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倒数三声》乌怜

67、番外·周廖

　　高中毕业后，周廖和林时衍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大一国庆放假时，周廖去了京市旅游，林时衍带他在京市逛了一圈，大二的国庆则换成了林时衍来徐湾玩，他负责接待。

　　周廖学校附近有海，他提前借了一张校园卡和单车给林时衍，第二天凌晨五点多，天还是黑的，林时衍就跟他起来，洗漱过后，他们带上早餐，各背一个双肩包，一起骑单车出了学校，然后沿着校外路灯照得明亮的公路一路骑行，花了二十分钟左右，来到海边。

　　海边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大部分跟他们一样，都是附近大学的学生，特地早起看日出。

　　快六点的时候，天边的海岸线开始慢慢泛起金色的光芒。

　　海边的晨风拂动他们的衣服和头发。

　　太阳慢慢升起。

　　周围的人在拍海上日出的照片，但周廖和林时衍都只是欣赏，没有拍照的习惯。

　　两个大男生各怀心事。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迎着朝阳，吹着海风，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大学以后周廖和林时衍连着两年国庆都是一起过的。

　　今年他们一起在徐湾市内玩了一圈，又一起赶早看日出，看着好像是玩得挺开心的，林时衍表现得也十分正常，嘴里从来都没有主动提过某个人的名字。

　　但到底是多年老友，林时衍自己不说，周廖偶尔也会问一句，作为朋友关心关心。

　　何况他们现在站在海边，多么适合吐露心事的一个环境。

　　日头已经冒出了一半，把半壁天空都染红。

　　周廖吹着海风，目视正前方：“乔蔓今年国庆怎么过，你问没问她？”

　　林时衍也吹着风，目视前方，淡淡地说：“不知道，没问，她还能怎么过，泡图书馆或者做兼职吧。”

　　话里有淡淡的埋怨和失落。

　　多少带了点情绪。

　　周廖笑了笑。

　　乔蔓这个人啊，好看是真好看，穿最简朴的校服，扎最简单的马尾都好看的那种好看……但难追也是真的难追。

　　难追到他本来以为朱诚不行，林时衍应该可以，结果林时衍也不行。

　　周廖往嘴里倒了口巧克力味牛奶。

　　淡金色的阳光度在脸上，林时衍也喝了口牛奶。

　　然后他们继续吹海风。

　　林时衍从小到大都喜欢吹风，无论是夏天的热风还是秋天的凉风，因为这让人感到自身极其渺小，大自然却拥有无尽的雄奇伟力，他这一点爱好周廖也知道，所以周廖陪他吹风吹了很久。

　　久到太阳从在海面冒出一半变成高高升起，他们在海边吃了个面包，喝了一瓶牛奶，周边陆陆续续有人离开。

　　周廖捏着牛奶包装盒，看着一波又一波不停拍打着礁石的海浪说：“……听说落晚正在追她们学院的一个男生。”

　　周廖声音不算大，但林时衍听见了。

　　林时衍偏头，有点惊诧：“真的？”

　　周廖回过头，点了点：“那个男生叫谢及，落晚好像很喜欢他。”

　　林时衍想了想说：“落晚眼光不低，能让她主动追的男生人应该也很不错。”

　　他完全是一副兄长的语气。

　　周廖见状又笑了下。

　　说起青梅竹马几个字，人人都只记得林时衍和江落晚是青梅竹马。

　　他们都忘了，其实周廖跟林时衍和江落晚也是一起长大的。

　　周廖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跟林时衍同一个班了，他跟林时衍同一个班就意味着跟江落晚也是一个班，因为林江两家一直都是有意让两个孩子在一起的。

　　林时衍和江落晚在一个班是家里特地安排的，周廖能跟他们一个班，可以说是巧合，也可以说不是巧合，因为他们都住在那个片区，读那所小学的概率很大。

　　那时候年纪小，认识了就是认识了，又因为玩得好，成绩也差不多，他们初中又约着考同一所初中，高中又约着考同一所高中，就这样一直在一起了，直到大学才分开。

　　“……大家好，我叫江落晚，江是江市的江，取名叫落晚是因为我妈生我的时候比较辛苦，很晚才生出来。我学过古典舞、小提琴和书法，平时的兴趣爱好也比较多，总之只要是你们喜欢的，我肯定都喜欢，所以大家有什么活动都带上我就好啦，以后就请大家多多关照。”

