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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海中捞日 ...

  •   “所以我说,想害你的人很博学。他绝对知道海和天空的本质,才会用这么彻底的法子来除掉你。要我说,他已经算成功了。”

      刻奥希单手撑地,顺着千珏的话捋思路:“让环境废掉我的魔法,把我扔到海里,就算没能杀掉我,我也回不了大陆…这里离海岸多远?”

      他呼唤空间环里的魔杖,高压魔力环境下空间环罢了工,没给任何回应。刻奥希意味不明哼了一声,偏头等待千珏的回应。

      明明对面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神秘法圣,他却始终不卑不亢,像是和同辈人交流那般,每个肢体动作都随意自在。

      千珏欣赏地笑了一声才回答:“一个不可能的距离。”

      刻奥希颔首,眉目间凝起沉思:“我明白了。”

      “可以当作,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对吗?”他烈橙色眸子沉静地回望千珏。

      千珏捏起下巴点头:“或许你还可以期待一下有人来救你?”法圣的相貌很平凡,金色短发,棕色眼睛,此时带着调侃看人却自有一番气度。

      刻奥希挑眉:“黑色幽默。我是读过历史书的,百年前整个大陆都在找你,但结果呢,你不还是和骨头睡在一起。”

      整个大陆的救援都不能捞出这位法圣,遑论现在失踪的只是他这位高级魔法师了。兰斯的头衔在此刻无用,刻奥希清楚,就算他的家人通过一些手段找到他的位置,也不会想着到北海里救他。就算折损大量人手穿过极北之地,面对咆哮的大海又有什么人能与之抗击?高额付出和收益不成正比,兰斯家族是冷酷的,不会做赔本生意。

      但…或许有人会伤心。刻奥希抿唇。

      为转移注意力,刻奥希几分思量的目光落在半截埋在海沙里的骨头。洁白,没有动植物寄宿,没有朽坏,完整度相当之高,粗一看能和他冒险家历程里遇到的许多种动物对上,包括人类。

      不过人骨很少,大约有普通人根本到不了这里的缘故。

      有意思的点在于,没有骨头朽坏,以及,大陆上的动物怎么会出现在北海?千珏同样定格在30岁出头男人的模样,连身边的气质也和这个年龄的人保持一致。

      这个地方一定存在涉及时间的传说魔法。刻奥希往远处黑暗中隐隐约约的“树影”望去,眯起眼。

      是…和海底环境融为一体的法术画吗?千珏提到的“领域”,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回忆里赫琉眨巴着灵动的眼睛对他笑,写字板上的字迹飘逸洒脱:“近战术绘是很有趣的技艺,摆脱传统稳魔介质的局限,想要在我们所见的一切事物上作画,自由又潇洒。”

      画家垂眸微笑着,握着魔杖继续写:“创造它的人一定有一个不想被任何东西拘泥的灵魂。这也是我想要深入学习这门技艺的原因。”

      不被限制,同样也意味着自我限制。刻奥希想找到墨迹构成的森林边界,徒劳。

      这是一座巨大的监狱,关住了一位法圣,现在法圣有了新的狱友。

      刻奥希听到千珏有些怅惘的声音:“原来…已经百年了啊……”

      刻奥希回头去看,却短暂讶然。

      千珏不知何时从摊开四肢改为蹲姿,两只瘦而长的手臂环在膝盖上,像是给自己一个拥抱。胎儿睡母亲肚里,也是相同的姿势,蒙昧的纯真,未曾领略世间一切荒谬冷酷,也未见一片美好的残页。未诞生的生命如此蜷缩,安全感的缺失与对世界的期待全都凝缩在这样一个姿势。

      千珏闭上了眼,喃喃:“百年了……”

      他像是忘记了刻奥希的存在,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尖利刺耳,独属于忘却发声技巧、刚捡起交流技能之人的喑哑声调在海水混响的加持下像是某种未知生物的嚎叫。

      “啊、哈哈、哈哈哈哈……”他闭着眼笑。

      千珏是个人类。尽管他是法圣,他也依然是个人类。人类是会被百年孤独逼疯的。

      刻奥希忍不住离他远了一点。这反应只是下意识的对危险的感应,但没过一会儿从千珏身上传出的失控感就消失了,于是刻奥希再度上前,冷静地询问:“你想离开这里。”

      他用的是陈述句。

      但千珏睁开眼,却应激反应般地疯狂摇头:“不,不,我怎么能想要离开这里?”

      刻奥希抓住了重点:“为什么不能这么想?”

