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照微尘》风山河

33、第 33 章

　　大家都以为陈弦月离开后直接去了四川工地，直到张施乐上班摸鱼，在微博上津津有味地看着各种热搜八卦，又点开了“关注”那一栏，看着庄入云的最新动态，发现庄入云在四川拍戏，想把这个消息分享给同在四川的陈弦月。

　　张施乐手指轻轻在屏幕上一划，想退出微博，打开微信，没成想不仅没有退出微博，还把页面往下划了一下，看见了陈弦月发的微博。

　　陈弦月先是在甪直古镇的小船儿上晃啊晃，又去了扬州体验八轻八重的搓澡非遗。

　　张施乐自说自话：“小样儿还挺有心眼儿，不发朋友圈儿发微博。”

　　陈弦月怕一工作就没时间旅行了，所以去四川前先去江苏玩儿了一圈儿。

　　等陈弦月到了工地的时候，勘探已经结束了，发现了墓葬的位置也都按照墓葬的形状用树枝划了痕迹出来。

　　陈弦月一手托着杆部只剩下三分之一长的铁铲，铁铲里装着白色的石灰粉，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小手铲。

　　陈弦月用小手铲敲着装有石灰粉的铁铲，跟着划好的痕迹走，按照痕迹用石灰粉描边，这样拍照后可以在图片里将轮廓看得更加清晰。

　　工地上有集装箱，里面装着各种工具。描完边后，陈弦月到集装箱里背了一个麻袋出来，脖子上还挎着佳能相机。

　　陈弦月到了刚刚描好白线的地方，从麻袋里拿出插牌子的板子和印有各种字母和数字的牌子，按照探方位置、探方号和墓葬编号排列，然后将对应的字母和数字插到板子里，又摆放好指北针的圆板，用相机从各个角度拍了几张开口照。

　　陈弦月每天在工地里重复着相同的工作，拍开口照，拍完工照，清理墓葬，提取器物，写标签，写发掘日记。但因为日子清净，陈弦月也是乐在其中。

　　这几天下雨，陈弦月在办公室里根据技工师傅画的图，填各个墓葬的墓葬登记表。

　　墓葬登记表需要写墓葬的尺寸，陈弦月正在数图上的小格子。

　　陈弦月最烦数格子了，难倒是不难，就是还要根据比例尺进行换算，数字不大，没必要用计算机，但往往数字还没填上呢，刚拿起笔，就已经忘了是多少了，又得重新算。

　　陈弦月刚算好，正要往表格上填，发掘队长就进来了：“小陈，你把昨天从墓十六里提取出来的陶片清洗干净然后拍照。”

　　尽管陈弦月内心暴躁得很，但还是收敛着脾气，好言好语拒绝道：“我没学过怎么清洗器物。”
　　发掘队长不以为然：“这还学什么，洗干净了就行。”

　　“前几天那几个做文物修复的女孩儿教实习生洗陶片，实习生洗陶片的时候她们还时不时出去看看。我没学过，洗坏了怎么办？”

　　“你洗坏了再修呗！修复的人都在呢！她们今天忙，没时间，要不然也不用你洗了。”

　　陈弦月反驳道：“我们的任务是保护它，就算会对它们造成伤害也要把伤害降到最小，你让我一个没有学过的去洗，跟直接破坏它有什么区别？”

　　发掘队长年纪跟陈弦月差不多大，见陈弦月这样也急了眼，刚要说什么，身后的人开口了：“没事儿没事儿，我教这个小姑娘吧！你先去工地吧！”

　　陈弦月这才注意到门口儿还有一位看上去六七十岁的师傅。

　　发掘队长临走前悄悄告诉陈弦月：“你对人家尊重点儿，别跟和我说话似的对待人家，这老师傅是从你母校，东城那边儿请过来的，整个东城只有他一个人能修蛋壳陶。”

