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影·聊斋》弹杯一笑

95、杯影·异人传

　　一、宫九龄

　　昔鄱阳湖东西岸，行旅来往，俱乘舟楫。诸舟子中有一老翁，名唤宫九龄，鹤发童颜、人不知其寿，常言魏晋唐宋事，语多怪诞。

　　龄善操舟，如履平地，时湖有鳖，大如岛，屡覆舟害命，皆畏之，龄独不惧。驾舟渡客，巨鳖亦避之三舍。
　　鄱阳湖乃建康至长江之重要水道，巨商富贾来往频繁，为保旅途平安，多慕名向龄求渡，而龄每逢巨商富贾求渡，必倍索多金。然龄得金后，从不自享，转手复赠孤寡贫困，积百余年，其赠金已可万千计。
　　龄之善，遂闻之乡野，人谓之宫大善人，或神仙翁。

　　某年，有一天竺僧从东南来，往西北去，途经鄱阳湖，巨鳖浮出，不见头尾四足，唯露壳背，挡其道，舟上众人惊恐，天竺僧抚慰众人，曰：勿慌，吾可收之。
　　天竺僧端坐舟头，持拈花指、咏金刚经，未几，果风平浪静、天开云霁，巨鳖浮波浪上，沉浮如死物。天竺僧命舟人用挠钩钩住巨鳖，拖往岸旁。

　　巨鳖被擒，转瞬传遍湖岸州府乡镇，众人蜂拥而至，俱来围观。有胆大者顺鳖背入水查探，出来后惊呼：“中空，只一壳。”
　　众人愕然，原来兴波浪者，一鳖壳尔，那真正的巨鳖又藏于何处？

　　当其时，龄排众而出，至鳖壳畔，一跃入水，钻入壳内。是时天际风雷涌动、乌云墨卷，暴雨倾盆。鳖壳内有声大做，如牛鸣、亦如婴儿啼哭，缓缓见头尾四足出。
　　盏茶工夫，巨鳖头尾四足出齐，鳖首面向湖岸众人，遥遥点头三下，复转身游向湖水深处，其行甚速，天竺僧做法不能拘。

　　二、白道人

　　白云观在庐山掷笔峰西南、茅庵石池，却是一小观，观中有白道人，丰神俊朗、儒雅博学、善讲老庄，柴桑郡读书人，多慕而访。

　　来访众人中，有李生，与白道人相交最善。
　　李生家贫，父母早逝，唯遗一幼妹同李生相依为命，李生甚疼爱，出行常带之左右。

　　一日，李生携幼妹又入山中访白道人，遇毒蛇拦路，李生拾树枝驱赶，毒蛇顺枝而上，噬中李生手臂。李生急奔观中，蛇毒攻心，入观已不支倒地。
　　李生临终托幼妹与白道人，白道人以道观不宜收养女眷为由坚辞，李生怒，再托，曰：你我若兄弟，吾妹亦是汝妹，你如不顾，她孤苦伶仃，又往何处去？
　　白道人闻言，默然良久、复点头，李生遂阖目。

　　白道人收养了李生之妹，在道观左近又辟一室，每日采药打坐之余，还同李生生前一般，殷殷教其妹诗书。过了七、八载，李生之妹从黄毛丫鬟渐渐长成二八少女，豆蔻年华、亭亭玉立，竟是姿容绝美。
　　为防世人闲言，白道人欲将李生之妹早日嫁出，然而李生之妹却对上门求聘者俱不满意。

　　这般又拖了三、四载，白道人焦急，亲问李生之妹要寻何样的人物为夫婿？李生妹不答，只将双眸盯着白道人，深深凝视……
　　是夜白道人辗转反复、一夜无眠，天未亮便悄然起床，他打开门，刚迈出脚步，却见李生妹正在门外侯着自己，神情泫然欲泣。白道人心中顿时又怜又疼，他长叹一声，放下行囊，抱住了投怀的眼前人。

　　白道人和李生之妹在观中悄悄欢好，终究难避世人耳目，不久，有被李生妹拒聘者联名告官，说二人□□道观，犯了重罪。官府立刻发文，差人持械即刻捕捉，然公差入了白云观，却见观内已经人去屋空。
　　此后数十年，有樵夫常于深山里看见一男一女二人，卧云傍溪、煮茗谈棋、言辞风雅、仪态若仙。

　　嘉庆年间，荒废的白云观又有新道士入住，这新来的道士某日在大殿里读书，忽见从外走入一老翁和一老妇，二人径直走到殿中的老君像下，携手同坐。
　　新来的道士放下书卷，起身询问。却见二人不答。再细看，发现二人面带微笑，已然坐化。

　　三、陆长庚

　　陆长庚，庐山石船峰下、木瓜洞内的隐者。性贪杯，常摘了洞内的木瓜去山外换酒喝。

　　陆长庚善捕狐，附近乡人谁家儿郎或女子被狐狸媚了，只要请陆长庚来，必定无事。陆长庚捕狐的法子与道士和尚不同，他不带法器，也不舞桃木剑，只要主人家备一壶浊酒，他施施然入室内把这壶浊酒喝完，然后闭目喃喃念叨几句，狐狸就会现身，乖乖地任由他拎着尾巴、或拽着耳朵带走。

　　至于这些狐狸被陆长庚带去了何处，却是无人知晓，有人说他修的是天魔道，食狐以补真元；亦有人说他把这些狐狸剥了皮，都贩卖到京城换了美酒；更有人说，他把捉来的狐狸又放了，令它们再去媚惑世人，好让世人再来请他捕捉，以讹诈钱财。
　　不过对于这传闻的后一条，几乎没有人相信，因为大家都知道陆长庚捕狐，是不收取任何费用的。

　　无人请陆长庚捕狐时，他便常去市集的酒楼下睡卧，嗅着酒香而眠。
　　往往一睡多日。

　　某年，柴桑郡里来了一位逸士，这逸士亦是贪杯之人，闻听陆长庚好饮，便备了数十坛美酒，请他来一同品尝。
　　二人连喝了三天三夜，空酒坛子从酒桌上堆到酒桌底，又从酒桌低堆到了门口大街上。第四天，举城轰动，几乎所有的人都赶来看他们喝酒，男女老少挤满了一街。
　　喝到黄昏时分，二人终于都撑不住，大呼痛快！一起醉死。

　　此时忽听众人大哗，原来陆长庚醉死后，竟化为一老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