      蜷缩状的男人五官扭曲在一起,似哭似笑:“因为我是法圣啊。星星赐予我席位,也将我绑在责任的处刑架。”

      刻奥希耐心地扮演树洞。他能理解一个人百年没有人交流,乍然遇到能说话的人的那种兴奋喜悦和苦涩难过交织的心情。

      “你可以说说你的经历,或许也能帮我对处境加深了解。不用端法圣架子,反正我也没当你是法圣。”

      千珏更像是一个可怜人,而不是大陆上仅7人的法圣。

      千珏的关注点却不一样。他瞪着眼看刻奥希:“你还想着脱困吗?!没人会来的!”看来在说“有人会想着救你”的时候,这人的确在开玩笑,他对两人的未来都不持积极态度。

      “唔…我的确没想着别人来救我。”刻奥希放松背脊,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微笑,“不如说,没人来救我才好。”

      “我可不希望别人为我而死。我得到的已经够多。我研习魔法,为魔法界贡献过对魔障的研究和火魔法的专业书籍;我探索大陆,北境每个地方都留下我的烙痕,帮助过不计可数的人;我斩杀魔物,从嗜血怪物手下救过无数性命。”

      “就算我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世人也会称颂我的名。”刻奥希从容地笑。

      千珏眼角不稳地抖动几下,表情动容。

      “现在,可以聊聊你的事了吗?虽然希望不大,但多了解情况总是好的。算是满足我这个乐观主义者的好奇?”刻奥希一手撑起脸,又换成了聊天的随意姿态,“我知道【绘心】千珏刚得到席位不久就杳无音讯,人间蒸发,现在翡翠那边还有以你为原型,写主角掉落山崖偶遇你拜师学艺练就绝世神功的小说呢。”

      这是听阿比阿布说的。

      千珏总算正常地笑了出来:“还有这种事!这么多年,翡翠还是没变啊!”

      氛围轻松很多。两人接着聊了聊现代的各种变化,千珏显而易见地放松下来,忽然在一个呼吸间沉默下来,刻奥希知道他准备说自己沦落为“失格法圣”的前因后果了。

      “和你不一样,世人不会称颂我的名,再也不会了。”他以这句话开头。

      “你知道吗?卜星台的人找过来的时候,我其实很害怕。他们说我是新的法圣了,但是,这怎么可能呢?我只是一个兴趣使然的画家,性格恶劣,浪迹天涯,有时候甚至很享受用法术画玩弄人心的感觉。我何德何能?”

      “于是我逃了。”千珏摊手,“你知道,人们很难找到一个真的想逃的魔法师。”

      “我走在森林里,没人发现,路过的猎人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没人认识我。我几乎感觉自己重新回归自由了。”

      “但是……”千珏忽然抬头和刻奥希对视,“你相信命运吗?”

      刻奥希毫不犹豫:“我从不信命。”

      “是吗…但是有时候你就得承认,命运的网有它的织法,蜘蛛到来之前,我们都是蛛网缠身却毫不自知的猎物。”

      “我忽然就想到极北之地逛逛。艺术家总是会产生突如其来的奇思妙想的,而我,偏偏在那个时候觉得,正好扩充我的绘画素材库,还能完全避开智慧生命的耳目,极北之地真是个好地方!”

      刻奥希挑眉。以千珏此时苦笑的脸色,现在他肯定不这么觉得了。

      但法圣的下一句话却立刻吊起了他的胃口。

      “极北之地…很危险,除非能好运地避过雾气里藏匿的危险,否则就连法圣也很难在那里生存。我迷失了方向。但我到达了北海,然后…那里刚好起了一个海上风暴,高高的水龙卷遮蔽了天空,我看到——”

      “世界的真相。”

