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影·聊斋》弹杯一笑

120、杯影·青牙

　　1、
　　小道士青牙，是覆庐派的二十三代弟子，象他所有的前辈先师，他也是四处飘泊。
　　你问他以何为生？道士嘛，当然是斩妖除魔，然后顺手取了妖怪们的钱财……

　　这天他行到一座桥上，见天色已经晚了，便跳下桥，欲钻到桥底歇个脚。不成想，这座桥下居然另有一人居住在这。嗯，而且同他一般，也是跳出五行外，不在红尘中的出家人，不过人家是位僧人。

　　这位年轻僧人占了一处桥洞，正盘膝在桥洞口静静跌坐，目光沉沉地望着桥下流水，对青牙的突然出现竟是一点也不好奇和关注。
　　“小和尚，怎么称呼？”青牙一边弯腰钻进另一个桥洞，一边随意地和年轻僧人打招呼。他生性疏狂，是个自来熟。
　　“翕之。”年轻僧人淡淡地回答青牙。
　　“我叫青牙，今晚就住你隔壁了。”说完这一句，青牙和衣躺下，他是确实累了，赶了一天路呢。

　　2、
　　半夜里，青牙忽然被一阵怪声惊醒，这怪声清脆的很，就像有人在桥上一下一下敲打着石子。
　　谁这么无聊啊？还让不让人睡觉。被怪声吵醒的青牙甚是恼怒，他钻出桥洞，翻身上桥，正准备呵斥，却猛地闭住了嘴。因为他发觉这怪声的来源居然是那年轻的僧人在和一女子下棋。

　　年轻僧人执白子，女子执黑子，两人都专著的很，并未注意到青牙。
　　青牙悄悄躲在一旁观看，发现那女子赤着双脚，身上穿着一袭白色睡衣，容颜挺秀丽的，不过双眼紧闭，显然是在梦游。青牙又打量了下盘中局势，却是黑子占优，白子局促地缩于一角。
　　这笨和尚，居然下不赢一梦游的女子！青牙颇有些好笑。不过他对观棋并不热衷，看了一会，便索然无味了，转身欲回去继续睡觉。

　　然而转身的瞬间，他眼角余光发现在桥的另一边，居然还有一人。这人是个小女孩，十来岁模样，倚着桥栏，正在往桥下河水中投掷着什么东西。
　　这小女孩在干嘛？也是一个梦游者吗？青牙好奇地站住，同时心中猜测。
　　“她在喂龙。”仿佛看出青牙心中的疑惑，一个声音淡淡在青牙耳畔说道。青牙回头，见年轻僧人静静地站在自己身后，同他下棋的梦游女子却已经不见了。

　　第二天醒来，青牙决定暂时不走，这是一个有趣的地方，他觉得。
　　他在桥的四周闲逛，看乡下菜农们蹲在街肆边卖菜，看商家打开门做生意，也看那年轻僧人在闹市中化缘。有意思的是，他还看见了昨晚梦游的女子，不过此刻，她不是在闲雅地下棋，而是挎着菜篮，在一处肉摊前泼辣地大声讨价还价……

　　3、
　　青牙遇到竽，是在他落脚桥洞的半个月后。
　　那是一个雷雨天，当时青牙正抱膝坐在桥洞口看雨，外面是白茫茫的一片。忽然，一位女孩穿过雨幕，冲入青牙栖身的桥洞。

　　女孩看见青牙，吃了一惊，她不好意思地向青牙解释：“雨太大了，避避雨……”
　　青牙摆摆手，表示理解。

　　陌生的孤男寡女在一起，总是有些尴尬，况且青牙还是一身道士装扮的出家人。不过扭捏一阵后，女孩见青牙随意自然的很，便也坦然地放松了，她学着青牙的模样，抱膝坐到他旁边，和他一起看雨。
　　“你是真道士还是假道士？”看雨的同时，女孩笑着问青牙。
　　“道士还有真假？”青牙反问女孩。
　　“怎么没有？我就见过很多骗钱的假和尚。”女孩回答青牙。
　　“和尚是和尚，道士是道士，道士没有假的。”青牙眼角瞥了瞥旁边的桥洞，故意大声说道，他知道那年轻僧人一定听得到。
　　“这么说你是真的？”女孩好奇地追问。
　　“当然，我可是有证书的。”青牙严肃地回答，并把手伸入怀内，要掏证书给女孩看。

