她在圣经里补全了创世的部分,加上了她创造“人”的那些事迹。
      无人异议。她能够修正那本置于神殿的圣经,字迹与创世神在圣经留下的的笔迹几乎如出一辙,已经是最有力的证明。

      祂也赞同道:“这是对的。人们有权知悉谁才是真正的萨特莱特的创造者。”
      埃洛塔想起来同安德鲁闲聊的时候,她并不同意她无所谓的态度,认为牢牢占有自己的成果,哪怕是一个署名,也是有必要的。
      就像她坚信自己要离开,也一定要给萨特莱特人民留下一个比肩神明的形象,日后总会明白这做法用处何在。她更想去看看,如今萨特莱特国力最强盛的克波国是什么样子了。

      埃洛塔猛然回过神来。神全知全能,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情呢。

      此时祂起身,走向山洞深处,埃洛塔没有犹豫地抬脚跟上。

      一直到无法再前进时,埃洛塔借助矗立在两侧的圣水晶,看清了漆黑的洞穴底正中,摆放的座巨大透明方体。

      那是一座水晶方体,剔透无比,蕴含光明之力的圣水晶照耀下亮光莹莹,然而埃洛塔只注意到里面躺着的人。

      黑发黑睫,墨眉舒展,决绝或狠厉的痕迹已经从这张并不多讨喜的脸上彻底消失,再无任何矫饰。
      只留下全然的平静,甚至显得有些脆弱和温柔。

      是安德鲁。

      在幻雾之森,她的意识筑成的幻境里,在现实中的她无意识的时候,她给祂讲过白雪公主的故事。
      吃下毒苹果的公主躺在水晶棺里,一个吻落下,公主醒了过来。

      埃洛塔望向创世神,祂注视着水晶棺里的人,也是如此的平静。带着一种她看不透的情绪。

      埃洛塔想,她们都向前走了。祂却没有。

      祂是被她种在神界的那支桑娅朵,只能留在原地。

      一种无力和巨大的怅然充斥她心头,偏执无影无踪。她无法改变祂,同时也明白,这份迄今贯穿她大半人生,也让自己吃尽苦头的执念,她放下了。

      水晶棺里,安德鲁的身体旁边,还空留着一个位置。

      .
      如果可以,祂是想保留自己的容貌的。毕竟她曾无数次赞美祂的外表。现今祂的神力分出很大一部分应付她留下的伤和灵魂契约的反噬,在祂沉睡前,祂想,应该除去那些火烧和腐蚀的痕迹。

      如果、如果奇迹出现,至少不要让她醒来时看到祂丑陋的模样,对这副容貌失望。

      在与安德鲁见过最后一面之后,就由兰阿的灵魂掌控这个身体了。另一个灵魂主动退位,兰阿接管了身体的掌控权。
      祂是神,哪怕失去记忆,作为被众人驱逐的暗黑生物困于摩罗峰,也不该有名字。
      她叫祂兰阿,那兰阿就是祂的名字。

      那个灵魂知道,自己留不住她。兰阿和自己不一样。
      兰阿和祂,没有人比她分得更清楚。
      是祂以为她分不清。最后分不清的人,只有祂。

      作为神,无论是在分割灵魂之前的祂,还是分割灵魂之后的祂和祂,似乎都如她所说,祂们连人都做不好,遑论做神。
      离开神界之后,世界也运转自如。事实上无论一切是好是坏,祂也不愿再介入。

      人们因为神创世纪而生,却是独立的存在。祂不再插手。兴衰存亡自有定数。祂如是告诉埃洛塔。

      祂看向这副身体,她的灵魂已经脱离这个世界,如果她不回来,这只是一具躯壳。祂会沉睡,唯一能唤醒祂的,只有抛下所有离去的灵魂归来。

      如果她不回来,祂和死亡也不会有分别。

      祂死过一次,现在另一个祂退位,祂得以重见天日。只是如果她不在了,祂不知道,自己留存于世的意义是什么。

      有时候灵魂契约的反噬发作,左腹的剧痛漫长到了让祂无法忽视地步,牵连着她留下的旧伤一同发作,被痛楚席卷的恍惚里,祂开始分不清自己。
      祂拥有完整的神格和记忆。祂是兰阿。是吗?兰阿是没有记忆的一张白纸,上面只留下了来自她的浓墨重彩。祂是那个拥有完整记忆、对安德鲁降下审判的祂吗?那个神格残缺的灵魂,来自祂,也不同于祂。
      祂是创世神,是人们口中的光明神,唯一真神。祂是她梦里眼中的那个兰阿吗。

      原本,也是她的到来,让祂从混沌和一无所知中醒来。幻境里,她教祂知道她的世界里,因果是绝对的。现在祂知道祂的因果了。

      她想要回报那个祂给予的痛苦,她在兰阿身上施加的痛苦也会传达到祂身上。她想要自由,兰阿与自己的半身刀剑相向,用死亡助她一臂之力,到她离开也不曾再出现,唯恐牵绊她。
      然而没有祂,她也能成功地报复祂。即使祂出现,她也不会因为祂放弃离开。
      祂不想她再为清算仇恨付出更多的代价,也不想出现再为她增添一关磨难和冗绊。

      这一刻,祂明白祂的因果。

      祂摸到自己的左腹,那下面除了血肉空空荡荡,反噬在那里如同一把匕首深嵌其中,发作时凶狠又疯狂地搅动。痛苦呈现在祂脸上,不是爆发,而是不停地往杯子里面加水后,逐渐满溢。

      祂和她相处的时机,要么太紧要,要么错得太过。噩梦一般的幻境里过去那五百年的朝夕相处是弥足珍贵,祂记得她俏皮又随意到无情地回答祂,至于这个,对不起,这是我卑鄙狡猾,龌龊无耻。

      祂移开手掌,扶着水晶棺俯下身,吻在她唇上。祂感受着左腹的绞痛和嘴唇上冰冷的温度。

      现在祂和那个残缺的神格或许是很像的,和祂在神宫那一晚一模一样,卑微又放荡。

      幻雾之森里她给祂读诗,即使是幻境,那些诗是她的世界里存在的。
      祂记得每一句,在陷入永恒沉睡之前,祂突然想起来里面某一句——

      “在那做梦的人的梦中,被梦见的人醒了”。

      在祂让出身体给祂那天,仍然封印着自己的神力,踉跄走在荒无人烟的亡灵荒野里,最后猝然倒地。
      失明的双眼无知觉一般睁着,祂感受不到她的一点气息了,却又不敢再用神力。泪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积在鼻骨上。
      祂嘴微微翕动着,过了很久,只有嗬、嗬的嘶哑气声。

      只有祂知道,祂在说什么:

      “鲁比,你不要我了吗?”

      祂不是祂,除了徒劳无功地在原地什么也不做。虽然现在,祂也无法再、不需要再做什么。她已经做到了她想做的事。

      她是多么坚韧的人,又是那么决绝、果断,不肯回头。
      她一路淌血流泪,祂都没有过问。
      祂明白得太晚。在克波国,她总是夸祂是个聪明的学生。但对于她,有关她的一切感情,祂都领悟得太慢。祂没有做,也再来不及做什么了。

      倘使已用我所值得的一切做代价,无论尊严或荣光,或神的名义。应依允你自由、幸福、快乐。

      许韧,现在,你有没有觉得幸福?

      ——但是,祂突然想起,那时忘记问她了。
      做梦的人呢?
      他该怎么办。

  • 作者有话要说:  【在那做梦的人的梦中,被梦见的人醒了。——博尔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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