      *

      赫琉皱着眉在海水上行走。

      他的每个脚步都在水面上扩散出一片色彩,深蓝底色上绽出几朵鲜花,没过多久被富含魔力的海浪拍散。

      黑色魔杖尖端的螺纹发亮,持续输出稳定的魔力,以维持赫琉脚下“画”的效果。

      雾气到了海面上反倒消失不见,像是和海水不能共存。喧闹的魔力流穿行身侧时竟如狂风一样呼啸起来,如同自然正对着僭越者发出警告。

      赫琉小心翼翼踩在起伏的海浪上。犀牛皮早在悬崖上被他丢弃,着一身附魔保暖衣,他的黑发狂舞着,脸上的血不再增加,干在皮肤上,一双靛青色眼睛倒映着漫无边际的海平面。

      刻奥希……他艰难地抬起手,在海面上施展魔法,等待熟悉的魔力回应。

      呼啸声中,安静。

      赫琉吞咽口水,魔力枯竭让他额间浮现一滴汗。他透支魔力,换了一个魔法。这个魔法是旧时代的掘墓人挖尸体用的,他在图书馆学会没花几分钟。

      简单魔法被赫琉反复加强,最后生效的范围已能包括方圆二十海里、海下五千米的广大范围。

      这个魔法也没有得到回应。

      喜悦并未从心间升起,赫琉继续往海的深处走,累了就仰躺在海面上,让浮力载他一程,同时从空间环里取出法术画用来恢复魔力。待魔力回到能继续前进一段时间时,他就再度于海面上作画。

      如此重复了不知多久,在又一次看画恢复魔力时,空间环忽然失效了。赫琉浮在海水里,只露出眼、鼻和口,均匀地呼吸着,察觉这一情况时眼球转动一下,又试了一次。

      空间环坚定地罢工。于是赫琉蹬了一下水,直立起来,泡得发白的指尖捏着魔杖为周围的海水染色。很快,他重新站在海水上,仔细地检查了手腕上的空间环。

      顿了几秒,他冷静地把这个昂贵的没用东西扔进海里。从腿上绑带上取下魔法药剂,咕噜咕噜喝完,瓶子往外一扔,没像空间环一样沉底,飘在海面上变成了这个世界里非常稀罕的海上垃圾。

      赫琉又取了一瓶药剂。他一次性喝完了身上带的所有药剂,肚里满是液体时,却感到魔力量只回复了约三分之一。

      比起法术画,药剂的效果差太多了。现在他没有能补魔的东西了。

      赫琉深呼吸着,有点茫然地远眺。雾气消散过后,海天交界线模糊在灰蓝色当中。

      走了多远,不知道。在北海哪个位置,不知道。刻奥希在哪,不知道。

      大海仍在汹涌澎湃,承着画家起起伏伏。

      忽然,赫琉窥见一抹银白色。

      他的视力不好,是因为这抹银白太亮,在灰蒙蒙的世界里脱颖而出,才得以被他捕捉。赫琉眯起眼,银白色有了轮廓,是尖尖的棒,从海里凸出的一段时长时短。

      那是…什么?

      银白的棒越来越近,赫琉终于看清它连接的东西:一片黑色的皮、一个巨大的阴影,在海面下微小幅度地起伏。

      赫琉不自觉张开了嘴,瞳孔缩紧。

      巨物朝海水中突兀的鲜亮色彩游来。它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到达赫琉面前,在赫琉身遭打转。

      一双黑色的小眼睛短暂浮出海面,与赫琉对视。魔兽的目光沉静而温和。

      赫琉望着独角鲸,忽然流下泪来。

      阿道尔老师,你看,我是对的,这个种族没有灭绝。

      心一松,维持脚下未成形的画的魔力就散掉了。赫琉聚精会神太长时间,他本来早该撑不住了的。

      于是他茫然地被独角鲸托起。

      生活在海里的大型哺乳动物有灵性地载起赫琉,往一个方向去。

      赫琉趴在冰凉的鲸背上,还未接受自己被一条独角鲸救下的事实,一秒没懈怠的魔力感知就传来魔力风暴的气息。

      四肢在极度寒冷里早已丧失知觉,赫琉花了一点时间才慢慢撑着坐起来。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赫琉朝独角鲸游行相反的方向望去。

      灰色的海天交界线突然被一根蓝色的尖刺洞穿。自海平面,往上,再往上。

      没过多久,赫琉就不需要将魔力凝聚在眼部增强视力了。

      一个海龙卷的雏形升起了。

      它的上段与幽暗的浓黑雷雨云连接,下段延伸到水面,飞速旋转成型移动起来。北海冰冷,没有高温的条件,海龙卷却枉顾这些诞生了。

      眼前景象之壮丽瑰奇超越人类的想象。赫琉目力所及的左右两方被一线万顷波澜隔开,咆哮不止的波涛高卷起狰狞的白浪,逐渐盖过海水的深蓝,点亮灰蒙的一切,像是神明自上而下倾泻的圣光,又像是无情切分世界的一道高墙。

      赫琉听到一道越来越响的声音,像是大草原上的牛群或是象群踏着蹄奔逃,发出让人胆战心惊的悲鸣。远方的海龙卷忽然扭动身躯,海草一样晃动摇摆,引得整个海面都变得浊浪滔天,浮沫拍上赫琉的脚踝。

