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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老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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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迎潮似乎因为昨日纷争之事颇为惭愧,因此一大早就侯在院门口,被露水打湿了一片衣角。
二人各自在心中有愧,小鹊先张口:“今天应该不会再挨骂了。”
贺迎潮随后道:“我差人到堡外提了两只鸟,只是嘴笨些,不会仿叫人言。”
“叽叽喳喳的鸟鸣才有意思。”
“我也不怕老头骂。”
二人相视一笑,小鹊在心中惊讶,贺迎潮竟然也会把叔公叫做“老头”,她以为贺迎潮是很看重家教伦理的人。
她第一次发现去往东院的路程原来并不长,他们很快来到破旧的巷道口,在巷道尽头,出现了一个小鹊意料之外的人。
那是宋婉。她穿着白毛滚边的裘衣,孤身一人,身旁一只毛驴拉着板车,上有两口红木箱。
小鹊知道宋家负责观无量堡的采买,但宋婉出现在东院还是让她意外。宋婉刻意用眼睛一直看着小鹊,仿佛有话要说。
小鹊上前打招呼,宋婉则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别得意,也别觉得自己很特殊。”
小鹊洗耳恭听她的下文:“你还真在观无量堡住下来啦?听说你之前胆大妄为进入了野林,真人还传授你长生之法?昨天我也进去了,是真人亲自教导,让我寻找一种罕见的草药。别惊讶,我也是真人的弟子,我学到了更多东西。”
小鹊没想到她要讲的是这样一番话,一时无语。她与宋婉的目的并不相同,宋婉也许只是进入其中寻找草药,而她要穿过野林腹地,去往“外面”。
她只好说:“恭喜。”
那个屡次三番拦住小鹊的清瘦长脸弟子在这时靠近二人,把眼珠紧紧粘在宋婉身上,小鹊仿佛看到了一只伸出舌头眼冒精光的家犬。
“宋婉师妹,真人在偏殿等你许久了。”
随后他把脸转向小鹊,贺迎潮这时一个跨步,拦在二人中间,紧紧皱起眉头。
清瘦弟子脸色一变,如同家犬原本兴致冲冲,却挨了当头一闷棍,他错开贺迎潮的眼睛,恶狠狠地对小鹊说:“至于你,今天不要再来打扰!明天再说。”
小鹊松了一口气,立刻点头。
清瘦弟子一边通知贺迎潮:“真人叫你也去偏殿。”一边换上春风满面、志得意满的笑容,对宋婉大献殷勤:“师妹!我来!我来牵驴。”
宋婉也随之扭头离开,路过贺迎潮时,表情更加冷漠,没有看他一眼。
东院正屋空空如也,小鹊瞬间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迅速来到那巨大的三头石像前,验证自己的第一个猜想。
她把耳朵贴在了巨大石像的左胸口,仔细聆听。小鹊集中所有精神,就像练功时那样,脑海空无一物,唯有一片平静的思维之海,只保留耳朵的敏锐。
那是一种微弱的、有节奏的跳动。那是心跳。
小鹊猛的和石像拉开距离,梦里鲜血四溅的情形让她一阵后怕,下意识不敢再靠近三头石像。
这还不够,珍贵的机会总是稍纵即逝,小鹊只犹豫了一刹那,就继续坚定地走向正屋。
首先是熟悉的昏暗环境,铺满地板的奇怪瓶罐,小鹊拂开厚厚的帷幕,推开她早先注意到的小小偏门。
推门进入,这里是东院的后院,向来密而不示。叔公为了掩盖后院,从不打开正屋的后窗,宁可忍受昏暗的光线。
后院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一尊巨大的四足炉鼎,四足被烟火熏黑,几乎掩盖了炉鼎本身的金色,看上去灰头土脸,周围则种满苍翠的松树,同样平平无奇。
炉鼎非常大,小鹊估计需要四个成年人合抱一圈,她转圈想要看仔细些,却发现了一个地洞。
地洞门是两块巨大的青石板,其中一块被挪开,小鹊非常庆幸自己的身形恰能进入,她探头一看,借助光线发现一道阶梯直通深处,看上去经常有人行走。
她走到阳光所能照及的最后一阶,就在犹豫的时刻,外面传来了人声。
“石板怎么没关严实?”
随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小鹊辨认出了那个清瘦弟子的声音:“有人进去了!”
另一个声音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严厉道:“我下去看看。”
脚步声不紧不慢地沿级而下,小鹊心中冰冷一片,这是一条单调的单向地道,一旦试图向更深处逃跑,立刻会被发现。
首先是熟悉的衣料,然后是一截苍白如玉的下巴,贺迎潮的面孔出现了。
二人静静对视了三秒,贺迎潮的脸一半在明亮的阳光下,一般在如墨的黑暗中,小鹊则完全在黑暗之中,看着贺迎潮阳光下的那颗眼睛,被照得一片透亮。
贺迎潮转身离开,在地洞口,小鹊听到他的声音:“没有人。”
小鹊松开紧紧扣着石壁的手,松了一口气,发觉后背尽被汗水浸湿。
清瘦弟子发出了怪里怪气的笑声,像老鼠在暗中咀嚼粮食:“没有人?”
