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看好了，这么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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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独角鲸？”
千珏弹跳着围着赫琉转，浮力的承托下，他像是飘在宇宙里的沉思者。
“独角鲸的角聚魔性能很好，或许正是因为这个，你才能顺利来到这里。通道本来就汇集了大量魔力，照你说的，那条鲸用角扎破了天空，同时伴随剧烈发光、魔力震荡——毫无疑问，它是在聚集魔力。”
海龙卷已经聚集了大量魔力，在此基础上，再加上鲸角的魔力聚集效果…赫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他觉得这种描述和某个东西很像，但一时想不起来。
刻奥希摊开一只手：“那么，可以反过来利用这点重新打开通道吗？”
他颔首，烈瞳紧紧注视千珏：“用魔力击穿魔力，打开逃生之路。”
千珏翻了个身，倒立着答：“何不一试？”
他像尊倒置的佛像，矜持地朝身体两侧端手，颇有一副这辽阔海渊里的一切任诸君取用的豪迈：“我花了一百年把方圆百里种上我画下之物，墨树在的地方就是我双手的延伸。它们皆由最基础的魔素构成，基础，意味着你们谁都可以轻易使用。”
远处的树影隐没在海底微弱的光线里，延伸到头顶不可知处的墨线俯瞰着三人，似木，又似雨。赫琉伸出手探向身旁的一颗墨树，魔素响应他的呼唤，亲昵地贴上他的手蹭了蹭。
阿尔法魔素。赫琉捏散掌心魔素，敬畏地看向千珏。法圣用最基础的魔素绘制了存续百年的海底奇观，他的技艺和心性已达到了人类种族的顶端，甚至让赫琉都有些自惭形秽。
但千珏话中隐含的另一个意思让赫琉皱起眉。
他要毁掉自己亲手画下的墨林吗？
“这片森林会成为替你们炸开锁链的燃料。”千珏却像是明白二人会怎么想，主动解释道，“画毁了可以再画，世界不会因为短短几日的支柱消失奔向毁灭。你们走后，我可以重新画好它们。”
“而且，我想也是时候重新思考一下我绘画的意义了……”
“赫琉。”他忽然转头对上赫琉，棕眸闪着奇异的光，“你觉得我们画画是为了什么？”
赫琉一怔。恍惚中他听见书页翻动的声响，他独自坐在图书馆的自习区，翻开一本百年而未朽坏的书，为其中奇特瑰丽的构想震颤心灵。然后他一时不觉，书读到了最后一面，他看到印在封底上的署名——旅行画家千珏。
这便是他学习近战术绘的契机。后来他读千珏的传记，了解到近战术绘最初并非武技，原初只是没有名字的绘画技法，只是旅行途中不安定因素过多，架打出名了才有“近战术绘”的名字流传出去。
千珏创造这门技艺的一开始，或许只是以一位普通画家的身份单纯地探索一种新的画法。赫琉曾猜想他是想要跳出传统绘画的束缚，自由地作画。
赫琉学习千珏，赫琉猜想千珏，赫琉认可千珏，但他从未想象过能以这种方式和千珏相见。
他跨越时空的老师从纸张里跳了出来，问他：“你觉得我们画画是为了什么？”
赫琉有些紧张地捏了捏衣角。
千珏有些不满意他的反应，扬声道：“写！用你的魔杖告诉我答案！”
他面色染上一份狂热：“如果你也像我一样忠于我们的画笔，那么你一定能感受到在这无比沉重的海底，我们手中的笔有多么轻盈！多么自由！这里它能轻易地绘就奇迹——”
一颗参天巨树拔地而起，一秒内自三人中央升向上方，刻奥希摆臂给画中之物让出空间，浩瀚的树影笼罩住赫琉茫然的面孔。
