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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神的袍角 ...

  •   又是圣诞日。

      只不过,这次神界已经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庆祝这个日子了,埃洛塔握着酒盅四望。
      因为父神已经不在神界。或者说,父神消失了。

      埃洛塔冷眼看着来去如傀儡的众人。

      她并不觉得自己可笑,说到底她和普罗米在这一点上很像,她蠢吗?或许吧。在注定不会对人动容的神祇面前,如果扮蠢扮丑可以让祂、得祂多一眼注目,那是何其有幸碰见的大好事。

      她才不是墨丘利尔,除开被贝彻丝之死击垮,一生为神兢兢业业默默无闻。包括神消失之后,他又强打精神,拖着残躯一力承当了神界的烂摊子。
      她更像普罗米。

      不过考虑到先后问题,应该是说,普罗米更像她。

      安德鲁成功了,或者说太成功了,在那天的剧烈地动后,无数人以为末日将临——事实也确实如此——神消失了。埃洛塔当然震惊而暴怒,但又不完全只有暴怒,隐秘中更有如愿以偿的痛苦和愉悦。父神在和她一起痛苦呢。
      父神的痛苦罪魁祸首有她一份呢。

      “大......大人。”
      一位新晋神仆还不知埃洛塔其人,忐忑又关切地向她递来一条软巾。
      “或许您需要它。”

      埃洛塔盯着她几秒,神仆彻底为自己的动作后悔而全身僵硬的时候,她偏过头不再看她。
      “滚开。”

      神仆后知后觉地收回手,踟蹰之后还是离开了。
      是什么让自己从恐惧中回神的?或许是那位威严的埃洛塔大人喉咙里残存的哽咽。

      埃洛塔捂住微肿的双眼。
      她做不成普罗米。哪怕神宫和神殿已经成了颓垣断壁,她在神宫留下的痕迹也无处可寻。那些她珍藏的好日子只有在幻雾之森里以幻象的可笑方式贮藏。
      但今天是圣诞日。今天不是神的诞生日,是埃洛塔的诞生日。

      埃洛塔到神殿问起圣诞日,她的父神说,埃洛塔,你创造了他们,你的生日才是他们的圣诞日,这没有错。
      在她闯下大祸前,圣诞日来历和她唯一神子的身份原本即将揭露,后来,一切都乱了。这些事也都不重要了。

      她的父神对她当然毫无留恋,她当然知道。但是圣诞日还在。但是她还要独自度过每一个圣诞日。

      埃洛塔笑起来,哪怕她不是墨丘利尔,她也做不成普罗米。
      神的光辉曾如此温和地眷顾过一个人,温养出的一腔柔情和执拗,趟过审判之域和圣水池底也无所磨灭。

      或许她该去寻找创世神。唯一的线索是神那纯正的光明之力的气息,她作为神子,总是有所感应的。
      但埃洛塔注定找不到她的父神了。

      祂在那场乱局之后,封印了自己的神力,在萨特莱特一路游荡。祂怕被安德鲁发现自己的气息她会躲开,事实也的确如此。

      祂无法踏入亡灵荒野,因为现在祂已经虚弱到无法抵抗亡灵荒野里与光明之力相斥的灵力侵蚀。祂不能让人察觉自己的光明之力——自从安德鲁在神殿重伤了祂,神力能控制那些因为被纠集的灵力腐蚀而拒绝愈合的伤口不再扩大,这些伤让祂几乎失去意识。
      的确该如此,那是她准备了这样久的法阵。

      祂下意识想低头看向自己的伤口,然后想起了什么,只压抑着喘了几口气——低低的,避免周围的人发现祂。祂一身伤痕累累如同废人,容貌视力全毁,几乎覆盖全身的绷带和一头干枯的黑发到哪里都惹人注目。或者说在人们情不自禁地被祂吸引前,已经将祂送上刑台。

      在祂看不见的地方,伤口狰狞的表面已经变黑,痛感几乎穿透身体,好像回到幻雾之森里,祂做普通人的每一次轮回,弥望海水侵入祂伤口的每一寸血肉。

      又不太像。祂感受到在这之前,欲要毁灭和自毁的失控和苦楚都退潮,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平和。
      绝望而平和。

      祂要去找她。灵魂契约将她反噬,只有契约另一方,也就是祂能治好她。祂在她身上已经用了很多光明之力,她起身时祂却闻到了她身上的血腥气。
      祂体味过灵魂契约反噬的滋味,那感受不可以让她再体会。

      祂要救她。祂要见她。

      祂是造物主,祂创造事物,也要掌握祂所创造之物。

      祂把世界放任自流了。
      祂不再以神的身份干预和介入世界发展,任由世人走向他们的结局。
      她过去说的话,关于自由,关于人们和她的世界,关于一切,祂记得,思考过,祂改了。现在的局面已经证实了祂的失败和错误。她觉得自己失败了,但祂输得更惨烈,彷如昨日祂所做种种皆是笑话,连同神格一起陪祂陨落。

