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化新初》栉节

1、不归

　　宁国，不归山。
　　黑夜，月光穿破云层照射向地面，在树枝的遮挡下，衬着地上的人影斑驳浮动。
　　一处房屋前，两道人影正在对峙。
　　温暮举剑对着面前的人，语气坚定决然：“我要下山，你，拦不住我。”
　　赵流光嘴角下意识抽动，熟练配合表现出不舍的样子，表情夸张的哀嚎：“不！小暮子，你当真要离我而去吗？那所谓天下第一、留名百世难道比你我之间的情谊更为重要吗？为何，为何要离我而去，不！”
　　赵流光一手攥紧放在胸前，一手指向执剑的温暮，面容充满悲切，就像是被负心汉抛弃的小青梅。
　　笑死，自从温暮沉迷上主上从山下买来的话本子后，几乎隔几天就要来一出隐世男主执剑天涯的剧情，。
　　第一次的确是吓到她了，后来次数多了，竟也让她练就了一种瞬时接戏的能力。
　　赵流光分身的想，要是自己回去了，说不定会是演员的好料子。
　　温暮拿剑往前一站她就知道她的台词。
　　“我乃天选之子，怎能在这山间草草一生，自是要下山成就一番大事业的。”
　　赵流光话音刚落，温暮的最后一个字也随之落下，当真一字不差。
　　只是不同于赵流光的小声嘀咕，温暮的声音清晰宏亮带着不可一世的少年意气。
　　未经尘世沾染才让她如此坚定勇敢。
　　赵流光很羡慕温暮的心性，可能是因为循规蹈矩的现实生活，所以即使胎穿在这个世界，同温暮一起长大，她也不曾同温暮一般充满朝气。
　　“……而你，小流光。”下巴被轻轻抬起，赵流光撞上一双明亮的双眸，不知何时，温暮已经收起剑走到她的身旁。
　　“就好好守着本大侠的家宅，待我成名归来！”
　　这段话是平日里没有的，赵流光只当是她又看了什么新话本，心中暗自决定要给自家主上好好说说，可别一天到晚惦记着山下的话本，都把自家小姑娘影响成什么样子了。
　　赵流光脑中一直想着这件事，没听清温暮还说了什么，也就不知道这一如往常的平淡被悄然画上一个终结。
　　目送赵流光回到房间，温暮抬头看向周围，入眼所见是各种颜色的花朵，虽种类繁多但分类的极好，看上去有一种特别的美感。
　　花边就是山间常有的树木郁郁葱葱，树下落满叶子，是平日她常来练剑的缘故。
　　身旁的风景是以往十几年的记忆，可将要远航的少女又怎么会在意身旁一成不变的风景。
　　顺着山路往下走，周边都是花朵与树木，待到行至半山腰，温暮停下了脚步，她还要和一个人告别。
　　半山腰不同于山顶冷冽，只坐落着一处房屋，但却极大，可如今却只有两人于此居住。
　　而此时一阵不规律的敲门声打破了此处的静谧。
　　门并没有关住，只是虚掩着，有暖黄的灯光顺着门缝透出来，好像是知道有人到来而特意留好的一样。
　　房间里坐着一个男子，含笑注视着走进来的温暮，那是一个面容姣好的人，眉眼中的温柔掩去了深处的愁容，发丝披在肩头，却衬得面容更加苍白。
　　单看这贵公子的气质，就该是在高门大院赏茶看花，身旁一堆大夫候着，而不是在他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一天到晚看废柴逆袭的故事。
　　“主上，还没睡呢？”温暮拉开一张椅子坐下随口问。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可主上也只是放下手中的书，回应道：“还没，不过也该睡了。”
　　书被大大方方放在桌上，书名赫然几个大字：绝世大侠，一剑仗天下。
　　温暮视线不自觉被吸引过去，绝世大侠？这本书她还没看过呢。
　　以往都是主上看完给她的，现在她要下山要一本不过分吧。
　　“新买的话本？”
　　主上一听她的话就知道是什么意思，把书装进身旁的包袱，抬眸递给她，“这是花下客的新作，你这次下山带着吧，也算给你用作伴，其他盘缠衣物也在里面都一并带上吧。”
　　视线落在温暮腰侧，主上轻皱眉头，缓声开口：“这把剑看上去有些旧了，我给你也配了一把新剑。”
　　温暮接过递来的包袱和剑，随意放在一旁：“剑就不用了，之前那把我很喜欢。”
　　主上淡笑着注视着她：“这把新剑可是所愿亲手打造的。”
　　温暮一惊，视线这才放到那把剑上，这把剑通体白色，莹白色的剑身反映出自己打量的脸，温暮也练剑多年，能看出这是一把好剑。
　　可她还是移开了视线，甚至没有拿起来认真看，她摸向腰侧，那里也有一把剑，细细摩挲能感受到剑柄上的磨砂感。
　　对上主上的视线，温暮还是之前的答复：“不用，这把我很喜欢。”
　　主上有些惊诧，所愿在锻造上的天赋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既然不为品质，那应当就是为了……情谊。
　　想到这把剑，主上目光不自觉柔和起来：“说起来，这把剑还是很多年前那小子送你的，那时候你们都是小小的，你啊，还老喜欢缠着人家……”