“如此轻易！”千珏翻身游到赫琉身侧，“这里用魔杖写字很方便吧？到处都是魔力，肯定比地上写字舒服多了。所以你在犹豫什么？如果你有答案，就写出来告诉我。”
赫琉艰涩地抬起魔杖，神色空白。他看到神明般的慈母画像凝视着他，温柔的眼睛载着文明世界的尖刻，反反复复对他发问，最后归于虚无。
千珏摇了摇头，却不肯放弃索要答案。他转为更温和的引导：“你画画，是为了金钱吗？”
一幅法术画会被许多戴着戒指的手抢夺，但赫琉从来只自高处俯瞰从画里涌出的金尼。“不，从不。”他毫不犹豫答。魔杖微动的瞬间便在水里形成字迹，几乎没有任何延迟。这个地方，用魔力写字比手语、说话都要高效。
“那你是为了取悦别人吗？”千珏又呼道。
赫琉犹疑一会儿。他的确画过不少有取悦别人嫌疑的画，其中就包括赠送给爱菲西斯的那幅，还有他为赚取名声代表术绘界给其他领域的代表画的那些画。
要想专业领域外的人领会术绘的价值，光靠魔法效果是不够的，总有自诩博学的狂大者刻薄地指点江山，要想令他们心悦诚服，必须点对点投其所好，为此折损绘画最初的艺术性曲意逢合不可避免。
但……“不，如果可以避免，我想要画我想画的东西。”他直视千珏的眼睛。
千珏抚掌而笑：“那么你到底想要画什么呢？”
我……有一缕火焰跳动在赫琉眼中，他恍然再次看到荣礼旦当日的火焰，为事物纯真纯粹之绮丽目眩神迷。
刻奥希这时看了过来，似乎也很好奇赫琉的答案。他虽不清楚千珏为何突然转换话题，但能感到千珏此举之中定有深意，于是默不作声当了这场“面对面教学”的围观路人。
在他的注视下，不知为何，赫琉更不好组织语言了。
但未等赫琉思虑结束，千珏就抬起手示意到此为止。他含着温和的笑看赫琉，其中宽容和耐心像极了讲台上的教授们。
“够了，你的魔力告诉了我答案。”
什么？赫琉一时顿住。
可千珏压根没给他留消化信息的时间，他两条手臂大幅度地摇动着，克服阻力逆流而摆的肢体充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度。魔力的漩涡随着他手臂的动作跟着银白的魔杖摇摆，千珏陶醉地注视头顶的一片水流飞速汇入彩色的漩涡，突然朝赫琉笑了一下。
他大喊道：“看好了，这么画！”
赫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刻奥希也反应过来，在赫琉身后惊得一跳：“等等，现在就试？！”
几排大字拍到他的脸上：“这里你的魔力暴动随时有失控的危险，而且外面还有别的事需要你。”
什么别的事？就算有其他事，之后说完了详细商量好再一起试着打开通道也好啊！刻奥希大睁着眼睛望着赫琉拎着魔杖游向千珏、面上带着和千珏相似的狂热，有些被艺术家突如其来的创想震撼到。
但没过多久，这种震撼就变为另一种意义上的震撼。
人类能见到的彩色往往是静止的、缓慢的。我们能想象到一排整齐摆放的彩铅，亦或是从三棱柱中透过的七彩光线，还有那雨后天空里高悬的轻胧虹桥，它们或理性、或静好，似乎常常凝滞在一种低速之中。
而现在，赫琉和千珏共同为颜色施加了速度。银白和全黑的魔杖交错着，一个微小振动就有呼风唤雨般的威能，海渊中沉寂的水流因此躁动起来，如同被猎食者撕开阵线的草原牛群，狂乱有序地绕着本能里划定的方向做着野性的旋奔。
很快色彩斡旋的速度达到常人无法想象的层次，任何生灵贸然被卷入其中，料想都不会有好结果。凡人没法想象的，如今却被两个画家奴役着。彩色的漩涡越扩越大，边界很快旋进更多的墨树，那些庞杂的黑色一被触及就立刻汇入绚烂的涡流，很快，这色彩的狂舞有了规模，忘情了，发疯了，于是一个海底的人造水龙卷就这样离奇地诞生了。
