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影·聊斋》弹杯一笑

97、杯影·晏修

　　这是一间极其普通的酒吧，进门左手边便是吧台，右手是七八张玻璃桌子，随意地摆放着。四、五个客人有的独酌、有的对饮，散落在座位间。

　　晏修选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坐下，要了一杯度数很高的白酒，展开刚买的报纸，低头阅读。
　　他在等人，等一个客户。

　　一刻钟后，晏修等的人推开酒吧的门，走了进来。她站在柜台前巡视一圈，目光落到了晏修身上 ——— 黑衣、长发、脚穿布鞋，独特的打扮，应该就是他了。来人微微一笑，走到晏修面前，款款坐下。
　　“你好，晏大师。”她向晏修伸出右手。

　　“别叫我大师，叫我晏修。”晏修放下报纸，打量眼前女人，好漂亮！晏修心中暗暗赞叹，不过可惜血色少了些，脸色有些苍白。
　　“你就是宋雯女士？”晏修问。
　　“是，我就是宋雯。”女人讪讪收回右手，叫了一杯殷红的果酒，回答晏修。
　　“我的要价很高。”晏修提醒女人。
　　“这是订金。”女人从随身的坤包内取出厚厚一叠纸币，放在桌子上。

　　晏修接过纸币，掂了掂，满意地揣入怀中。“说吧，你要我对付的是何方妖魔？”他放下报纸，盯着女人。
　　“我现在的丈夫。”
　　“为什么要对付他？”晏修好奇。
　　“他可能不是人。”女人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怎么察觉的？”晏修神色不惊，做为一个行走四方的道士，他见多了不是人的“人”。
　　“说来话长。”女人谨慎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午后的酒吧很空闲，刚才喝酒的四、五个人已经走了，整个酒吧中现在只有晏修和女人，还有在吧台后打瞌睡的年轻老板娘。

　　“我和现在的丈夫是在医院里认识的……”女人微闭眼眸，陷入回忆。
　　“当时我因为被原来的男友抛弃，心中悲苦痛不欲生，服下大量的安眠药求死，却被家人发觉了，送入医院治疗。在医院里，我认识了现在的丈夫。”
　　“那天，也是一个安静的午后，我坐在医院的花园中，情绪低落，一点也不为重生而高兴。就在这时，一年轻男人出现在我面前，他告诉我，他也是一个被恋人抛弃的自杀未遂者。同病相怜，我们亲切地交谈起来，发现彼此间竟然有许多共同点 ——— 我们都没有勇气再死一次，也不想再生活在熟悉的地方，面对熟悉的人和事物。”
　　“我们谈得很投缘，最后我们约定一同悄然离开，忘记过去，去陌生的地方重新生活。当天晚上，我们就携手溜出医院，坐火车来到另一座城市，我卖了随身的首饰，租下房屋和他住在一起，多余的钱给他拿去经商。很快，我们生活稳定下来，并结了婚。这般过了一年，我渐渐忘却了曾经的恋人，转而爱上他，他也爱上了我。因为爱，我开始想知道他以前的身份，暗自请了私家侦探调查他的过去，结果却令我大吃一惊。”

　　“在私家侦探递给我的报告上，赫然显示他是个死人。并且已经死亡了很久，死亡原因倒和他说的一致，是因为失恋而自杀。”
　　“我不相信这份报告，悄然亲自又跑了一躺，确认他确实是死了，当年目睹他死亡的有许多人，事实毋庸置疑。只是他的遗体推入太平间后却离奇失踪。”

　　“想想一年多来，自己原来一直在同一个死人生活，我十分害怕，不知如何是好，闻听到你善于捉鬼，就冒昧地找到你求助。”女人双手手指互绞，脸上浮现惊悸之色，显得愈发苍白。
　　“你为什么不报警，让警察对付他？”晏修问出心头疑惑。
　　“我想这等奇异之事，还是找奇异之人办比较稳妥，而且……”