      就在赫琉凝望之际,那上升的水流突然间陷入疯狂的躁动。龙卷和天空相连的地方刹那间分裂出无数道水线,嘶嘶呼啸着倒向剧烈震荡着的海面,远处望见的一条线倒下,一分钟后却令赫琉身下的独角鲸倾斜了一下身躯。

      赫琉紧紧扒在独角鲸光滑的背部,仍睁大着眼看那海龙卷,不愿意错过一秒。

      那道晶亮、光滑的水墙近了,更近了。龙卷以一种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旋转着,异乎寻常的转速伴着高浓度魔力,逐渐形成一道压在人头顶的巨大暗影,却又清晰地发亮。潮湿的狂风刮在赫琉脸上,竟让麻木的脸也产生了痛觉。

      四五海里,三海里,两海里…半海里。水流追上了全速前进的独角鲸!白浪裹挟着暗沉的水流上升,很快挤占赫琉的全部视野,独角鲸惊慌不安地摆动起来,它也再无法控制游向,尾巴被疯狂旋转的水流往后吸,而赫琉也不受控地浑身上下直打哆嗦,一双眼却依然顶着狂风暴雨注视这道白墙。

      赫琉见过瀑布,但没有一条瀑布可与眼前的巨灾比肩!哪怕在大陆最高的悬崖之巅与飞泻的瀑布一同跟随重力下落,沐浴在狂暴的水流当中,也不会有这等震撼。

      在这等自然力量叹为观止的展现当中,生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而他为一己私欲就鲁莽探寻的行为显得那么卑微、渺小!这种想法一时闪过赫琉的脑子,过了一会儿,赫琉很快又被他想探寻这个水龙卷的强烈好奇心迷住。

      任谁在这种巨大的压迫下神志恍惚、名字也想不起来、不知今朝何处也一点不奇怪。但赫琉却在狂暴的魔力流里顽强地撑起了完整的魔力感知,深度探寻大自然原始之美的渴望压下了一切慌乱的、恐惧的,于是他从水流里看到一场庞大的魔力洪流自下而上飞入乌黑的天幕。

      本能地抬头,再抬头,赫琉几乎要将脖子折断地,让魔法视野触及几万米的高空。他的心跳让他一开始无法细看,但他很快镇静下来,立刻发现一片漆黑的云影当中,就在水龙卷的正上方骤然裂开一个巨大的圆孔,呈一种透亮晶莹的湛蓝,有白浪掩盖也闪射出使人目眩神迷的光华。

      魔力视力增强已快到达极限,赫琉的眼睛发红胀痛,可他仍在看!透过那个圆孔,透过水流翻卷的白浪,天空显出和海面相同的蓝色,只赫琉身下的海处在深夜的墨蓝,而头顶的海凝滞在日光照射下的亮蓝!

      海龙卷到达赫琉眼前,海鱼的尸体碎片顺着大片泡沫爬上独角鲸的背脊,有的撞得千疮百孔,有的被擦得遍体鳞伤。巨物背上的气孔喷出一道强烈的气流,赫琉似乎听到独角鲸的悲鸣。

      失重来得很快,独角鲸被巨力裹着卷入疯狂的水流盘旋上升。赫琉也猛然被推入上升的水流,整个身躯埋在高速旋转的海水中,屏气闭眼拼命找回手臂的触觉捏紧魔杖。

      他和鲸会一起被撕碎在海龙卷里的想法划过脑海,只停留了一瞬便让出心灵的全然空白。赫琉猛地在水中睁眼,在昏黑的视野里划出第一道笔迹。

      白色混着所有的色彩,亮盈盈闪射在水流里,捧着赫琉飞速上升。

      如果他的猜想没错,如果这个异世界并非他简单理解的“天圆地方”,如果他恍若临死前幻觉的魔力感知给出正确的指引,那么他可以拼尽全力、透支身体内最后一丝魔力,在自己被水流撕碎之前来到海龙卷的顶端。

      在他彻底窒息之前,他会成功到达天空里的另一片海。是了,他怎么没有想到呢?既然越往高天去,魔力浓度越高,而越往海底去,魔力浓度也会攀升,那么天空至高处和海底至深处当然也可以是同一种东西。环住大陆的海洋连接着大陆的天空,天空和海洋本是一种东西,因魔力的扭结罩围住魔力浓度更低的大陆。