　　周廖记得，初高中的时候要求自我介绍，江落晚总是这样介绍自己，以致于他都能完整背诵了。

　　不知从哪天起，周廖发觉自己对江落晚感觉有点特别。

　　但他特别也没用，中间还有个林时衍呢。

　　人家父母都安排好了，而且江落晚也喜欢林时衍……应该是喜欢吧，他也不确定。上初中以后，大家都懂事一些了，班上也有人开林时衍和江落晚的玩笑，林时衍不爱听，每次都否认，江落晚比较要面子，也不让别人说，所以周廖从来不问，也不太确定他们俩真正的态度。

　　不过这个虽然不确定，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江落晚肯定不喜欢他。

　　管她喜欢谁呢，反正不会是他。

　　反正他们年纪都还很小，周廖也没有在意，把不该有的心思压一压，该学习学习，该打球打球，日子照常过。

　　初中三年，他们三个人的关系还是一样好，也都没什么意外地直升本部高中，还在同一个班。

　　周廖本来以为，他们高中也是跟初中一样地过，他们到了大学才会分别，然后有一天，他去参加江落晚和林时衍的婚礼。

　　谁知道突然冒出来一个乔蔓。

　　在遇见乔蔓之前，周廖一直认为江落晚是最好看的，但遇见乔蔓以后……

　　各有千秋，另当别论。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变得有意思了，周廖跟林时衍混一起混了这么久，他几乎是第一个发现林时衍微妙心思的人，不仅如此，他还发现林时衍变得格外忌讳别人开他和江落晚的玩笑，以前林时衍只是不在意，现在都已经开始避嫌了。

　　避嫌到什么程度呢，林时衍甚至已经不主动跟江落晚说话，眼睛不往江落晚那边看，不跟江落晚单独待在一个空间，实在避无可避时，一定会拉上他，或者干脆把江落晚交给他照顾。

　　江市一中高中部是每个月放一次假，放假了肯定要回家，林时衍跟江落晚家住一块，初中三年他们都是一起回家的，现在高中了不一起回家实在说不过去，于是林时衍就叫上周廖，他们三个人一起回家。

　　周廖被林时衍拉着一起回的时候还一脸莫名，放假了我为什么要先去你家，第二天再回我自己家？

　　但周廖也没办法。

　　他为了林时衍也是牺牲甚多，做朋友做到这份上也算是够意思了。

　　林时衍家大院的院子里有篮球场，每个月回林时衍家，周廖都跟他一起打一两个小时的篮球，打球的时候周廖问过林时衍：“你现在准备怎么办，落晚肯定能感觉出来你在刻意疏远她，她会难过的。”

　　林时衍摸着球，沉默下来。

　　小的时候林时衍父母比较忙，有时林时衍吃饭还是在江落晚家里吃的，两家人亲如一家，现在他大了，总不可能翻脸不认人。

　　林时衍说：“落晚不一定是喜欢我，可能只是把我当成哥哥，比较依赖我，我也没办法，你平时替我多照顾照顾落晚吧……”

　　得，现在居然都把人交给他来照顾了。

　　周廖朝篮筐里投了一个球：“什么叫帮我多照顾照顾落晚，说得人家好像生活不能自理似的。”

　　林时衍笑了笑。

　　周廖：“江落晚找你问问题，不是她不会，她就是吃醋了，想试探下你的态度。”

　　林时衍投了一个球后说：“我知道。”

　　然后就没说了。

　　周廖于是打住。

　　他们几人的关系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周廖把自己当成局外人。乔蔓其实是主角，但丝毫没有站C位的意识，非要往边上站，一心学习，绝不惹事。江落晚试了一两次把林时衍的态度试出来了，却不敢进一步试探，而且脾气硬，索性也暗戳戳跟林时衍冷战。林时衍前有朱诚这个情敌，后有江落晚这个绯闻女友，正前方还有乔蔓这块难啃的骨头，可谓腹背受敌，左支右绌……

　　周廖静静看着事态演变。

　　直到高考后，周廖听说江落晚向林时衍表白了，朱诚向乔蔓表白了，然后他们又都失败了，至于他最好的朋友林时衍，虽然如愿跟乔蔓上了同一所大学，但关系居然变得比高中还生疏，别说表白，乔蔓的态度就摆在那，明明白白的，林时衍连口都没法开，开了就做不了朋友，普通朋友都没法做。

　　只能压下去。

　　周廖暗自唏嘘。

　　这番唏嘘在他听说江落晚正在追她们系的一个男生时结束，还真跟他之前预料的一模一样，江落晚就算不喜欢林时衍了，也不会喜欢他。

　　海边看日出的人群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林时衍跟周廖所在的这一块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迎着海风，周廖听见远处的海岸边有男生正在对着大海表白。

