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挑战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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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如既往昏暗的清晨。
少女坐在梳妆镜前，手指插进浅紫色的头发，一点点将之捋顺。她目视镜中的自己，面无表情。
楼下已传来说话声，采蒂知道，有绘法师已经提前到场，是自己作为东道主的女儿，展示成熟与家族格调的时候了。
参加这次术绘沙龙的人有不少名门望族和绘法师，也有南境的术绘爱好者专程拜访，就为一睹法术画的创作者们的激情碰撞。
术绘是个既大也不大的圈子，前几次沙龙多是爱好者的狂欢，但这次情况稍作不同，来的人空前多。
似乎魔法界的风向产生了变化，于是绘法师们急于在各种场合向同道者追寻各自问题的答案。在这些问题当中，有一个问题是大家想要向如今术绘界的支柱之一采氏询问的：若北境统一，术绘应作为实用魔法还是单纯的艺术在世界魔法之林里站立？
老实说，采蒂并不想要关心这些。
她拨开窗帘一角看了看对面的屋舍。夏氏门前停了5辆马车，大概其中一辆已载过赫琉。
接着她整理好穿着，确认一切得体后，才推门来到三楼最肃静的房间。佣人们垂首静立在走道两旁，随时恭候房间主人的指令。
采蒂轻敲房门，门内传来一声使人联想到狮吼的沉闷应和，她便推门而入。
一位全身写满了血与硝烟的老人于轮椅上投来目光。老人缺了一条右腿，左袖口内空空荡荡，一道约10厘米的伤疤横亘在右脸。他有一双鹰隼般的狭长眼睛，哪怕岁月磨蚀了眼角，也常在不经意间射出骇人的精光。
但更多时候，这双眼睛浑浊不堪。
采蒂的爷爷采桑命令道：“门关上。”
采蒂轻带上门，带着魔法的门会隔绝房间内外的一切声响。
采蒂：“爷爷，我给您道早安。”
采桑温和问：“你半个月没报告术绘成绩了。”
“是的，赫琉那家伙不务正业去了，没有他，也就没有和别人比对的必要。”采蒂冷静解释。
“听说这次他也会来？”
“没错。”
“打败他，在所有参加者面前。”
采蒂抿了抿唇。沙龙后期有现场作画环节，绘法师可以选择将前期的讨论结果化为一幅巨大的法术画，通常由参与者中最具地位的人担任评判，看谁绘制的部分更精妙。
她犹疑的神色只泄露一丝，采桑苍老的脸庞便蒙上阴翳。
“采蒂，我最具天赋的孙女！看清楚！！看清楚你到底身处什么样的位置！”采桑爆发出似惊雷的咆哮，眼球充血，嘴唇在未出声时也剧烈地颤抖，“南境那帮忘恩负义的混球在看我们，贪婪的齿兽等待撕咬我们的咽喉，50年过去了，这个战场和以前一样残酷、一样吃人！！”
采蒂快步靠近轮椅按住采桑痉挛的右手。他激动时，神经坏死的左腿不会有任何反应，但右手会产生明显剧动。采蒂猜想，那应该是疼的。
“我们、要像钉子，像铁锥，狠狠地扎进这个领域，叫任何人拔出我们都必将带出血与泥，这样才不会被人轻易扳倒！你、你要成为这一代绘法师毋庸置疑的首要人物，成为未来整个术绘界的航向标，佩戴最光荣的徽章，拿走幸存者才配得到的荣誉和嘉奖。”
“别变成战场上埋在泥里的残肢……”
采蒂轻柔地拍打爷爷仅存的右手，魔力探出激活墙壁上的挂画。在魔法的安抚下，采桑渐渐平静下来，呼吸也不那么如同一个痨病鬼，只一双目仍瞪得极圆，死死盯着采蒂。
“我知道的，您不用操心，爷爷。”采蒂平静道，“我会成为第一的。”
“您待会还得露面，先好好休息，我叫佣人端饭上来。”采蒂勉强笑了一下，得到采桑允许后缓缓退出了房间。
有佣人来问：“老爷战争后遗症又犯了吗？”
“嗯。”采蒂应，“早餐带上来，不要跟他说话……”
她顿了一下，又道：“把奶奶的遗像收起来，别让他发现。”
*
