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福客栈姑妄言》只将食粥

15、第十五章无聊谈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家依旧严峻地缄默着，林宛丘只好开口试图安慰：“也不用这么紧张，反正这些世界也没想过要放过我们，无论有没有原罪也都是要死的。”

　　林宛丘心想不得不说齐升的情商课还是有点效果的，她一说完原本冰冷的氛围立刻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更为火热的眼神。大家仿佛在强行忍耐什么攥紧拳头直勾勾盯着她。

　　“打住，宛丘你先别说话。”齐升赶紧打断，“这些都是莫须有的猜测，也许龙血果只是代表这个世界需要智慧呢？最重要的是比起在房间里干等，找到线索早日回去才是正事。”

　　经过一楼大厅时，管家正在调酒，意识到一行人要出门，好心提醒道：“恶魔降临人间，今天小约翰死了。你们要小心点，除非找到不死之水，否则晚上十二点一定要回到床上。”

　　陈妍立即反问：“那要是十二点没在床上呢？”

　　管家脸上浮现一丝轻蔑，冒出一句拉丁文：“Cave Cave Deus Videt”

　　“果然是博斯！翻译成中文就是人在做，天在看。”诗酒小声跟大家解释。

　　走出旅馆，眼前是一派中世纪欧洲小城镇的街景：皮匠街、盔甲街……狭窄崎岖的街道纵横交错，地上尘土飞扬，马车行旅穿梭其间一片混乱。沿街民房有的是高三层的木质结构，十分逼仄；有的宽敞高大用石材建造，玻璃门窗、铅铁铺顶……自成一体，贫富鲜明。

　　“天呐，我们该从哪里开始啊？”面对广袤的天地，陈妍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目前来说有两条线索，一条是不死之水，一条是小约翰。”顾小保倒是冷静，他扫视众人，继续说，“我建议抽签分成两队，去不同的区域探索一下。”

　　见大家齐齐转头望向覃望舒，顾小保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为了继续掌控局面，顾小保清清嗓子，继续叮嘱道：“因为不知道这个世界有什么禁忌，保险起见，大家在打听时最好用词委婉一点。”

　　林宛丘点点头，他们这一组去调查小约翰的小分队还有覃望舒、石头、诗酒、阿华和阿兰五人。整个城镇以旅馆为中心呈环状分布，一行人四处询问，可惜没有什么收获。于是当面对面包区一位烘焙店老板时，林宛丘不得不直截了当地点明意图：“请问您认不认识小约翰？”

　　“小约翰？没有这个人。”那位老男人回应干脆。他矮小臃肿，肥肉如浸在水里的死尸苍白肿胀，从衣服的缝隙间挤出。手套、腰布和围兜上沾了厚厚一层干了的面糊，在说话的同时，深陷在肉里的眼睛来回打量着林宛丘。

　　覃望舒侧过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换了种问法：“老板，请问这镇上有没有您不认识的人？”

　　“除了那个旅店里的炼金术士，其他人我都认识。”老男人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要不要买东西？”

　　林宛丘一行人互相对视一眼，向着老男人道了声谢，又到处转了转，却也没什么更新的线索。不过诗酒倒是有了新的发现：“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过于干净了？明明连公厕都没有。”

　　“干净？我老家都比这干净多了！你们城里人平时这么邋遢吗？”阿华惊讶地叫起来。

　　“我不是说街道很整洁，只是按照中世纪欧洲常识，这地面上少了点屎。”诗酒一脸严肃，“你们别不在意，这街道上有家禽家畜，但就是没有屎。”

　　覃望舒深深呼出一口气，将问题抛给林宛丘：“这姑且算是一条线索吧。宛丘，在炼金术中屎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我不知道算不算特殊……不过炼金术的核心观念是净化，他们之所以对金属和水反复提纯，是为了取出纯碎的物质，归根结底是人内心对本质的追求。”林宛丘检索着相关信息，“古代炼金术士认为，人体自身就是一个净化仪器，摄入的物质在这个精密仪器中互相转换最后生成一个纯净物——屎。”

　　“我的天呐！他们想要屎！”连一直沉默的阿兰都忍不住质疑，“太恶心了。”

　　林宛丘却说：“在炼金术士眼中，屎作为纯粹的废物跟黄金没什么区别。简单来说，想要净化什么，就可以让它成为屎。”

　　“你还别说，屎真能跟黄金一样贵！”反正也找不到新的线索，诗酒索性放飞自我，“意大利艺术家皮耶罗·曼佐尼觉得最能代表艺术家的就是自己的屎，于是封存了九十罐自己的大便，将其命名为《艺术家之粪》。每一罐都编号签名，以当时的金价卖了出去。”

　　“不仅如此，因为曼佐尼用了九十个钢铁造的罐头包装，这些罐头不能通过X光检定，一旦打开则会失去价值，所以未开封的曼佐尼罐装大便非常稀有。”林宛丘继续补充，“这个作品的价格已经远超金价，零七年拍卖行苏富比拍卖的第18号《艺术家之粪》以12.4万欧元成交。”

