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十一章亡命天涯 ...

  •   暗淡的天空下生长着恶梦般的森林,林宛丘紧紧握着钢笔往山上赶。寂静的林深处传来咔嚓声,像是微风扫落叶的声音,也像是咀嚼骨头的声音。枯枝在脚下折断,惊心动魄。

      雨在阴郁的天气里呈现异样的灰色,如焚尸炉里的烟灰洋洋洒洒。原本的崎岖山路似乎顺从了某人的祈祷变得平坦,林宛丘像一只老鼠在山路上狂奔。戊土蜈蚣在身后一边瑟瑟发抖一边紧紧追赶。

      图什么呢?林宛丘暗自嘲笑自己,好好活着都不会。

      洞女们被吊死在沿山路上,像是一卷历史,记载了一切。无数只脚指骨迎风碰撞,蹬来蹬去踩不到地面,发出好听的风铃声。

      终于,林宛丘赶在洪青入洞前找到了她。

      村民举着火把,将林宛丘和装着洪青的骨轿子围在中央。林宛丘回忆着齐升教她的与人攀谈技巧,干笑两声说:“哈哈,书记,我来讨口喜糖。”

      书记冷冷打量着林宛丘:“没这个风俗。”

      林宛丘笑嘻嘻说:“那讨口水可以吗?一路跑上山,太渴了。”

      书记满脸疲惫地问:“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却行。真不知道现在年轻人怎么想的,说吧,你到底要干什么?”

      林宛丘指指轿子:“我想看看我的同伴。”

      书记揉揉太阳穴:“那里没有你的同伴,她只是个洞女。”

      “不,我说的是轿子上的那三个。”林宛丘,“你能把洞女叫出来吗?”

      书记青筋直跳:“我说了,她不是你的同伴!”

      “对啊她不是我的同伴,”林宛丘微微一笑,“她身上穿的是我的同伴啊。”

      “……”大概是觉得只有林宛丘一人掀不起什么风浪,书记思索很久才同意洞女出来见一面。

      骨轿子“哗啦哗啦”响,一个骷髅穿着嫁衣走了出来,林宛丘凑过去仔细打量起来:“不好意思,我近视。”

      书记无言以对,只催促她快点看别耽误了吉时。

      “我听说你能与这里的天地万物通灵,太阳太刺眼了,能让它暗点吗?”林宛丘正对上洪青脸上的三个空洞,别过脸去,“你别介意我不是害怕,只是不知道看哪个。”

      洪青脖子处的骨头咯咯乱动,按照林宛丘的猜测应该是在叹气。天空骤然剧变,一朵巨大的黑云挡住了本就暗淡的阳光。在黑暗降临的一分钟里,林宛丘背起洪青就往山上跑。

      黑暗中村民被乱跑的林宛丘撞碎了一地,很快肉块又拼合起来,将眼睛伸出眼眶死死追着。

      这是最后一次赎罪的机会,书记毫不犹豫尖叫着冲了上去,为林宛丘和洪青争夺了逃命的时间。他曾在每个深夜的噩梦里都这样做了,如今终于有了解脱的机会。

      顷刻间,书记就成了一堆粉末。“村民”们意犹未尽地舔着唇,张开的嘴里涎下一条长长的唾沫。

      不知道是为了减轻重量,还是生气林宛丘说她穿了同伴,总之洪青爬上林宛丘背前特意脱了嫁衣,牙齿还“咯吱咯吱”吵个不停。

      林宛丘背着洪青沿着山路蜿蜒向上,一双眼睛追到了她的脸边又被身后的指骨戳了回去。林宛丘忍不住颠了颠洪青:“这么轻,多吃点,没几两肉。”

      岂止是没几两肉,那是没肉。尽管洪青已经没了眼睛,但林宛丘能感受到她肯定正在翻白眼。林宛丘想着不能戳鬼痛处,于是安慰道:“没肉也好,这天热,有肉就臭了。”

      听了这话,洪青感动极了,牙齿“咯吱咯吱”响得林宛丘脑袋疼,就在林宛丘受不了抗议的时候,洪青终于用宛如幽灵的尖细嗓音说了第一句“人”话:“别晃了,我快散了。”

      “你知道的,我是病死的,运动细胞不发达。”林宛丘一边卖惨,一边小心躲避着“村民”的追捕,“我们两个一个亡魂、一个鬼魂,亡命天涯,算不算浪漫啊!”

      洪青小心地堵住林宛丘的耳朵,发出一声尖锐渗人的冷哼声。

      “村民”们眼睛走的快,躯体走的慢,渐渐的,中间的肌理越拉越长,洪青用头发一割就断了。没了眼睛的“村民”散成了一块一块,被守在四周的蜈蚣分食。

      “聚是一坨肉,散是漫天肉。”林宛丘强忍着胃里的翻涌,继续向前。眼前的路不断变换,变得平坦。终于,洪青意识到她们居然是在上山,好心提醒道:“你往山上跑的话可就无路可逃了。”

      林宛丘轻笑,说:“倒也不是无路可逃,我们还有死路一条。”

      在月亮出来的时候,林宛丘把洪青放在了山顶上。这是真正的月亮,眼前也是真正的风光。山顶的风吹的洪青哗啦哗啦作响,她用三个黑洞般的眼睛看向林宛丘。

      月光洒在少女的身上,让这个世界多了些悲悯的意味。洪青呢喃道:“那么我呢?我的路在哪呢?”