赫琉眺望远处的采氏的庄园。绿影环绕中，小楼于人工湖的点缀下显得宁静而别致，唯独米白色墙面上密集的黑色符文和此时停在庄园大门内的诸多马车打破氛围。
夏目汀以为他在好奇采氏：“说起来，这庄园听说已经在这儿几十年了，采氏比我们搬来得早。后来这附近的家族多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也没再挪地儿。”
赫琉耳朵动了动，捕捉到几个有意思的点。他取出写字板问：“搬家？有什么缘故吗？”
“嗯…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夏目汀吞下口中的三明治，“你应该也知道，采氏是现在术绘界的领头家族，但在几十年前，他们其实只是南境的小贵族……”
小贵族不算什么，但魔法小贵族在南境就很难讨到好了。尤其几十年前，正是南境的贵族们总算确定时代不会再陷入战乱而开始进一步割分南境利益的混乱当头，采氏被卷入了一场以魔物袭击作掩盖的权力及领土斗争，其当家主母也就是采蒂的奶奶遭受夜袭身亡。
“她爷爷也差不多是那时候疯了的…没了左手，还向其他贵族宣战，后来哪边都没讨到好，又在一次战役里失去了右腿，下身瘫痪，才终于听了劝躲到北境。”夏目汀讲起这些来脸色不变，像是已讲过多次，“他们原来不是搞术绘的，只不过采蒂她爸觉得要隐姓埋名，低调做人，所以选了个安宁的小圈子继续扎根。不过嘛…说要低调，但真正能做主的还是那位采桑。而且我怀疑他还是没放下当年的事，所以才那么拼命发展采氏。这庄园本来也是给他安养用的。”
“哦，你要是待会见到采桑也别太害怕。他虽然有时候脾气不好，但正常的时候还是个温和的老爷爷。”
赫琉又看了一眼被马车围绕的采氏庄园，明白了夏目汀“不知道为什么也没再挪地”的由来。
周围来往的人多了，庄园就不再具有安养的作用。不知道不再搬家的决定是否也是采桑作的。
夏归茗端了一碟饼干进来：“又在说什么？嘀咕采蒂爷爷的事要是给采蒂知道了，指不定哪天上门来把你骂得要死。”
夏目汀为难地看新到的饼干：“吃不完了…说说不要紧，反正她不会在爸妈面前吵我，就对着我一个，我脸皮厚，不怕。”
夏归茗在他头上一拍：“你不怕？那是谁找我哭着抱怨说采蒂天天找你麻烦？”
夏目汀大惊，看了赫琉一眼，发现对方已经吃起了小饼干面色未改才心神稍定，埋怨姐姐揭他的短：“那都是过去式了…现在……”
夏归茗温柔笑着：“嗯？”
又看了赫琉一眼，夏目汀：“没什么……”
听着这对姐弟话家常，赫琉嘎吱嘎吱便吃完了小饼干。不得不说，夏归茗做点心的功夫实在到位，所有零食都甜而不腻，酥却不沾牙，不知不觉就让人吃了许多。
沙龙里不会还有餐点吧？有点忧虑的赫琉看向夏目汀。
对方却会错意：“哦！差不多也是时候了。赫琉，咱们走！”
其实还想再待会的赫琉只能点头。
这种时候，他总会怀念起善解人意的团长。刻奥希一次没误读过他的意思，和他相处，赫琉都有种自己压根没哑的错觉。
不过，现在才是生活的常态。赫琉安然地递上自己的魔法师证章向采氏家族守卫证明绘法师身份，跟在夏目汀身后来到充斥人们小声交流声的大厅。
大部分交流都由夏目汀摆平，赫琉只需待在他旁边，就能听到术绘世族之间的技术沟通。
夏目汀虽说总埋怨自己天赋不佳，实际上他作为曾经辉煌过的夏氏子弟，以及息襄术绘专业的学生，在这种交流会上还是很有市场。要知道大陆不止息襄一所魔法学院，有更多魔法师甚至连术绘的门都摸不到，像夏目汀这样家族出身的绘法师已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当然，跟在夏目汀旁边，不多时便有人问起赫琉的身份。
夏目汀支支吾吾了几声，才说：“这位就是，那个。”
问话者：“哪个？”
“就是那个、那个啊！”
“到底哪个和哪个啊？！”
“他是‘哑巴赫琉’。”端丽的声音回答了问话者。赫琉看过去，是采蒂。
她今天穿得十分正式，一身紫色礼裙配黑色纹饰，如同闪闪发亮的璀钻。