　　“那我们把屎卖给他们，岂不是发达了？”阿华嘿嘿地笑着，“我没别的本事，就是吃得多，拉得多。”

　　阿兰轻轻拍了拍阿华：“别说这么恶心的事情。”

　　林宛丘遗憾地摇摇头：“点屎成金靠的是学院、媒体、市场、公关以及消费者等各界的包装营销。没有这些，屎就没有价值。”

　　“不过说起来，屎本身的确有它的意义。你像拉波特就专门写了一本书，通过屎来剖析权力话语。”诗酒凑过来，兴奋地唾沫星子直飞，“弗洛伊德认为文明有洁净、秩序和美好三个要求。有了污秽之物，就需要清洁，所以拉康才说‘文明即是污物——大下水道’……”

　　“我听不懂，但是我赞同弗什么拉先生的话。”阿华打断了诗酒的讲述，令这位诗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知道跟你提皮埃尔·勒鲁、莎士比亚你也不爱听。但文明的美丽来自于主人的清洗。想必你也曾思考过一个问题：是谁在书写身体政治经济学？是具体大便的主人还是制度的主人？……”诗酒不死心，尽量斟酌用平易近人的例子来讲述，
　　“……总之你可以简单理解为你想要干净，但是你无法让大家都不要随地大小便。这个时候有个国王出来了，规定大家怎么拉屎、到哪里拉屎，这种强制规定就是权力话语。同样，这个国王在语言上也进行了‘清洗’……你不要打瞌睡好不好？”

　　阿华掏掏耳朵，他恍然以为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初中时期。那时候他每天坐在教室里神游天际。他又想到自己初中时候最喜欢打游戏，每周都要逃课去网吧。他路过隔壁班，总能看见阿兰乖乖地做着笔记。

　　“……当然最后街道干不干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某些人来说这意味着一种权力的征服。而在经济上，屎在炼金术的历程中变成黄金、商品……”诗酒依旧滔滔不绝。

　　侧过脸去，阿兰果然还是一脸认真。她就是这样，总是被同学说傻、被同学嘲笑，连老师都说她是个无可救药的傻子。但他见证过，至少他确信自己见证过，一个被霸凌的女孩的挣扎与努力。

　　诗酒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林宛丘也叹了口气，企图阻止这场无趣漫长的论述：“当每个人都需要管理好自己的污物时，这个‘自己的秽物’同时也意味着污物的私有化，是对自我意识的强化。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意味着什么还需要更多的线索。”

　　“我听不懂，不用给我讲了！”阿华觉得自己没有立刻打断这天书已经是仁至义尽，毕竟当年阿兰给他讲课文时他都没有听得这么认真。

　　“请不要打断我，我继续说……这就是多米尼克·拉波特将所说的“社会肌体的括约肌训练”管理体系，只有下等人才会去跟污物打交道……”诗酒没有理会阿华。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林宛丘身上，为了回应这份思维交互，他的表述也更加趋近于学术。

　　林宛丘拼命往正题扯，诗酒继续在自己的世界里天马行空，而覃望舒时不时插几句嘴。阿华定定地看着这几个人，他想当初他的阿兰要是能凑够学费上高中，说不定还能考上大学，肯定比现在有出息。想到这里，他咧嘴一笑，那这样阿兰就不用跟着他吃那么多苦了。

　　终于这场无聊透顶的聊天接近尾声，大家扯回了炼金术。

　　林宛丘补充说：“像是《论粪便医学》、《历史医学上的粪便医用》、《论利用粪便作为征兆来诊断下腹疾病》等书中都记载了粪便医疗功效。无论是医生还是炼金术士都通过否定气味为屎赋予了价值，粪便炼金术就是通过香柠檬、柑橘汁液、薰衣草烧酒、橙花露、丁香花蕾等等材料去除气味。”

　　“屎也能治病吗？”阿华失魂落魄问道，他开始后悔没有认真听了。林宛丘的声音跟记忆里那些“白大褂”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让他忍不住想起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他们交不起住院费，只好买一张折叠床睡在医院大厅里。阿兰虚弱地躺在床上，他躺在床下仰望着点滴一点一点进入她的体内。

　　那时他总遮掩着用个铁盆把阿兰染了秽物的内衣端到角落里清洗，一路上人们指指点点，他需要绕好几个圈才能回到阿兰身边——他太害怕别人嫌弃他的阿兰。

　　他又止不住想初中时期他求大人们让阿兰上高中，就像他后来求医生给阿兰生路一样狼狈，倘若他们再勇敢一点、聪明一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阿兰挎住他的胳膊，手在他胳膊内侧轻轻掐了一下，轻微的疼痛让他回过神来——这是他们之间独有的展示亲昵的方式。

　　“所以说，人、石头、屎、黄金都是同样的东西。”石头总结道。

　　诗酒又感叹起来：“真不愧是天才，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我不是金子，我是石头。”石头板着脸纠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