　　“……樊……，我喜欢你……”

　　声音被海风拉扯成破碎的一道道，他们距离比较远，只能隐约间捕捉到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眼。

　　说是表白，倒不如说是在宣泄。

　　那男生朝大海喊了几遍，然后掉头走了。

　　林时衍不知想到了什么，像是被那男生的情绪传染了一样，也学着那男生把双手放在嘴边，朝着大海喊：“乔蔓——”

　　海风拉扯着，把这两个字送得越来越远。

　　林时衍遥遥望着天边，只喊了一遍，之前的沉郁阴霾却好像一扫而空，精神看着振奋了许多。

　　周廖克制了很多年，这会不知怎么地，也学着他们的模样对着大海一字一顿地喊：“江——落——晚——”

　　林时衍听见他的声音，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他。

　　周廖喊完后慢慢把手放下，释然地一笑。

　　林时衍张了张嘴，过了很久，最终收回了眼底的那几分诧异，带着歉意动了动唇，艰难地说：“对不起周廖，我不知道你——”

　　周廖摆摆手：“没事。”

　　林时衍沉默了一阵：“……那你，有对落晚说过吗？”

　　周廖很干脆地说：“没有，没必要。”

　　林时衍没再说话。

　　他们各去对方读大学的城市玩了一趟，到了大三以后，都越来越忙，只有过年回家才会特地找时间出来见一面，再到了后来，有几年甚至连过年都没有见面。

　　周廖觉得自己跟林时衍他们比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执着，也可能是爱得没他想象中那么深，大三的时候他感觉有个女生还行，就试着追了阵，然后成功地交上了女朋友，又在大四毕业的时候分手。

　　他的研究生是在英国读的，初婚对象也是在英国那会找的。

　　读完研回江市后，因为跟女朋友关系稳定工作也稳定，他们又在双方家长的安排下结了婚。

　　举行婚礼前夕，才知道乔蔓已经远赴美国。

　　他要结婚，当然通知了江落晚和林时衍这两个从小玩到大的死党。

　　江落晚于是在百忙之中抽空参加他的婚礼，林时衍也在百忙之中抽空做他的伴郎。

　　江落晚和林时衍，这两人在外人看来或许光鲜亮丽，前程似锦，但周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们都有些压抑和沉郁，状态实在称不上好，林时衍就不说了，江落晚那边好像进展也不顺利，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事业线一帆风顺，爱情线却过于曲折。

　　周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们，他也帮不上忙，因为他自己的婚姻也只维持了一年。

　　离婚后，周廖淡了再找女朋友的心思，恢复单身后，工作之余他跟林时衍的联系又密切了起来。

　　林时衍不喝酒，周廖就找林时衍喝咖啡，或者打球，两个二十八岁的男人像个十八岁的大男生一样，聊聊工作，侃天侃地，聊这个聊那个，就是不聊感情。

　　其实周廖私底下也状似不经意地向温姚打听过乔蔓的情况，他掐指一算，乔蔓研究生读两年，如今也该读完了，那她是打算回国还是……？

　　温姚回复——乔蔓打算留在美国工作。

　　周廖一时心如死灰。

　　又过了两年，他在工作期间接触到了一个女孩，感觉那女孩也对自己有点意思，就试着在一起了。

　　后面……

　　朱诚结婚了。

　　江落晚也顺利跟大学时追过的那个男生结婚了。

　　他跟林时衍去参加江落晚的婚礼了。

　　江落晚生了个女儿了。

　　林时衍都还是单身。

　　周廖直到三十一岁，一共谈过三个女朋友，在与女朋友交往期间没有出轨、没有跟其他异性搞暧昧或者撩骚，在上段感情与下段感情的过渡期间没有无缝连接……周廖扪心自问，他觉得自己谈的恋爱次数绝对不多，他绝对是个正常人，但为什么跟他身边的这些人比起来，老觉得自己有点渣男属性呢？

　　时间继续前进。

　　今年年初，周廖与女朋友计划国庆结婚。

　　9月，乔蔓回国，周廖在家装城看见她。

　　周廖眼中的不可置信表现得如此明明白白，他身边的未婚妻差点以为他看见了高中暗恋的白月光。

　　不，那是林时衍的白月光。

　　周廖为林时衍高兴。

　　他仿佛看见林时衍多年来止步不前的爱情线终于开始——

　　缓慢推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