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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T们上床后才发现,精神早就像虎豹享用过的、破破烂烂的尸体,几乎刚一闭上眼睛,倦意就跟压在身上的被褥一样粘上了T们的身躯,像是泥沼将人瞬间淹没了。
      陈锡随意地坐在软垫上,手指紧巴巴地扣着墨剑。T环顾一圈——这动作T不时就要重复一遍——然后,抻手将面前的灯挑亮。
      房间里摆了五盏像这样的油灯,为了让陈锡能对任何异动一目了然,而不费内力提高目力。
      老人的鼾声是有些大的,在这火光摇曳中,意外有些催眠。陈锡轻手轻脚地站起来,动一动消除这丝困意。
      就在T左右走动间,萏竹突然睁开了眼睛——以T语言的清晰度来看,T根本从未睡着:“小爷。”
      “怎么了?”陈锡在T旁边蹲下。
      萏竹坐了起来。T敛了眸子,神情不明;可以看出这张还稍显稚嫩的脸庞底下,正在酝酿着一些思考。然后萏竹微微仰头,目光沉静地看进陈锡的双眼,就像雪落在盛夏骄阳,冰面腾起层层热气,总之,是不符合这个小姑娘从前所有给陈锡的感觉,T犹如从一个极端到另外一个极端,一下多了二三十年生命的折磨似的。但这不是由于萏竹突然变了,这也是这个姑娘的一部分:“小爷,我睡不着了。”
      陈锡道:“那……你跟我说会儿话?”
      萏竹点头,然后似不经意地、语气轻轻慢慢地道:“小爷,你不要自责。”
      “你……觉得我在自责?”
      “当然。”萏竹叹道,“不知道原由什么,人人都需要做点坏事;恨不是垃圾本身,它是倾倒垃圾的动作。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喜欢的人都习惯把垃圾丢给自己,还真是有点难办呢。”
      可能有一点舒和的情绪让陈锡笑了笑,道:“你一点都不像十多岁的人。”T没将自己看得太起,因此这句话认真、不带调侃。
      “是我的话让你听不懂了吗?但这不是你的原因,我的思绪它本来就很乱。我找不到再适合对你说的了,脑子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出来,完全没有改一改。”
      “嗯。”陈锡半是迷惘、半是难过地道,“你劝我不要自责,但我好像应该自责。”
      萏竹道:“你不恨那些屠夫吗?”
      “T们……何姐杀了T们的亲人,报仇也情有可原。但万不该牵扯上你们。”
      “那你恨你何姐姐吗?”
      陈锡心头抽疼,T颤声道:“我不能恨T,这世上只有我不能恨T。”
      “唉,所以你选择了站在T身边。T牵连了我们,你认为你也有一份。你觉得你应该保护我们,但你的能力又不足以护下我们的性命。你很清楚,即使你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也不可能保下我们。”
      “……你说得对,我确实没能耐救你们。”陈锡的话仿佛从牙缝间挤出来,低沉嘶哑得吓人。
      萏竹道:“其实在你对我们愧疚的同时,我也对你感到抱歉。”
      “为什么?”
      “我白天说,我不想死,我怕死。当时和秋溟姐姐的一通争辩你都看在眼里,一定会很难过。我之后反应过来,却不知道如何补救了。”萏竹轻锁眉头,“我躺在床上,你当时的神情就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我不住地想啊想,就再也睡不着了。”
      “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甚至我现在跟你说这些都好像没有意义——你不会改变自己的看法。”