　　一回忆过去，主上就开始喋喋不休，可温暮并不反感，这个样子让她感觉到真实，就好像之前的事情存在于自己记忆。
　　其实这把剑，那个人，都已经渐渐消散在时间之中，可她不想遗忘过去，过去应当是人存在的痕迹，而想要找到过去，这把剑就是媒介。
　　轻轻呡了口茶，主上停下话轻轻咳了声，对上温暮担忧的目光，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只是呛到了。”
　　“明早让流光给你看看，不要忘记吃药。”
　　眼见温暮不信，主上忙转移话题，从一旁的桌子拿出几样东西。
　　温暮看去。
　　一颗青珠子，一个口哨。
　　看出温暮的困惑，主上解释说：“这个珠子，下山的人都会带着，算是我们的标志。”
　　“不就是一个破珠子，这世间那么大，有很多一样的吧。”
　　主上轻轻摇头，示意她仔细看：“你看，这珠子里面。”
　　温暮依言看去，珠子面上看去是纯粹的青色，可仔细看去里面有一抹红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那抹红色在动。
　　“这种手法叫点朱，珠子里面有一种我们这里特有的植株，两珠相遇红色会愈发鲜亮。”
　　这般说着，示意温暮伸出手，一点刺痛过后，她的血液不偏不倚落到珠子里，一阵红光覆盖了原本的青绿，随后又重新恢复。
　　“要是这珠子落入他人之手，便会暗淡，也不会再有那抹红色。”
　　收下珠子，温暮细细看过，便用做剑穗挂在剑上。
　　主上看见她的动作，眼前闪过之前一个个离去的孩子，他们都是坐在这里，把那颗珠子细细保存起来，然后一个个离去，没有一人回来。
　　收好珠子，温暮看向那个口哨：“那这个呢？”
　　主上拾起那个口哨递给她：“吹一下。”
　　温暮对这种东西一直很好奇，听见主上的话便猛吸一口气用力吹出，没有想象中的悦耳声音，甚至没有声音，这让温暮有些挫败。
　　她不满的看向面前含笑的人：“主上，坏了，这个没声音。”
　　主上摇头示意她往身后看，身后是房门，刚她进来时并没有关门，只是虚掩着，而此时原本虚掩的房门被慢慢推开，一只鸽
　　子探出了个头，圆溜溜的眼睛和温暮对视。
　　一人一鸽缓缓对视，倒是温暮先收回视线，她看向主上，语气带了些不可置信：“就这？小鸽子？”
　　见他点头，温暮有些坐不住，比划道：“林木，林木是那么大一个大乌鸦，还会说话，它，它能干什么？红烧吗？”
　　手上有些刺痛，温暮看去，一人一鸽再次对视，温暮抽动嘴角：“红烧吧。”
　　温暮伸手抓去，鸽子也同时煽动翅膀，然后落入掌心。
　　温暮恶狠狠的看着它：“你再啄我一下看看？”
　　小鸽子眼睛瞬间起雾，只是看向的不是温暮。
　　被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主上有些心软：“小暮，它好像被抓疼了。你先放开吧。”
　　温暮看看主上，又看看鸽子，还是妥协的把它放在桌子上，无语道：“给我这个小鸽子干什么？我可养不起，它也不像喜欢
　　我的样子，要不，还是把林木的乌鸦给我吧？”
　　摸了摸小鸽子光滑的羽毛，又拍拍它的脑袋，主上抬头示意它到温暮那边去，小鸽子听话极了，慢慢摞着步子往温暮身边走。
　　主上淡笑着看着，直到小鸽子站到温暮身边才开口：“不用养，它会自己照顾好自己，这小鸽子虽不如小木头聪慧，却也是个极为灵气的鸽子，它跟着你我也放心。”
　　像是为证明主上的话，小鸽子插着腰人性化的点头，圆溜溜的眼睛四处转悠，扑闪着翅膀又落在温暮肩头。
　　既然是主上的意思，温暮也不好再反驳，算是默许了小鸽子的行为。
　　看这一人一鸽这般和平的样子，主上也放下心来，对着温暮又细细说了些事。
　　温暮面上乖巧应着，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等到他停下说话，温暮肩头的小鸽子都一下一下的打着盹。
　　意识到自己又话多了，主上有些懊恼，侧目看天边快要泛起的光芒，他明白时间真的已经到了，看着思想早就不知道飘到哪
　　里去的小丫头，他走上前轻抚她的头发，就如同多年前一样。
　　对上温暮的视线，他才真切意识到，曾经那个只到自己腰间的小姑娘是真的长大了。
　　“好了，时间到了，再不走天要亮了。”
　　收回手，主上如是说道。
　　温润的语气一如既往，可温暮还是从中感到了不舍，年少的少女没有经历过世间的毒打，还是将誓言看的极为重要。
　　此时，相比不舍，想要闯荡的决心让她充满着斗志，她的身影渐渐远去，可空气中还留着她的声音，她说：“明年我就回来了。”
　　轻轻攥紧手中的书，主上视线由背影慢慢移动到山门，上面是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不归山。
　　不归山，不归路，不归人。
　　山不可归，路不可退，人不可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