千珏大笑着对赫琉说：“你看！这是我想象的！我的心！”
“我的心满溢着色彩！既不被旁人规定，也不为任何道理束缚，我想要这么画就这样画，因为这是我渴望表达的！”
“你呢？！赫琉，你呢！”
你是否也像我一样渴望诉说，渴望“绘出自己的心”？
赫琉奋力张开嘴，在飞旋的水流里做出呐喊的姿势。他的无声消散在狂卷的彩色水流里。
霎时间整个海底被炫彩照亮，墨树被打散，余下的黑色魔素受着牵引汇入上方由二人共同托举的巨大光球，像是从海底长出一颗明亮的恒星。
画家们想要色彩，于是黑色的海渊便有了色彩。
刻奥希瞠目结舌地仰望。他看到赫琉劲挺的影子微侧过来，他的画家像一个孩子那样肆意地笑着，忘记自己不能说话般，对着他张口。
刻奥希读出他的唇语：“好开心！”
刻奥希，我好开心啊！赫琉对心里的那捧火焰叫着。
过来！他热情地朝刻奥希招手。
于是刻奥希毫不犹豫地拨开水流，来到赫琉身旁。炫彩水龙卷中央的光线多到晃眼睛，但他依然看清赫琉分心写的那些字：“对着它用你的魔法，不必顾忌，我觉得……”
“我们再加点码，就能戳穿了！我能感觉到！”
赫琉靛青色的眼里的狂热，刻奥希看不清到底是即将脱困的快乐还是画家玩弄色彩的愉悦。
但是无论是那种快乐都是一样的。刻奥希会和他一起快乐。刻奥希全散开的红发泡在一片流彩中，逆着光对赫琉笑。
如此宠溺。
赫琉激动的心情忽然顿了一下。思考在几秒后接续，他终于想起，海里刻奥希没法用火元素魔法，没法提供多少魔力来助力！
可那时，刻奥希只给他留下一个跳入彩龙卷的红色背影，像那条义无反顾跳入大海的人鱼。
他一时神色空白，但没过多久，身旁千珏的惊叫让他回过神：“啊啊啊啊！这家伙！怎么又开始烧了？！！”
操控着的力量当中，一股极其暴烈的魔力反应犹如核反应堆的原始方程式，拉开了毁灭的序幕。无数束炽白的光线从彩龙卷的环形缝隙里射出，这下整个海渊真成了流光溢彩的喧闹舞厅了。
“等一下…这次他的火……”千珏忽然激动地叫起来，“有用！能用！赫琉，快加大输出！”
“我们一起把大陆的边界捅出个洞来！”
赫琉压下心中的担忧。他能感觉到刻奥希在中央很安全，不如说，安全得过了头，每个魔力波动都那样和谐，打太极拳一样扭过每条冲击而来的魔素流，爆发出炽烈的白色光芒。
他吞一下口水，总算意识到三人举措的疯狂。把大陆边界捅个洞，换到地球的那个宇宙，恐怕是把半人马星系整个毁灭掉的壮举吧。
像是感受到他的不安，那些炽白的光束中，忽然有一根脱离大部队来到赫琉身前，极其俏皮地比了一个心。
就如同刻奥希用魔力写字歪歪扭扭，这个爱心也不伦不类，既不对称也不光滑，像癫痫病人胡乱中绘制的涂鸦，没有丝毫美感可言。
可赫琉就是被这个爱心安抚了心情。
他的面色沉静下来，不再为身处魔力涡流中央的刻奥希劳神，将所有信任交予他，转而专心致志地操弄起他所熟悉而钟爱的众多色彩。
青绿是初晨沾着露水的小草，桃粉是那日同游者三五人共赏的月季，赫红是舞池中央旋转着的美人，鎏金是烈夏午后透过树隙照在地面的光斑，宝蓝是白日于悬崖远眺的海光粼粼……
恍惚中，赫琉感到他和某个沉默却浩大的“存在”建立起了联系。祂听到他们的呼唤，投来了视线，在想象中幻化成生灵最能接受的模样。
千珏怔怔望着面前的“女神”。
女神问：你要离开这里吗？
他便诚惶诚恐地急急否认：“不！守护其他人是我的使命！我不会离开这里的！”哪怕现在他跟着赫琉他们随上升的彩龙卷离开幽寂孤独的海底易如反掌。
女神说：这不是你的使命。