      “不知道。”林宛丘欣赏着恐怖到极致的湘潭景象。山上的树木在月光下皆为黑色,谁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会有一只戊土蜈蚣飒飒爬过,这样的夜晚,注定不得安宁。

      林宛丘的声音在山间回荡,如一粒沙粒滚滚而来:“你可以选择在这里随便找一棵树吊死;也可以选择回头躲进一次又一次的故事里;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和我一起拼尽全力挣扎,然后对这个荒谬的世界狠狠竖一个中指。”

      洪青站在林宛丘身旁,向着远处望去,层层山峦是那样不真实。如果顺着河流走下去,故事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洪青这时才觉得,这个世界已经太小了,小到没有办法装下万千声音,小到无法再保持安静。

      林宛丘甩甩被汗水浸透的头发:“其实我也在想,我来这个世界的意义是什么呢?挨一顿毒打然后悲惨的死去吗?这个世界太荒谬了!荒谬到没有一丝一毫的意义!但是面对这个破碎的真相,我依然想要追求更有价值的东西,我不想活了下来,却忘了作为人该如何。”

      林宛丘举起钢笔,直视着洪青的“眼睛”:“你选择了我,选择了让我经历你的故事,赐予我书写你的人生的权利,那我便给你诠释你自己生命的自由。你是最后一只青鸟啊,怎么能不飞一次呢?”

      洪青没有说话。两个鬼魂沐浴在澄澈的月光里,紧紧握住彼此的手。

      林宛丘指间的伤口因用力而崩裂,鲜血流出,将洪青的骨头染红。山还是原来的山,树还是原来的树,可是仿佛又都不一样了,风吹过,晃动着绰绰约约的温柔。血骨相融,无论是何种形态,她们都是同样的东西。

      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村民”们终于姗姗来迟。他们贪婪地蠕动身体,一步步逼近,流了一路浓稠的粘液。林宛丘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知道我说这话有点破坏气氛,但是能不能飞姐姐你给个准信儿,不能咱俩想别的办法。实话说,我真有点害……怕啊!”

      话没说完,林宛丘就被洪青一脚踹了出去。

      水面激起万丈水花。一滴晶莹的水珠在月光下呈现出万千景象,落进覃望舒的眼睛里。

      岸边的戊土蜈蚣已经徘徊着靠了过来。眼见有几只蜈蚣已经快到河边,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八点到了。”齐升看看手机,“走吧。”

      “要不然再等等。”席玉小声提议道,却不敢把整船人的命堵上。

      “我们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命吧。某种意义上,她比咱们安全。”戴景策说道,

      眼见蜈蚣马上要扑到船上,席玉几乎带了哭腔,“两位大爷行行好,来的时候我们还给您行礼来着,能不能放我们一马,赶紧离开,越快越好。”

      那两个纸扎人一动不动。

      覃望舒从口袋里掏出一抔黑土,抹在纸扎人的眼睛上。纸扎人立即像是活了一般,船桨抡得都冒了火星子,带着众人飞速离开了这里。

      “‘月儿’说‘极目不见故土,自然难知归途’我就留了个心,走前从花盆里刨了点。”覃望舒解释说。

      席玉已经听不进去了,她没飙过车更没飙过船,此刻靠在船边干呕。一边呕,一边还不忘泪流满面,愣愣地看着那座黑色的山:“宛丘她……”

      “她会追上我们的。”覃望舒眉宇间第一次露出极尽温柔的笑意,他眺望着远处,却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将那个孤勇的少女从溶溶月色中分离出来,于是情不自禁伸出手,试图捉住远方嘹亮的青鸟啼鸣。

      森森白骨极速燃烧,洪青在下落的瞬间生出血肉和羽翼。她畅快地飞向云端,又向下俯冲,一声宛如新生儿啼哭的鸟鸣发自苍穹。“村民”们早已烟消云散,只有戊土蜈蚣被震成万段,血染青山。

      但是林宛丘无暇顾及这些。物体的急速下坠剥离了空气,直到砸入水中的前一秒,林宛丘还在心里骂:“这只喜怒无常的怪鸟。”

      随及又被柔软的羽毛托向天际。

      林宛丘浑身湿透了,紧紧抱着这世界最后一只青鸟,她们飞过高山、飞过河流、飞过破败的村落和孤独的长夜,追上了回客栈的船。

      一个摆身,林宛丘被甩进了覃望舒怀里,她注视着向着月亮飞去的青鸟,在熟悉的皂香里,终于劫后余生忍不住哭起来:“别把我当球踢啊!”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