　　陈弦月看了一眼老师傅，个头儿不高，还驼着背，但因为他能修复蛋壳陶，老师傅的形象瞬间高大了起来。

　　陈弦月和老师傅一起洗陶片的时候，老师傅说：“这种被动发掘，而且还是明清时期的平民墓，历史不够悠久，墓主也都不是皇室贵胄，挖完了把有点儿价值的东西提取出来，再回填上基本上永远都不会再挖了。所以他们对这些东西不重视，也不在意你会不会弄坏。我相信你也能看出来，可你依然愿意保护这些遗物，如果是更加贵重的，你肯定也能保护得更好了。”

　　“为未来保护今天，把文物完美地交给下个六百年嘛！这是每一个国人都应该做的。”

　　老师傅满意地点了点头：“其实他们去请我，我本不想来的。他们软磨硬泡的，我还是来得不情不愿的。但我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来了，都是缘分呐！”

　　陈弦月不明白老师傅话的意思。

　　老师傅继续说：“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徒弟？”

　　陈弦月有些不好意思：“我是很看不惯我们发掘队长刚刚那套话，我觉得既然发掘出来了就得好好儿保护，只是有一般价值的文物也是文物啊，只是保护力度可能不如那些价值大的文物，那也不能说弄坏了就弄坏了啊！只不过，我不洗还有一个原因是没人教过我，万一我洗坏了都没人给我担责。”

　　老师傅哈哈笑着：“你这孩子，真是实在。不管你有没有别的心思，但你还是把保护文物放在了第一位。现在给你担责的人来了，你愿不愿意做我徒弟啊？”

　　“工地修复比较简单，拼好了粘上，把缺的地方用石膏粉补上就行了。但是博物馆修复还有您们这种都太复杂了，我完全没有接触过文物修复，也不是这个专业的，我怕我......”

　　陈弦月有些犹豫。

　　老师傅夸下海口：“只要你愿意跟我学，我就保证能教会你。”

　　陈弦月重重点了点头，老师傅很是欣慰：“丫头，那以后我就是你师傅了。记住了，你师傅叫王缮瑕。”

　　直到师傅自报家门，陈弦月才知道自己这是要师出名门啊！

　　陈弦月运旺时盛，同在四川的庄入云心情却跟这儿的天气一样，阴沉沉的，连太阳边儿都看不见。

　　妹妹庄景云打来了电话，让庄入云的心中多了一丝慰藉。

　　庄景云在电话里说：“哥，你也别太难过了。但如果实在忍不住的话，就去找姐姐吧！她跟你离得不远，姐姐比心理医生好使，我亲测有效。”

　　原本一脸欣慰的庄入云瞬间笑不出来了。

　　挂掉电话后，庄入云认真想了一下庄景云的话，最后还是决定相信妹妹，挑了收工早的一天去找陈弦月。

　　庄入云提前联系陈弦月的时候，陈弦月正站在一个刚清理好的墓葬旁记录墓葬中葬具、人骨还有随葬品之类的保存状况。

　　陈弦月接了电话，手里的活儿也没停，因为工地出工早，收工也早，下午四点就下班了。为了四点整准时离开工地，陈弦月也没仔细听庄入云说话，但因为耳边一直有声音，为了避免写错了，陈弦月还嘴里一边念叨一边写：“长方形竖穴土坑墓，填土为五花土，长方形木棺，棺盖腐朽，底板、侧板、挡板保存完好，棺内底部铺有少量草木灰。人骨保存较差，可辨别出肋骨，肢骨，根据肢骨位置推测头向......”