“听不懂人话吗?”
“听懂了,听懂了,少主大人不要动气,”一阵令人牙酸的石板刮地之声响起,小鹊暗道不好,果然,那令人讨厌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没有人,就把石板关上吧。”
地洞彻底陷入黑暗,小鹊茫然看着眼前,突然灵机一动,原地坐下,回忆起炼体之法。
一团白色的火焰在胸口开始燃烧,小鹊欣慰地“看”着它,并且试图借用它的力量。
起初这很难,就像在纷乱的毛线团里揪出正确的那一根,她像一个老眼昏花的老太太,徒劳地伸手去揪,不是手抖得不听使唤,就是眼花得无法看清。
心无一物。小鹊这样默念,试图忘记被困的窘境和慌张的情绪,自然而平静地,慢慢抬起右手。
一簇白光乍然出现在右手,小鹊睁开眼,欣喜地发现这白光照亮了一方小小的天地,尽管它的微芒如风吹烛火,不停摇摆晃动,却没有熄灭。
就在她兴奋的时候,一个巨大的热烘烘的鼻子,贴在了她的裤腿上。
小鹊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迅速后退几步,她将发光的右手挪到身前,看清了这个庞然大物。
这是一只浑身雪白的巨大老虎,额头的王字张牙舞爪,正用两只黄澄澄的眼睛盯着她,却没有露出任何凶相,仿佛在责怪这个人类的大惊小怪。
小鹊盯着那两只灯笼一样的眼睛,浑身发毛。“吃人”两个字几乎瞬间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不过让她安心的是,她看到了闪着寒光的玄铁铁链,紧紧锁着白虎的脖子。
老虎却很安静,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的胡须,见这少女并没有主动上供食物,有些焦躁地做出嗅闻的动作。
小鹊谨慎地观察半晌,得出一个诡异的猜测。她从怀中掏出两块点心,扔在地上。
白虎熟练地伸出舌头将点心卷入口中,然后继续充满期待地望着少女。
小鹊目瞪口呆,下意识说道:“抱歉,没有了。”
然后她忍不住笑了:“你不吃人吗?真不挑食。”
白虎似乎认为这个狡猾的人类另有所图,于是突然向一边翻滚,做出了狸猫讨巧一样的神态动作。
进入观无量堡这么久,这是小鹊第一次找到了她曾在堡外的感觉,快乐、自然并且充满新奇,她忍不住笑起来,把手放在白虎脖颈出柔软的皮毛上:“我要给你起名叫点心,允许你做我的小弟,不过得经过丹玉和盛喜的同意。”
小鹊想想做大哥的第一要事,就是小弟要吃好住好,见这家伙皮毛溜光水滑,想必伙食不错,只是住得太黑暗逼仄,于是将此条列入自己的计划之一。
在此之前小鹊要确认一件事,她对着点心伸出发光的右手,展示自己的力量:“你愿不愿意为我鞍前马后?”
点心用脑袋轻轻顶翻了胆大包天的人类,小鹊坐倒在地,依然忍不住露出笑容。
就在这时,石板移动之声再次响起。
小鹊收敛笑容,靠在石壁一侧静静观察。移开石板的人很快离开洞口,一切都静悄悄的。
她鼓起勇气,最后看了睁大黄眼睛的点心一眼,飞快向洞口走去。
一切顺利得惊奇,小鹊一直走出东院的巷道,也没有遇到一个人。宋婉的到来似乎是一件要事,所有人都前往偏殿迎接她。
只有一个人除外,他在必经之路等着小鹊,小鹊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
贺迎潮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依旧送小鹊回屋,走出一段路才开口:“大猫咪很有意思,是吧?”
小鹊有些尴尬,但依旧忍不住露出笑容:“我真是太好奇……”
贺迎潮也笑了,这个笑容的意思是无奈:“你是嫁进了观无量堡做夫人,不是作为囚犯进来服役。”
“嫁娶”与“夫妻”一直是二人避免谈及的字眼,曾经一触及就会让二人一起陷入尴尬的沉默,这一次贺迎潮脱口而出,却一点也不奇怪。
小鹊抬起眼睛看着他:“我想见见丹玉。”
贺迎潮无奈的笑容没有消退:“当然。就在今天,怎么样?”
小鹊欢呼雀跃,几乎想给他一个拥抱。
贺迎潮牵来两匹马,小鹊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得到了贺迎潮的一句奉承:“好身手。”
小鹊于是也端起架子:“不足挂齿。”
二人并驾顺着观无量堡的大道向外走去,小鹊知道观无量堡规矩颇多,想要出门,绝不是表面上贺迎潮一个点头那么简单,于是悄声道:“多谢,不仅是出门见丹玉这事,还有今天早上……”
“今天早上?”贺迎潮做出狡黠的神色:“今天早上你没见到叔公就立刻回屋,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鹊微笑着摇摇头,抬头望去,看门的侍卫远远看到少主,已经提前推开观无量堡沉重的大门。
小鹊已经迫不及待,不由夹紧马肚,嘚嘚向外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