      而她口中的喜欢和爱,祂体会过。

      人人的确爱祂,敬祂,其实是敬祂创造了万物,爱借助祂而生的自己;人人向祂献祭,其实是为了籍由祂实现自己的爱欲或前程。
      神在最初给予他们肉身,又给予他们精神上的支撑。
      神曾聆听过每一个所见之人的心声,每一次信徒的虔诚祷告。

      或许是由于人人因祂而生,祂是神,也是父。人总下意识向祂索取一些东西,要么是物质上的,要么是精神上的。物质上的不曾实现,精神上的自给自足。他们不会索要钱财或地位,而是向祂祝祷,实现一种自我升华。
      在因祂而生的前提下,每个人都在不受自控地向祂索取。

      然后她来了。

      异世者的身份有着天然的优势。祂却不会以为每个异世者都可以这样。

      创世神曾以为故事在她挡在兰阿身前开始,后来祂明白要追溯到她在舞会上对兰阿的剖白。
      她多此一举一样的话语,不是由上至下的怜悯,不是自我感动的慈悲,不是通过祂实现自己某种品质的塑造。

      如果没有利损关系,她不在乎别人的爱恨。她说只是因为她想这么说。像她给予林修的宽容和尊重,对背叛她的玫拜的仁慈,对休息室离去的帕切克那声仿佛请求的问句,对伊莉娜不动声色的宽和一样。
      她才是神明。

      神路过人间,为此驻足,然后万劫不复。

      神清醒地审视着自己如何步入泥潭,越挣扎越不可回转。
      神正视深渊,更不会怨恨她的品格。

      人人受她宽待,无人受她宽待。
      神明也不特别。

      .
      在被当做异教徒和暗黑生物架到白色央场的时候,神清楚的知道自己不会死。若祂死亡,火焰、树木、白色央场,还有因祂而生的、在火场边狂欢的人群,会在祂之前死去。
      火舌舔舐祂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袍角,被钉在火刑柱上的身体一动不动。祂浑身在热浪里发烫,已经失明的双眼竟还留有痛觉,被浓烟熏得像还在腐烂,浸泡在滚滚黑烟里的全身都在发烂。

      围在刑场周围的人在咒骂、在欢呼。是这些暗黑生物,让他们失去了他们的神,让他们被神抛弃。他们必须审判这些杂种,以神的名义。神的旨意无法违抗,光明的旨意无法违抗。
      倘若光明神在上,能否再垂怜他们这些虔诚的信徒,重归神位?

      而神只是无动于衷地被架在十字架上。祂放手,无论人们走向哪种结局,光明是否还会照耀萨特莱特,或者永不,祂都任由。
      籍由祂而生的人们带来的痛苦来临的每一刻,祂脑海里什么都没有。滚烫而坚硬的烙铁探入祂喉咙,腐蚀性的液体泼向祂双眼,祂感到一片虚无。就像火舌快要将祂吞噬的此刻。

      然而在虚无中,祂想起那双眼睛。

      曾经那双眼里强韧的神态,每一次成功骗过所有人的真诚。
      祂以为是障眼荒漠下藏着生机蓬勃。

      在一个个梦魇一样的幻境里,祂才彻底恍然。
      那是戾气堆积起来的漫天蔽野的毁灭欲,如脊骨支持着她的毁灭欲,压抑,隐忍,排解,最后营建的海市蜃楼。

      和余下一分似施舍似柔情的温善联起手,瞒天过海。

      祂不恨。祂不怨这双眼睛。

      要说大错,她在连同普罗米的灵魂一起绞杀的时候就已经犯禁。是祂要在异世者身上实现自己的教义。如她有罪,皆归祂责。

      祂有一点怨她,像从不亲人、如同不开窍的小兽敞开心扉交付,被饲主扒皮抽骨。你怎么能那样骗我啊。
      或者说祂想的其实是,是我错了,但你怎么能不要我了。

      在天摇地动里,浓云翻滚,乌黑的天沉沉向天压过来,祂失去意识前曾想,如果这是结局,是否创世神在世人手中受刑的场景能引她前来看一眼——

      祂错得离谱。

      从她瞎了眼睛跪在地上祈求饶恕,不,应该是在从祂在云巅之上,对初来乍到懵懵懂懂的异世者降下审判,在那时就注定祂就永远不会知道,祂到底将失去什么。

      当祂以无所比拟的容貌和神力做代价,祂自罚,满身凄惨狼狈想换个回头。神明的荣光和尊严都悉数交出。能不能换她一个回头?

      ——原来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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