      萏竹那一腔热烈的情感至纯至真到甚至会令人生骇的地步,T带给人的震撼如平静海面下的涡流。像高耸入云、神圣皎白的雪山,像林立在山中,岿然不动白桦;像它们出现在你眼里最沉重的一次敲打。
      陈锡无法回答T,T就继续说了下去:“我们也许不是需要你保护的弱者。虽然我们的力量的确没有您强大,但我觉得,T们和我一样,在生死决斗时更愿意拿起武器而非躲在你的身后。你不是我们的父母、长官,而是一起对决命运的伙伴。”
      “所以,生死都是我们一起挣来的结果。你没有理由责怪自己。”萏竹眸中映着火光。
      陈锡扭过了头去。这个姑娘对T的震撼太大了,心脏如高掷空中,久久不能回落。
      萏竹已经达成了目的,也不非要一个回答,便道:“好了,这个问题我们就不谈了。你愿意跟我聊点别的吗?如果不介意,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可好?”
      “你说吧。”
      “我一直想不通,你和你义姐是怎么认识的?又怎么变成现在这个关系的?老实说,姓何的实在不像是能对人这么温柔的。”萏竹终于褪去了那种“雪山白桦”般的情色,神态如常,自然可爱。
      “何姐救我于危难之中,为了治我的伤,T不记得失传我独家心法;那时我二人便以‘姐弟’相称了。”
      “那个叫青桃的姐姐跟你说的话不无道理,你确实应该留个心眼的。”萏竹顿了顿,有些迟疑道,“但是……我感觉你似乎非常不愿意提防T。而且T累你至此,又瞒着你枫尘居的事,即使因为救命之恩不好责怪T,但也不该一点怨念都没起吧?”
      “可以说说为什么吗?”
      陈锡脑中闪过一张脸,但即使是模模糊糊的想象中的五官容貌都让T心脏绞痛。T脑中嗡鸣,从白天起就苦苦绷着弦终于破碎。
      陈锡上身猛地抽搐一下,呼吸急促吸进呼出,手指繁乱地摩挲抖动。T渐渐地俯下身去,泪水布满了T的脸颊。双唇幅度不大地张合,像是缺氧的鱼。
      萏竹当然发现不对,但T连声的叫唤都没使陈锡有半分回应。萏竹看着陈锡滞塞的双眼,又害怕又着急,哭了出来:“你怎么了?你听得见我说话吗?”T试探着去触碰陈锡的背脊,陈锡剧烈地缩了一下,T又连忙收回了手。
      这阵奇怪的“泪水”发作了一刻钟,陈锡渐渐平静下来,也回过了神。
      萏竹被T吓得不轻,活像经历了同样的折磨,哭得脸色红润。
      陈锡知道发生了什么,T犹有意识。把脸上的泪水擦干,陈锡对萏竹道:“别哭别哭,我没事。”
      萏竹抖动了下嘴唇,哑着嗓子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话你才这样的?”
      陈锡沉默一下,摇头道:“不干你的事,我自己的问题。”
      萏竹根本没信。T又想起陈锡之前的模样了,眼泪簌簌地落,抽泣地上气不接下气:“对……不起……我说错了……话,让你……让你伤心了。”
      萏竹非常敏感,陈锡那发作的惨样对T的打击是非常大的。T能感受到陈锡莫大的痛苦,以此愧疚不安;更重要的是,不明所以的人见了陈锡那可怕的模样,确实容易陷入深深的恐惧。
      因此就导致T剧烈地哭泣,停不下来,甚至呼吸困难。
      “没事没事,不怪你不怪你。”陈锡靠近T,拨开T被泪水粘到脸上的头发,温柔地安抚T,“你需要平静下来。注意呼吸,吸气的时候把肚子鼓起来,呼气时把气吐出去。对,好,现在吸一大口气,憋住……”
      T借花献佛,将白老师教给T的情绪急停的方法用在了萏竹身上。
      萏竹的情况好了些,陈锡给T倒了杯水:“喝点,不要呛着了。”
      “谢谢……小爷。”萏竹接过去,T现在还是有些抽抽。
      陈锡看了看四周,T们真是累着了,这么一番闹腾也没有一个被惊醒。
      等萏竹喝完水,陈锡道:“睡吧,很晚了。”
      萏竹缓缓地点头,缩进被子里。这次T一会儿便睡着了,发出轻轻的鼾声。