　　庄入云打断了陈弦月，陈弦月的念叨声通过手机传到庄入云那边儿根本分辨不出到底说了些什么，听着就像是在念经。

　　“月姐，你在干吗啊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听着呢听着呢！我会捡重要的有效信息听。你说你今天要找我来，让我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咱俩见一面儿。”

　　挂掉电话后，陈弦月问旁边坐在小马扎上画平、剖面图的袁师傅：“袁师傅，这个墓葬今天下班儿前能画完吗？”

　　“今天画不完了。”

　　“刚刚量尺寸的时候我不在，我把墓葬和木棺的尺寸空出来了，等您画完了我再用您的图算尺寸吧！”

　　“行，我也忘了具体是多少了，我也得看着图数，明天我画完了你再拿着看吧！”

　　下班后，陈弦月找了一个绝对不会有人找到他们的地方，跟庄入云开了位置共享。

　　庄入云按照导航的指引开车，已经快到地方了，但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儿。

　　又开了五分钟，庄入云看见了陈弦月，四下看了看，再往前依旧有很大的面积，但已经没有路了，四周也都是高高的庄稼地，还有一些排列稀疏的杨树。

　　这个时间天已经黑了，地里除了陈弦月和庄入云外一个人都没有。

　　庄入云下了车，望着周遭阴凉的环境，吓得小跑着到陈弦月跟前儿。

　　“姐，你这是找的什么地儿啊？怪瘆人的。”

　　陈弦月夷然自若：“这里边儿有好多坟头儿，除了种地的那些人，一般不会有人来这儿，你放心吧！”

　　“什么？”庄入云心里发怵，都喊破了音。

　　“喊，你接着喊，一会儿把人招来，拍着咱俩，我也别活了。”

　　庄入云声音颤抖着：“这就算能招来，招来的也不一定是人啊！”

　　“有我在呢你怕什么，赶紧进来。”

　　陈弦月径自前行，庄入云害怕，不敢一个人留在路口，只得跟着陈弦月进去。

　　庄入云跟着陈弦月穿过庄稼地边的两排树，到了庄稼地中间。

　　这是一片荒废的庄稼地，中间有五个连成一排的坟头儿，其他地方也分散着一些坟头儿。

　　陈弦月到了那一排坟头儿的地方停下了。

　　“说吧！找我干嘛？”

　　庄入云眼睛不停地瞟着那五个坟头儿，闭着眼睛，双手合十，不停地拜。

　　因为庄入云被吓得哈着腰，陈弦月轻松地薅住庄入云的衣领：“别拜了，说找我干嘛？”

　　被陈弦月冷不丁来这么一下，庄入云吓得直哆嗦。

　　“是我家景云让我来找你的。”

　　“她让你找我干嘛？”

　　“姐，你不上网的吗？”尽管被吓成这样，庄入云依旧改不了他那怼人的习惯。

　　陈弦月将头歪向一侧，皱着眉，眼神似乎是在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姐，我都被骂成这样了，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吗？张施乐肯定知道。”陈弦月继续问：“骂你什么了，还至于让你找我来？”

　　“之前我拍的剧播了，这是我第一部剧，大家都在骂我没演技，没实力。”

　　陈弦月感到好奇：“你还会因为这些话难受呢？我还以为你只要赚到钱了就不管这些了呢！那你是因为别人质疑你的实力，否定你的努力难受，还是只是受不了别人说你难受啊？”

　　庄入云被问住了。是啊，他到底是因为自己能力不足而难受，还是因为忍受不了别人的谩骂，只愿意接受夸奖。

　　最后庄入云说：“都有吧！”

　　陈弦月坐在了地上，掏出了手机，看了看网友对庄入云的评价，有真心对他的表演提出建议的，也有上来就骂人，把祖宗十八代都带上的，简直不堪入目，难怪庄入云会抑郁。

　　陈弦月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地，示意庄入云坐下。

　　庄入云乖乖坐下。

　　“其实你真的已经超越很多人了，骂你的都是不如你的，比你强的根本没功夫搭理你。你说你又要上学，又要兼顾工作，虽说哪样都没有厉害到极致，但也都是中上水平，已经很厉害了。有的人就光学习，不用干别的，高考都考不了你这个成绩。这一点你自己应该知道吧？”