      只要他能活着到达天空裂开的那个圆孔,世界就会翻转过来,像顺着莫比乌斯环来到纸带的另一面,带他去往最深处的海底。

      海底会有什么,他从未想过。不为求生,甚至也不为任何东西,赫琉只顺着体内最原始的渴望抻着手腕,黑色的魔杖在暴怒的水流里绽放太阳一样的辉光。

      赫琉拼命延伸起身体,在忍受不住水流的割伤而合上眼睑前,他看到一只小小的黑眼睛和一副被他的魔法照亮的庞大躯体。

      独角鲸耸动着鲸身,伴着他一同上升,银白的角凝聚起比赫琉魔杖汇集的魔力更多、更强、更庞大的魔力流。

      那根闪亮的角扎破了天空。

      赫琉视野三百六十度旋转,呛了好几口水,载倒在墨色的树根上。画出的树没能在赫琉额头留下磕出来的大包,只描摹着他同色的、漂浮在水中的发丝散开在水中。

      赫琉的视觉在透支后短暂地跳闸,他陷入暂时性失明,屏气摸着柔软的海沙,又感受到周围扰动的水流富含经驯服后的魔力,像是已经被经验丰富的绘法师调过色的颜料盒。

      一位魔法师只要还活着,就不会放弃举起魔杖。

      海龙卷撞击血肉之躯的疼痛满溢每一片肌肤,然而这种痛苦赫琉已体验过一次。他回归的记忆里,童年感受过的那种酷刑让他有了对这种痛苦的适应力。赫琉弯动发麻的手腕,让画笔沾起调/教好的“颜料盒”中的魔力,想要就地画一幅能提供此刻他急需的氧气——

      周围的海水晃动顺着触觉传来。他的手腕被什么东西缠住,那东西很热。

      赫琉应激性地想要拍打开来,半瘫痪的身躯却未能完成指令。然而,那诡异的东西却松开了他的手腕,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又以一种极其熟悉的方式抚摸他的头发。

      有丝线般的东西轻柔地划过赫琉的脸颊,很快飘来更多,赫琉感到火热的硬物贴上了他的额头,像是另一个额头。就在这时,氧气缓缓进入了气道,赫琉大口抽噎一下,没过几秒发现自己能在水中呼吸了。

      他颤抖着,几乎要脱力松开魔杖。而他也的确脱力了。

      手臂攀上一个宽大的肩膀,顺着锁骨摸上脖子,按压喉结,往上贴住棱角分明的下颚,感到手下皮肤主动贴近他的掌心。

      赫琉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流泪。在这个人面前,他似乎总是在流泪。不过还好,这次他看不到自己的泪水,因为已混入海水,无人可觉。

      他的指尖摸上对方的嘴唇,发现两片唇瓣在迅速张张合合,似乎在说话。

      赫琉这才意识到耳畔疯鸣的尖嚎。海龙卷的巨大声响没有击穿他的耳膜,却也冲击到他的听觉。

      在短暂的时间内,他既是聋哑人,也是盲人。穿过僻静的荒野,走过怒号的海浪,短暂享受过与孤独探险者等同的“正常”后,到刻奥希身前,他似乎又变成那个残缺不堪、受太阳烘烤的可怜人。

      但那又如何呢?

      他已经在海里捞到了自己的太阳。

      刻奥希的手虚放在他的肩上,他的长发亲昵刮着他的脸,他的唇在意识到赫琉听不见之后停止扇动,他的身体温度依然很高,似乎比平常还要高一点。

      刻奥希就在这里。

      而这一次,说什么他也不会再弄丢他了。

      赫琉胡乱地撞过去自己的脸。没有视野辅助,他的牙咬上刻奥希的鼻子,刻奥希明显疼得抖了一下,却没有退后,搂着赫琉肩膀的手臂箍紧了一点,像是怕他动作太大摔倒在水里。

      然而赫琉又胆怯起来了。厘米之差,恍若天涯之远,他无声无形地抽泣,眼泪汇入海水。

      然后他的唇被咬住了,惩罚似的磨蹭了几下才放开,像是在说:你不敢?这种时候你还不敢??你不敢我来!

      得意地,刻奥希拍了拍赫琉的脸蛋,表情却在下一秒凝固住。

      赫琉亲了上来,舌尖绕着刻奥希的牙舔,像品味一排硬糖,没过一会儿纠缠起他的舌。硬糖之后是软糖,进退得益。

      刻奥希脸色涨得血红,一时手臂都僵硬得无法动作。十秒之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缓缓抱紧了赫琉,加深这个吻。

      他们在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尽头拥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海中捞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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