      陈锡打起精神,时刻警惕。半夜里下起了暴雨,雨声令陈锡有些烦躁,它影响了T的判断力。风雨交加,院子里晚香玉的味道传进了屋里。
      陈锡闻着那淡淡的香气,不一会儿,脑子竟开始昏沉。T心道不好,立马跳起来,挺剑在屋里游走。却不料感觉身体越来越重,意识渐渐稀薄,最后“砰”地一声墨剑摔落,身躯也随之倒地。

      “小爷!小爷!您醒醒!”
      秋溟唤了陈锡许久,T才睁开眼睛。意识混沌,像晕车一般头晕,还有点想吐。陈锡好久才缓过来,秋溟又道:
      “小爷,我们应该是被下了迷药,其T人我喊不醒。”
      意识彻底回笼,陈锡这时才闻到一股浓烈的腥味。T环顾房间,被墙边的两具倒吊的尸体惊得“啊”一声,然后上前查看。
      尸体脸上全是血,又倒吊着,陈锡将T们放下来后才辨认出身份——那是李婆婆和萏竹。
      昨天的姑娘,T的灵魂已经远去了。
      陈锡怔住了,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泪流满面。
      T想起萏竹的话,突然很悲伤很痛心。T们面临屠刀时,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像是瓜果蔬菜,轻易地被砍削了。

      秋溟也近前来,在旁人看来,T近乎冷漠地看着两具尸体。T就这样站了会儿,然后从其T地方找来两床被子将人盖上了。
      “小爷,我们再叫叫其T人。”
      陈锡回头看T:“T死了。”
      秋溟颔首:“对,T们死了。小爷,敌人老奸巨猾,实在不是能预料的。”
      陈锡此刻除了浓重的、化不开的悲伤还有直击心底的恐惧。T从来没有这么怕过。因为从此时开始,死亡更像凌迟;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就像自己也跟着T们经历了一遍遍死亡。
      昨晚萏竹的身影浮现在陈锡眼前,T说话时的神态,眼珠的澄澈,乖巧眨眼的动作;T依然可以听见小姑娘清亮的声音,T如何顿挫,咬字的习惯。
      陈锡这才发现,萏竹带给T的印象是多么的深。
      这太痛苦了。陈锡想起了前世出的车祸,它带走了在那个世界对T最重要的人;而现在,一个个死去的、T无力挽救的鲜活的生命,它一点点地带走了希望。
      陈锡知道自己不能陷下去。像前世一样,T选择用别的东西占据自己的注意,艰难地开口:“你好像并不悲伤。”
      “因为我很满足。不管对萏竹也好,还是对小爷也罢。悲伤不是为逝者而悲。逝者的离去除了T自身的消亡,还硬生生地割裂了我们的情感;我们想要T永远陪着我们,永远在我们身边带给我们T独能给我们的感情 。
      我已经不能再满足萏竹的陪伴了,所以我不会为自己悲伤,我只是为T感到难过——为T死时必须经历的痛苦折磨。但我再怎么担心T都已经不可能回答我了,那再担心难过下去,就又成了‘为自己哀悼’。”
      陈锡突然脑中念头一闪,脱口而出:“你和T好像。”
      秋溟锁眉,T真心困惑:“像?怎么会呢,我们最不像了。”
      陈锡心道:你们最本质的那种气质,像得不止一星半点,就……就都不太像寻常人。
      两人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讨论下去,而是各自去唤屋子里横七竖八睡着的其T人。

      对方下的剂量真的很重。其T人还是醒不了,瞧这架势是要睡到日上三竿了。
      陈锡自己是因为有内力,本身就更难迷倒,也就更容易醒来;而秋溟竟然醒得比T还早,陈锡猜测是体质问题。

      按这个世界的说法,秋溟不会是神赐者吧?

      但陈锡很清楚,即使秋溟真的具有神赐也没有任何用处,T的身份注定T与“神赐”这种跨阶级的事物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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