　　“那你会捉妖吗？”女孩身上被淋湿了不少，大约有些冷，她把身子悄悄靠近青牙。
　　“不会。”青牙摇摇头。
　　“驱鬼呢？”女孩紧接着问。
　　“也不会。”青牙再次摇摇头。
　　“那你会什么？”
　　“我什么都不会，所以落魄到此。”青牙叹了口气，嗯，他是真的叹了口气，觉得这女孩问得太多了。

　　女孩冲青牙翻了翻白眼，没有再问了。
　　她蜷缩着身子，下巴搁在□□，像个小动物一样，安静地望着桥下河面上的雨幕出神。

　　4、
　　雨季仿佛提早来临，自从那天雨后，每隔两三天必有一场雷雨。而每逢雷雨，女孩必会冲到青牙栖身的桥洞里避雨。
　　几次之后，两人渐渐地熟稔，偶尔，不是雷雨天，女孩也会来看看青牙。

　　“你当了多久的道士？”比如这天，就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坐在桥下的河石上洗脚，女孩仰脸问青牙。
　　“忘了，自从被师傅收养，我就算是道士。”青牙懒洋洋地回答女孩。
　　“你师傅呢？”
　　“鬼知道，他在我十五岁就扔下我，四处云游去了。”
　　“你师傅的道行一定比你高，是不是白胡子白眉毛？”女孩猜测道。
　　“或许吧，他比我狡猾。”青牙点点头。

　　“你准备当一辈子道士吗？”沉默了一会，女孩突然又问青牙。
　　“习惯了一种生活，很难改变。”
　　“如果遇见喜欢的人，也不去改变？”
　　“遇见了再说吧。”青牙避开女孩紧盯自己的眼眸，有些心虚地回答。

　　深夜，青牙在桥上旁观年轻僧人和梦游女子下棋，他忽然想起白天女孩的问题，于是问年轻僧人：“小和尚，你准备当一辈子的和尚？”
　　“当和尚挺好。”年轻僧人头也不抬，一边落子，一边平静地回答他。
　　“她呢？”青牙指了指梦游中的女子。
　　“她也挺好。”

　　5、
　　这天的雷雨特别暴虐，惊雷和闪电一个接着一个，仿佛要把天穹也劈破劈碎。
　　女孩早早地钻进了桥洞，她蜷缩在青牙身边，身子瑟瑟颤抖，双手紧紧抱着青牙的一只胳膊，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我怕。”女孩把头埋入青牙怀内。
　　“不怕不怕，这雷劈不到你，有我护着呢……”青牙用另一只手轻轻搂住女孩柔弱的肩膀，他张嘴想说什么，却愣了半响，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我不是怕这雷电。”女孩低声解释。“我是怕今天过后，我们再没有相见的时刻。”
　　“那不是挺好？”青牙抬手抚摸女孩头顶的黑发：“你们习惯了现代社会，而我还是老古董般浪迹江湖，我们就像两类人，偶尔相聚，却彼此无法深入对方的生活。”
　　“所以，这样最好。”青牙叹了口气，恍惚中，他仿佛听到旁边的桥洞也有人叹了口气。

　　“可是你知道我在利用你吗？”外面的雷声渐渐歇了，女孩抬起头，亮闪闪的眼眸看着青牙。“如果我说我是一只小狐狸，利用你们修道人的身份来躲避天劫，你相信吗？”
　　“不相信。”青牙摇头，他微笑着轻拍了一下女孩的脑袋：“你肯定是被雷声吓傻了，还小狐狸呢，你当是演聊斋啊。”
　　“再说就算是你利用了我……”青牙忽然松开女孩，站起身，走到桥洞口，眺望被雨水洗刷一净的天空，语气温和平淡地说道：“那也是一份因果，随缘而来，随缘而去。”

　　“我忽然觉得你很狡猾，狡猾得可恶！”女孩瞪着青牙的背影，狠狠咬着牙。
　　“比小狐狸还狡猾吗？”青牙回头，笑道。

　　6、
　　青牙离开东街市的桥洞时，年轻僧人送了他一程。
　　他们一僧一道，并排走过东街市的河桥，走过那些街市。街市上的行人和菜贩子们看着他俩，一点都不惊讶。这年头，和尚和尼姑都能一起逛街，和尚和道士走在一起实在不算新闻。

　　唯一的意外，就是经过一买菜的秀丽女子身边时，青牙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
　　这实在是有辱道门的斯文，让年轻僧人的脸都气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