千珏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或许自由的确曾是我无比渴望的东西，但离群索居，能够无边界无限制地挥洒颜色，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自由？”
“更何况，我已经习惯了待在这里。或许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所有异常的魔力场、暴动的魔力簇都重归平静的时候，大陆上会再次出现一个看着有些怯懦而古怪的旅行画家，但现在不是那个时候。我还急着修补我的树林呢！那可是我一百年的心血结晶啊！”
女神朝他点头：善。
同样朦胧的幻想出现在赫琉眼前。但他所见的不是凡人思潮汇集而成的神明幻象——
他看到一个完整却残缺的世界。美丽和丑陋同时存在，争端与和谐握手对峙，人们缠斗在一起，不一会儿又笑意盈盈地拥抱舞蹈，嫩芽自焦土萌生又立刻枯萎，这些变换的景象在赫琉眼中几番变换，最后又出现灯红酒绿的商业街、繁华路段上车水马龙、灰色高大的建筑影子在远处幻灭不定、墨绿色的树影和骑着自行车的人们平等地飞速后退。
“他”往车窗上呼一口气，在车窗上画下一个童稚版的简笔画太阳。“他”的面容被框在圆形的中央，没待赫琉看清，“他”便抚掌将那颗太阳抹去了。
赫琉摔倒在一片湿地里。仰视的视角中，昏黑天幕中一个突兀的裂口迅速闭合，其中涌现的海底彩龙卷景象像是狂人的幻觉，很快成了记忆中才存在的东西。
千珏跌落在海渊深处，撑着地大口呼吸，被吸干了魔力的水把他呛了个半死。他迅速提起手中始终紧握的魔杖给自己画了点氧气，这才好受许多。
这时，头顶的彩龙卷已经不见一点踪迹。他周围的墨树林只剩一片狼藉，什么好形状都没有了。
千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朝着黑黑的头顶挥了一下手：“再见~愿能再见。”
法圣转身朝深深处走去。他还有很多东西要修补，很多事需要重新想。
湿地中，赫琉飞快站起来朝四处张望，很快找到刚刚苏醒的刻奥希。
他焦急地打着手语：“你的魔力暴动怎么样了？”
刻奥希愣了一下，很轻松地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我的魔力障碍症或许已经治好了？”
这下轮到赫琉一心茫然了。
刻奥希垂下眼：“我好像忘了什么，总感觉真正被卷进你们创造的魔力流里面之后，还看到了什么……记不清了。”
重新回到地面，他感到身遭如释重负的轻松，魔力场不再恶意地挤弄他的神经。就像习惯负重跑之后，身上的两百斤负重忽然卸下，刻奥希甚至突然就有点不知道怎么走路了。他花了一段时间才展开常态魔法防护，感到自己能调动的魔力范围更广了，光论火元素魔力就有许多他此前从来没感知到的蜂拥过来。
他…现在是什么等级？
“不过，好事，大概？”刻奥希仰头对赫琉笑。
赫琉手指微动：“我也好像看到了什么。”
“哎呀，不管了！”刻奥希忽然一把搂着赫琉的腰把他抱起来转了两圈，“现在天才火魔法师带着白面包公爵堂堂归来！那个红眼睛的凶手，等着被肃清吧！”
赫琉跟着笑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忽然停住，拍着刻奥希的手示意他别转了，一脸严肃地打手势问刻奥希：“你见到那个凶手了？”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看好了，这么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