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影·聊斋》弹杯一笑

101、杯影·青蝉

　　1、
　　我看见青蝉，是在润七月的初六早晨，他眼睛乌黑乌黑的，正坐在小坝的栏杆上钓鱼，一双胖乎乎的手执着碧绿竹竿，神情专注而又可爱。我那时恰好比较空闲，就站到他的身后观看，看了一会，我发觉他的钓技实在不怎么样，很多次鱼明明已经咬钩了，他却就是不提竿……后来我实在看不下去，当鱼再一次咬钩时提醒他道：“快提！”
　　“提什么提？”他回我一个白眼：“别吵吵。”
　　“再不提鱼就跑了。”我有些焦急。
　　“跑了就跑了呗。”他漫不经心地回答我，那神情仿佛我是心急的孩子，他是悠闲的大人一般。
　　“总是跑你还钓什么鱼？”我好笑又好气。
　　“谁说我在钓鱼？”他露出一副诧异的表情。
　　“难道……”望着他的表情，我有些懵了：“难道你不是在钓鱼？”
　　“当然不是在钓鱼，我在喂鱼呢。”他很认真地告诉我。
　　晕倒，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喂鱼的。我抹了抹额角流下来的汗滴，很小心翼翼地询问他：“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地喂鱼呢？直接把鱼饵撒下去不是更方便吗？”
　　“因为串在钓钩上的食物鱼吃了会特别香。”他颇老道地向我解释。

　　真是一个奇特的小孩，我顿时对他倍感兴趣，我学着他的样子也坐到栏杆上和他闲扯起来，他也不认生，很快就和我聊得热乎。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叫青蝉，青草的青、鸣蝉的蝉。

　　2、
　　中午吃完午饭，空气闷热难当，我又溜到小坝上乘凉，在老地方我再次看见青蝉，我坐到他身边，继续上午的闲聊。这次我们间的话题海阔天空，渐渐聊到七夕的传说上，我问他知不知道牛郎织女的故事？他很不屑地看我一眼，回答：“我知道的只会比你多……”
　　“小孩子可不要吹牛。”我不相信地摇头。
　　“我没有吹牛。”他把钓竿插到地上，转身面对我：“你说牛郎织女七夕相会是怎么回事？”
　　“就是他们每年的农历七月初七的鹊桥上见一次面。”
　　“错了，大错特错！”他摇头。
　　“你想想，天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也就是说，人间的一年只相当于天上的数秒，当然，真实情况没那么夸张，但就算不止数秒也很短暂，不会超过一小时。每隔一小时见一次面，那还是王母娘娘对他们的惩罚吗？”
　　“这……”我语塞。
　　“还有，牛郎是一个凡人，就算他得到了老牛的帮助可以上天去，但依王母娘娘的个性，不把他打得魂飞魄散已经很是幸运了，又怎么有可能还留他在天河畔做一颗星宿，与自己的女儿遥遥相对呢？”

　　我被青蝉问得张口结舌，心中很不愤自己堂堂一个大人被小孩子问住，我反问他道：“那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当然知道。”他得意地一笑。
　　“其实牛郎织女相会并不是传说中那样，传说中的七夕相会只是织女娘娘手下的乌鹊使帮人间的有情人传递相思的日子。真正的七夕相会三十八年才有一次。”
　　“三十八年才有一次？”
　　“对，三十八年一次，只有润七月的七月初七，他们才能相逢。而且也不是在天河的鹊桥上相逢……”
　　“那他们在什么地方相逢呢？”不知不觉，我已经完全被青蝉的叙述吸引了。
　　“就在我们的身边。”

　　3、
　　夏末的湖畔微风阵阵，杨柳垂荫下坐着三三两两的行人，离我和青蝉不远就有两对年轻情侣，一对并肩携手，喃喃低语；一对女孩半依偎在男孩怀里，神情颇为娇憨……

　　“你说牛郎织女就在他们当中？”我悄声问青蝉。
　　“可能。”青蝉老成地点头。
　　“织女娘娘被王母娘娘捉回天上去后，牛郎带着对妻子的思念很快也就衰老死亡，做为一个普通的凡人，他没有变成天河边的一颗星星，而是依旧在尘世中轮回。期间，由于织女不断的哭闹坚持，王母娘娘终于松口，答应让女儿在润七月的七月初七看看牛郎。”
　　“就算是三十八年一次的润七月的七月初七庭来说也是很短暂吧，王母娘娘怎么会轻易地答应呢？”我有些怀疑。
　　“这你就不懂了，人间的三十八年对天庭来说确实还是很短暂，但加上牛郎轮回的不定性因素，他们相逢成功的几率其实很小，所以王母娘娘才肯松这个口。”青蝉耐心地向我说明：“比如，这一年要是牛郎轮回到很偏僻的地方，织女找不到他，就会错过三十八年；再比如，要是牛郎轮回成无意识的石头、树木，织女娘娘找到他也没什么意义；再再比如，要是这一年牛郎恰好死了，以鬼魂状态被关在黄泉地狱中，织女娘娘也见不到他……”
　　“所以这样一算下来，织女娘娘和牛郎相会表面是三十八年一次，但真正相会成的，却是好几百年才能有一次。”
　　“其实就算是变成石头、树木，相会也一样是有意义的。”我感慨。
　　“对了，听闻织女手下有很多青使乌雀，她可以提前先派它们去寻找牛郎，这样润七月的七月初七找到牛郎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了。”我一拍脑袋，为织女想出一个主意。
　　“你能想出来的办法，织女娘娘早就想出来了。”青蝉再度给我一个白眼：“不过乌雀使那些低智商的家伙，叫它们送送相思还可以，找人就不行了，关于寻找牛郎的任务，织女娘娘已经分派了得力人手。”
　　“她派谁寻找？”我好奇追问。
　　“这个，这个属于秘密……”青蝉语气突然躲闪：“不能告诉你。”

