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惑》苏珥

6、006

　　我和俊的孩子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出生，我的哥哥为他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瓴儿。
　　瓴儿满月那天，哥哥得到了朝廷来的婚讯，哥哥要娶的是皇帝的长公主。哥哥希望我同他同长公主一起住进附马府，但是我拒绝了。我带瓴儿回了凌的家里，因为俊原来的地方在被哥哥查封之后成了朝廷的领地。我想，俊一定会记得凌的家，记得我们初相识的地方，所以我在那里等他，等他回来。
　　瓴儿十岁的时候，我又一次见到了释，那个带着闪亮的利剑的男子。瓴儿领着他进来我们的小院子，那个时候我正坐在屋外享受阳光所带来的薄薄的温暖。
　　娘亲，这个叔叔说想见你。
　　媚儿。
　　我向释点头致意，我有些惊奇于十年的光阴过去，自己竟然还记得这个并没有过多交往的男子。
　　媚儿，你……
　　是的，媚儿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媚儿了。现在的媚儿只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女人，还是一个十岁的孩子的娘亲。现在的媚儿，对于任何人都没有了可以利用的价值。
　　释来了之后，便没有离开。他告诉我这十年发生的一些事情，哥哥和长公主已经有了一个七岁的儿子，一家人生活很幸福。俊也成亲了，新娘是曾经誓死跟随他的婉儿，那个曾经给我端汤送药的婉儿。只可怜我和婉儿相处三个月，却不曾发现她对俊的这份情。
　　我和释保持一种淡淡的方式相处，我是在三年之后成了他的妻子，因为他说了一句我找不到理由再拒绝的话。
　　媚儿，你可以拒绝我的爱，但请不要再拒绝我对你的关心，就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去形容我和释的这段，也许是释觉得他亏欠于我，但我并不曾把这亏欠放于心上，所以这段感情，它超越了亲情，却永远也不及爱情。我只知道，身边的这个男人，他是瓴儿口口声声叫着的爹爹，是教给瓴儿知识以及做人做事的道理的好父亲。
　　瓴儿十五岁那年执意违抗着他父亲的意愿不去参加朝廷的官试，我用鼓励的眼光支持了瓴儿，因为我不想他违背自己的意愿而活着。
　　瓴儿却说，他只是不想离开他的娘亲，不想她的娘亲失去唯一的亲人。
　　我看到释的目光霎时间暗了下去，我出手打了瓴儿，那响亮的掌声停留在我的脑海里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挥之不去。
　　我以为我可以忘记了过去的时光，可是我错了，连一个孩子都无法置之度外的事实，我亦无法坐视如初。
　　这五年的婚姻教会我唯一的事情，是人不可能永远都在自欺欺人。
　　释带着无限伤感的遗憾离开了。我在释离开之后的第六个月，生下了一个女儿。我让瓴儿为她起个乳名，但我没有想到瓴儿为她起的名字，会叫做婉儿。
　　终究人算不如天算，过往的事情一下子重又涌出脑际，争先恐后。
　　娘亲，你不喜欢这个名字？
　　我摇头，对瓴儿笑了笑，点头表示满意。
　　后来，我常常看着瓴儿和婉儿在院子里快乐的追赶打闹，我常常听到他们愉快的笑声。我在他们的玩闹和笑声中，又一次看到了我年幼时的曾经，看到了我和哥哥充满阴影的童年，以及我和俊快乐却短暂的爱情。
　　在一个落花漫天飞舞的季节里，十二岁的婉儿带回来了一封信，信上清楚的写着：媚儿亲启。
　　是婉儿。
　　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是在我想要忘记可以忘记过去的时候，就会有一个相关的事情来供我回忆，以使我永远不能重新的生活。
　　为什么？
　　婉儿说，俊时日不多，危在旦夕。婉儿说，希望我可以去看看俊。
　　那封信随着我站起的身垂下的手翩翩而落，落在地上，像那枯委的花儿，一片一片，漫天飞舞。
　　我最后一次见到俊，他躺在小小的房间里熟睡。我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看着他的眉眼不再清秀。
　　俊在我守在他身边的那个傍晚醒来了，他看到我时的目光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惊奇。他也只是看着我，看着我，像时光静止了般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媚儿老了，俊也老了。
　　老到都不会说话了。
　　俊也走了，他没有留下一句话就永远的离开了，但我仍旧是没有办法去恨他，我也不知他会否在另外一个地方依旧还是恨我如初。
　　俊下葬的那天，婉儿告诉我一些事情。她说俊一直不曾忘记我，他会在清醒的时候想着我，也会在睡着的时候念着我。她说俊曾经回去过，他看到了瓴儿看到了释，却唯独没有看到我。婉儿说她一直都是知道这一切的，她说她可以看到俊的心情，却不能对他如是说。
　　媚儿，我想随俊而去，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愿意。
　　媚儿，你相信有来世吗？如果有的话，我真的不忍心把俊让给你，但是我知道，今生可以同俊在一起，这已经是我莫大的福气了。
　　媚儿，我羡慕你，可以让俊对你如此挂怀，念念不忘。
　　婉儿看着我，我看着今生再也看不到的俊。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那些往事。
　　且让他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