　　庄入云点点头。

　　“你说你年纪这么小，那能力不足不是应该的吗？你想要的那种实力是在你三四十岁才能达到的。你之所以难受，是因为你妄想在二十出头儿的年纪就得到你三四十岁才能得到的东西。而且我看了一眼你的剧，你演的是一个二十六岁的人，你都没活到那个岁数儿呢你怎么能完美地演出来啊，你只能靠模仿，你能模仿出来就已经很厉害了呀，说明你用心观察了，做过功课了。”

　　陈弦月拿出手机给庄入云看：“你看这一条儿，应该是喜欢你的人发的，说你有点儿生硬，得改一改。这个就叫建议，如果你认可人家的话你就得改。”

　　陈弦月又找到另外一条：演得跟一坨屎一样，赶紧退圈吧！

　　“像这一条，就属于人身攻击，看见了就滑走，理都不要理。”

　　“可是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没法儿不去在意。”

　　陈弦月告诉庄入云：“你知道吗？最近姐拜师了。姐快三十了还有机会学个不会让我饿死的一技之长。现在找工作太难了，应届的大学生都不好找工作，就别提我这种比人家年纪大还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人了。但是姐最近走了大运，还能学门儿技术。人生处处是惊吓，但这不也遇到惊喜了吗？如果害怕惊吓就止步不前，不也会错过惊喜吗？你这也一样啊！喜欢你的人，每天都在说哥哥好帅，哥哥杀我，哥哥好高，我要嫁给哥哥，他们每天都在夸你，把你当作光，可你偏偏在意那些讨厌你的人对你的人身攻击，这得让喜欢你的人多难过啊！”

　　庄入云这一刻才真正明白庄景云为什么要他来找陈弦月，因为陈弦月总能想到他永远想不到的那一点。

　　“姐，虽然这地儿是真不怎么样，但是人好极了。”庄入云看着陈弦月，无比真诚。

　　陈弦月受不了这种肉麻的氛围，尤其是和男生，所以转移话题：“你，谈恋爱了吗？”

　　“姐你怎么也开始八卦了？我还谈恋爱，我哪儿敢啊！”

　　“是不敢，不是不想，对吧？那我教你一个招儿。”

　　庄入云现在无条件相信陈弦月，便把耳朵凑过去听。

　　“你知道为什么有的人能一直在神坛上不下来吗？”

　　“为什么啊？”

　　“因为他们在他们到达顶峰的时候就退隐或去世了。我觉得人生就像抛物线，到达顶峰后势必会走下坡路，而有的人在这时候退隐或刚好去世，他们也就没机会走下坡路，所以一直被人当作神。你呢，也应该在你事业发展最好的时候去谈恋爱，因为总归是要走下坡路的，那还不如走得有价值一些，这样剩下的粉丝也都是那些真正喜欢你的理智的。不过感情这东西得看缘分，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来。”

　　庄入云傻笑着：“没事儿，但这个金点子我已经get到了。”

　　天儿不早了，陈弦月和庄入云准备回去，起身向庄稼地边上走去，庄入云的车停在那里。

　　庄入云问陈弦月：“姐，你一个人在这个地方等我不害怕吗？还有你们工地，都是白骨，你，你就一点儿也不害怕？”

　　“不害怕，有什么可怕的，怕他们半夜找我？”

　　“万一呢？”

　　“万一？你相信这世界有鬼？”

　　“你不相信吗？”

　　陈弦月想了一下，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有人因为见过鬼，便相信这世上有神。我什么都没见过，但我对未知的东西保持敬畏之心。好多东西你没见过，也搞不明白不代表人家就不存在。就拿我们工地来说，有勘探人员先进行勘探，我们才知道这里可能有遗迹，我们去发掘，发现还真的有。那如果我们不进行勘探，我们永远不知道这里有遗迹，那就代表这些遗迹不存在了吗？这些事儿啊，说不清道不明的，所以要尊重世间万物，心存敬畏之心。”

　　庄入云侧着头看着身旁的陈弦月，心里想着：世上应该是有神的，神就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