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影·聊斋》弹杯一笑

65、杯影·婆婆（一）

　　一、
　　这是一个梦。

　　二、
　　这个故事发生在除夕夜里。
　　那年，也象今年这样下了很大的雪。雪在夜晚纷纷飘落，远山近野一片苍白。

　　风雪中，村外走来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当然就是我。

　　不要问我为什么在这个夜晚行走。因为梦就是梦，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地方。
　　我肯定不是一个强盗，也不是一个侠客。
　　就是一个年轻人吧，一个孤单的，走在除夕夜的风雪里的年轻人。

　　我走到村头的一户人家，看见亮着灯火，便有点依恋，于是掸去衣襟的雪，靠在这家的檐下休息。
　　我倦倦的，却并不慌张，檐外雪落纷然。

　　站了良久，突然屋里有女声问我：“谁在外面？”
　　我抬头，回答：“一个行人，借檐下一用。”
　　屋里便默然了，又过了一会，女声苍老着说道：“老身行动不便，不能开门待客，请谅。”
　　我转过身，透过窗纸看着屋内的灯影，微笑应答：“婆婆客气了。”

　　“夜深雪大，客人是要去何方？”屋内女声继续问道。
　　“也不知道该去何方，就这样茫茫然地在天地间行走吧。”我老实回答。
　　“叶落总要归根，鸟倦总要栖枝啊。”
　　“可是我为什么要去做一片叶子，或者一只鸟呢？”我捉住一片雪花，任它在掌心融化，说道。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一朵云，或者一阵风。”

　　“我院角的梅花开了吗？”隔了良久，屋内人又问道。
　　“开了。”我回答。淡淡的梅香，在雪中分外清冽。

　　“我们普通人，可都是做叶子和鸟儿的命。做云和风，那是神仙的奢望。”屋内人寂寞地说道。
　　“神仙也是人做的啊，只要你不恋春风，不思比翼。”
　　“我可做不到那么没心没肺。”屋内人轻笑了一下，反问道：“客人做得到吗？”

　　雪更大了，隐隐有村犬吠声传来，我抱膝坐下，思索，然后回答：“我也做不到。”
　　“那你只能是一片飘泊的叶子。”

　　年尾年头，灯影雪影如幻。
　　我又在这檐下待了很久，然后向屋内人告辞道：“谢谢你的檐和灯火，我要走了。”
　　“就走了吗？”屋内人轻语：“那你还要谢谢我的梅花。”

　　“是的，还要谢谢婆婆的梅花。”我向梅树长揖一下，转身投入风雪中……
　　心中突然怅然。

　　三、
　　又是一年除夕，我又回到故地。又是很大的雪，又是很深的夜。
　　远山近野一片苍白。

　　村头的那户人家，依然亮着灯火。
　　我又走到檐下。

　　“你来了。”屋内人说道：“梅花在等你来绽放呢。”
　　“婆婆身体安好？”我站在屋外问候。
　　“努力活着的话，还要很久很久才能入土吧。”屋内人浅浅一笑，语气活泼地回答。

　　受她的语气感染，我也不禁微笑。
　　“今年倦了吗？”屋内人突然问道。
　　“还想做一片飘泊的叶子。”我回答。
　　“是因为找不到可以栖息的梧枝吧？”
　　“这个，我可是认为，这是对天下的爱恋，无所选择的寂寞呢。”
　　“男人都是这样懒惰吗？”
　　“不懒惰还是男人吗？”

　　我和屋内人一起笑出声来。
　　院角的梅花，在这时开始绽放。萼绿的小花朵，一瞬间缀满枝头。

　　梅香里，我抱肘靠在檐下：“婆婆，如果你能再活2年，我就来娶你。好不好？”
　　“是承诺吗？”屋内人问道。
　　“是阴谋。”我微笑回答。
　　“哦？”
　　“因为我看中了你的小屋，灯影和梅花。”

　　屋内突然沉默了。
　　我站了一会，伸手折下一枝梅，插在衣襟内，转身又走进风雪中。

　　四、
　　我的梦总是很长，这个梦也不例外。

　　年轻人离开婆婆后，继续在这世间游荡。
　　似乎是很古老的市井，似乎又是很现代的都市，总而言之，到处都可以看见他的影子。
　　他有时落拓，有时悠然，有时悲哀，有时微笑……

　　他是一片飘泊的叶子，飘泊的没心没肺，只有温暖。

　　说到温暖，请让我插一些题外话。只有孤单的人，才喜欢温暖吧。
　　当然孤单有多种多样，小到邻家女孩的一个笑靥，大到湖泊山川的沉默。

　　而年轻人的孤单是什么呢？
　　真的象他所说，是对天下的爱恋，无所选择的寂寞吗？

　　或许只有那个屋内婆婆，才能明白他……

　　五、
　　又是一年除夕夜，又是漫天的风雪。
　　我又赶到故地，站在屋外。

　　“你来了。”屋内人问道。
　　“是的，我来了。”我回答。

　　“你看我活得很好，是不是有点失望？”
　　“为什么要失望呢？”
　　“因为你的承诺。”

　　安静地站在门外，雪花纷纷扬扬地落满肩头。
　　透过窗纸，屋内洒出昏黄的灯影。

　　屋内一定很温暖。
　　我这样想着，说道：“我倦了。”

　　“倦了什么？”
　　“倦了做一片飘泊的叶子。”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的小屋。”我突然一笑，伸手推门欲进。

　　“啊！”屋内突然传出一声惊叫：“你等一下。”
　　“为什么要等？我已经等了好久了。”我凝住推门的手，微笑着问道。
　　“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我要化妆嘛。”

　　婆婆需要化妆吗？需要吗？
　　老太婆描眉涂粉，一定好可怕哦。不过这屋内的人，到底是不是一个婆婆呢？
　　或许是一个美女呢。

　　可惜我的梦每次都在这个时候醒了，隐约地，我听见最后的对话是：“我的眉毛好看吗？”
　　“好看，再配上淡黄色的衣裳，明媚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