见问话者一时失言，采蒂冷冷道：“平时都那么喊他，这会真人到眼前反而不认识了？”
问话者这才反应过来：“他、他就是那个哑巴？！”
要不是几人提及，赫琉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含蔑意的诨称。奇特的，这时再看到周边人或惊讶或不解的表情，赫琉没有多少感觉，十分平静。
他朝几人挥挥手，微笑。
问话者：“不、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问话者仓皇离去，而赫琉看向采蒂。少女就在夏目汀和赫琉身旁坐下了，没有离开的打算，见赫琉看她，扬起眼皮道：“你既然来了，就好好让别人认识一下你，别把什么都交给姓夏的，看他介绍的什么玩意。”
赫琉不知该不该点头。夏目汀脸色难看，却难得没反驳。
夏目汀对赫琉：“抱歉…之前没准备好怎么介绍你。”
赫琉对他摇头表示不在意。
“我会替你正名的。”夏目汀郑重。
采蒂一个眼神飞过去：“得了吧，赫琉不需要什么正名，顶多是去一下他的恐怖滤镜。”
我有什么恐怖滤镜？赫琉不解。
采蒂觑他一眼：“你的画，太有灵性了。这里都是画法术画的，一见着你那种画法就得被吓到，太超越时代了。”
她的评价竟然和菲林娜是差不多的。
“技不如人不说，反倒要在绰号里夸大你残缺的部分，我看不起那些人。”采蒂接着说，“我坐在这，免得腌臜人过来坏了你的状态。”
夏目汀心道：“可你自己不也老叫赫琉哑巴。”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采蒂了。
赫琉写：“坏我状态？”
采蒂对着他皮笑肉不笑：“待会儿有绘画环节，你和我在一块，画相邻的两块地方。”
她的嘴角渐渐扯平，严肃而庄重地凝视赫琉：“我们来一次堂堂正正的比试。”
“评委是……我的爷爷。”
采蒂的嗓音忽然变得疲惫，像是干枯的井里沉闷的回音，乍然便使她原本光彩的打扮染上灰蒙蒙的情绪色彩。赫琉眨了眨眼，没放过这次主动凑到他眼前的灵感，“嗯”了一声，又在写字板上问：“怎么比？”
画一类的东西，评价标准本就因人而异。但法术画有魔法的加持，可以通过法术效果衡定画的好坏，艺术表现大部分时候倒是其次，所以赫琉也是在问采蒂：你想要比什么样的法术效果？
采蒂目光虚了虚，赫琉注意到她的目光落在三楼的某个房间一瞬。
“就比……心灵治愈吧。”
“想象一个人历经了无法被言语描述的苦难和伤痛，却顶着持久的重压一次次站起，最后背着巨石做事反倒成了常态。但曾经的伤痛从未逝去，常在某个普通又日常的时候啃噬心灵，让他暴躁、喜怒不定、不安烦躁、脆弱难过，却又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或者感受到他的痛苦。”
“然后我们用画来疗愈他。”采蒂转头。
赫琉从那对玻璃珠一般的眼睛里看到潮汐一样的伤悲。少女的铁壁仿佛裂开了一角，延伸出灵性触角而分外敏感的画家轻易便透过缝隙……
看到了求救。
赫琉端起写字板，他的字迹难得板正起来：“可以，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想要我画出‘课堂作业’，还是画出‘哑巴赫琉’式的……嗯，恐怖？”
少女笑起来：“恐怖点，越恐怖越好。”
在这一刻，采蒂短暂地放弃了对“第一”的渴望，反倒在心里乞求着，渴望着，期待赫琉这次的画能够彻彻底底地碾压她，就算粉碎掉她的姓氏代表的一切骄傲也可以。
只要能治愈爷爷。
就算，她会让那个倔强的老人彻底失望。
赫琉细细端详着采蒂的表情，魔杖在写字板上点了点：“那就……如你所愿。”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挑战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