　　女人略为犹疑，抬起头看着晏修的眼睛：“而且他虽然是具僵尸，却对我很好，百般呵护，倍加小心。有一次深夜里，我忽然想吃一种糕点，他知道了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横穿整个城市为我去买，那时还是寒冷的冬季。还有一次我不舒服，他彻夜守在床边照顾我，数日不眠不休，却没有半句怨言……”
　　“如此说来，他倒是真心爱你。”
　　“所以我才找你，你是位有道的高人，一定可以安然超度他，让他没有任何痛苦地去投胎转世，我不想他受到任何剧烈的伤害。”
　　“我明白了。”晏修微笑：“你其实并不是要我对付他，只是希望我能够令他安心死去，重新投胎做人，对么？”
　　“正是这样。”女人点头。

　　“可是为什么要令他安心死去呢？就这样活着，相依为命地在一起不好吗？”晏修突然叹息一声，反问女人。
　　“就这样在一起？”女人被晏修问得一愣。
　　“对啊，就这样生活在一起，他虽然不是人，却比所有的人都爱你，而你也很爱他。既然如此，何必管他是僵尸还是别的什么，就这样生活在一起不好吗？”晏修把怀里的钱掏出来，放在女人面前：“你考虑考虑吧。”
　　“他对我虽然好，却终究是异类，我害怕他某一天发了狂，无法控制自己……”女人担心地说道。

　　“无妨。”晏修安慰女人，他取出一枝朱笔、一张黄纸，趴在酒桌上涂画起来，一边涂画，他一边继续同女人唠叨：“现代社会中，要找一个真心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他的人可是难比登天哦，遇见了就要珍惜。现在不珍惜，一旦失去了，可是没有后悔药吃。”
　　转眼，晏修涂画出一张符，他递给女人：“你贴身带着这张符，他便永远伤害不了你，你也可以安心跟他生活在一起了。”
　　女人双手接过符，小心翼翼地藏好：“真的吗？我戴了这张符他便真的伤害不了我？”
　　“绝对伤害不了你，我保证。”晏修严肃地回答。
　　“谢谢！”女人向晏修道谢。“不过我还是很疑惑，我听说道士都疾鬼如仇。你为什么和别的道士不一样？”

　　“因为我喜欢的对象也不是人。”晏修目光眺往窗外，语气变得伤感。
　　“那时候我还没有习练道术，不知道她是鬼，我们在街上邂逅、相识然后相爱。我们住在一起，十分的快乐。后来我学会了道术，看清她是鬼，顿时厌她憎她，把她赶跑了。”
　　“赶跑她后，过了几天，我却发觉自己并不开心，我开始想她，整日整夜地想，想她对我的好，想她的温柔她的容颜她的每一句话……我再去寻她，却怎么也寻不着了。”
　　“这件事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晏修感慨。
　　“什么道理？”女人询问。
　　“若你爱一个人，便不要介意他是什么。否则，最后后悔的肯定还是自己。”

　　七月的暖风从酒吧敞开的窗户里吹了进来，酒吧里的两个人都陷入沉默中，路上行人匆匆，这样的好天气，坐在家里最是遐意。
　　瞌睡的年轻老板娘抬起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仿佛刚刚醒转。

　　“我告辞了。”女人忽然站起身，拿起桌上的钱塞入坤包，向外走去。
　　“等等。”晏修叫住女人：“那张符还是要收费的。”
　　“多少钱？”女人有些不好意思。
　　“一杯酒钱。”晏修微笑。

　　目送女人走出酒吧，晏修伸了个懒腰，也站起身，吧台后的老板娘手撑着腮帮，笑吟吟地看着他：“你的符真的管用？管用给我也画一张吧。”
　　“不管用。”晏修大笑：“乱画的。”
　　“那你不怕她老公某一天发狂，伤害了她？”
　　“不会伤害她的，僵尸从不同类相残。”
　　“同类相残？”年轻的老板娘疑惑地眨着大眼睛，还欲再问，晏修却已经走了出去，他留在桌子上的报纸被风吹得不停翻动，哗哗做响。

　　老板娘随意地瞟了一眼，看见一则新闻标题：《某女子年前自杀徇情，遗体在医院中神秘失踪》。
　　新闻上的女子头像，赫然正是刚才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