　　秘密？打量着眼前还是小孩子模样的青蝉，我心中泛起一丝疑惑，这个胖小孩说话的口气完全不象孩子，而且他又知道那么多牛郎织女的典故……莫非，莫非他就是织女派出来寻找牛郎的精灵？
　　我紧紧盯着青蝉，紧紧盯着他，很快，在我强大的目光攻势下，他招架不住，举起双手：“不要这么奇怪地盯着我了，我坦白、我承认，我就是织女娘娘派出来寻找牛郎的青蝉使。”

　　4、
　　我是见过乌雀使的，那对小兄妹也十分可爱（详见《杯影··七夕》），所以当青蝉说出他的身份后，我并不如何惊讶，我只是问了他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我问他：上个润七月的七月初七织女和牛郎相会了吗？
　　青蝉歪着脑袋想了想，告诉我：“上个润七月的七月初七，牛郎是一只村狗，并且很老了，浑身伤病，按道理说他早应该死去。不过很奇怪，他一直磕磕绊绊地活着，活得连饲养他的人家也厌倦了，把他遗弃野外。所以织女娘娘和他相见时，是在一片乱葬岗中。”
　　“那片乱葬岗很荒凉，冷月挂在枯树枝头，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坟茔。做为找到牛郎的青蝉使，我引领着织女娘娘来到牛郎面前，然后我藏身一棵树后，看见他望着织女娘娘，目光出奇地温柔宁静，而织女娘娘静静地站着，神色也十分柔和。他们就这样默默对视，一句话也没有说，一直对视到子时，织女娘娘方才离开他，回到天庭。”
　　“后来呢？”
　　“后来听说第二日，他就躺在织女娘娘站立的地方溘然长逝了……”

　　我的第二个问题很简单，我问青蝉：今年润七月的七月初七牛郎是不是转生成人了？青蝉的回答也很干脆，他用一个字回答我：“是。”
　　我没有继续问牛郎转生成谁了？我想这个问题青蝉是不会回答的，而且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意义。

　　5、
　　头顶的阳光慢慢斜到西天一角，青蝉的鱼饵差不多也快喂完了，这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此时在我心目中已经不是一个孩子。试想，他跟随着织女那么多年，见识了那么多次三十八载一回的轮回，其阅历可是比我们丰富多了。

　　我看着他再次穿好鱼饵，熟练地抛入水中，突然很想问问他，在为织女找寻牛郎的漫长岁月里，他自己有没有什么故事？不过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被一声暴喝吓得一惊。“死东西！又不读书，成天跑到这里来钓鱼。”随着暴喝声而至的，还有一只有力的手臂，它一把揪住了青蝉左耳，把他拎了起来。我顺着手臂上瞧，发现一张中年妇人的脸。
　　“你怎么能这样对待青蝉使？”我赶紧站起身，制止妇女的下一步暴力，她已经扬起另一只手，准备打青蝉的屁股。
　　“什么青蝉使？”中年妇女有些莫名其妙：“我管教自己的儿子难道有错？”
　　“他是你的儿子？”我指着青蝉，甚为惊讶。
　　“当然是我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难道还是你的儿子不成？”中年妇女狠狠瞪着我。
　　“你儿子名字叫青蝉？”
　　“青蝉？他叫方小小。”中年妇女忽然大笑：“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听信了我儿子的胡言乱语，他从小就爱胡说，你别被他骗了。”

　　不再理睬我的诧异，中年妇女拎着青蝉，或许是方小小的耳朵扬长而去，一路上还可以听到她大嗓门的训斥声，而青蝉（方小小？）则沉默地一言不发，直到快随中年妇女走下小坝，他才突然回过头来，冲我做了一个鬼脸，并可爱地笑了笑。

　　6、
　　拾起青蝉掉落的碧绿钓竿，我有些恍惚。
　　润七月的七月初七，三十八年才轮回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