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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70 ...

  •   070

      裴雪寅走在人潮中,浑身冰冷。人群莫名在他身旁留出空隙,不敢靠近。
      前方迎面走来一个上了年纪的青衫道人,举着卦幡,仙风道骨,长髯飘飘,眼眸狭长,温和带笑。

      他笑看着裴雪寅,缓步走来。

      裴雪寅抬起眼睑,视线淡淡从他脸上掠过。

      两道视线交错,裴雪寅面无表情。

      擦身的一瞬,道人缓缓笑道,“姻缘,仕途,富贵,一卦一文。”

      大相国寺卖卦者不少,戴帽束带,各有所长。举子学生多有所问。

      裴雪寅停下脚步,侧眸看向那人,眸中漆黑一片。
      “世子?”
      裴雪寅没有说话,收回视线,面色苍白冰冷。
      他开口,声音微不可闻:

      “跟着他。”

      曾有很长一段时间,裴欢生活在黑暗中,作为杀手而存在。
      当他收敛气息时,几乎没有人能注意到他。

      温氏解典铺。

      “孟嘉儒在汴梁。”
      裴雪寅放下茶盏,水汽氤氲了眉眼。

      “什么?”温竹青跳了起来,“我们的人搜遍燕京、中京城,不见他的踪影,他竟来了汴梁?!”

      裴雪寅看向佛堂,夕阳透过窗隙,稀稀疏疏落在他身上,半身阴暗,半身光明。
      “朝堂上那份名单,处理得怎么样?”

      温竹青却问:“何处的消息?孟嘉儒多年盘踞青州与北辽,狡兔三窟,行踪不定,近年来更是除了天字部再无人得见面目,此次现身,所图必不小——”

      “今日大相国寺,他乔装道人现身。”裴雪寅道,“即便多年未见,我却记得那双眼睛。”

      那双狭长的儒雅的眼睛。
      他眸中讥讽一闪而过,语气冰冷,“名单?”

      “已处理妥当,不出月余,那些人便能换下去。”
      “孟嘉儒纵使掌控全局,却难以掌控所有人心。只要以利诱之,便没有解决不了的人,端看他们的胃口多大了。”

      “好。”裴雪寅抬头,透过松柏,直视太阳,“闻陛下身边有一神秘道人,深得帝心,日夜不离。早朝已荒废多日,陛下一心修炼,只求得道飞升。那道人身份查得如何?”

      “那道人亲自登门拜见越国公,后由越国公引荐,入宫随皇帝修行,我的人查到他曾在江南,岭南,荆州一带活动,身份并无问题。”

      “天衣无缝。”裴雪寅淡淡道。

      阳光刺痛眼睛,他收回视线,眼前一片黑暗,天地旋转,四周阴冷。倏余,光线才疏疏漏下,眼前渐渐清明。
      “主子怀疑那道人乃孟嘉儒的人?”温竹青倒吸一口气,“他的手竟伸到了皇帝身边?”

      裴雪寅抿唇,“他就是孟嘉儒。”
      “什么?!”

      “北方金人近来动作频频,孟嘉儒这是要收网了?我们北方的人手是否要调回汴梁?若是一朝事变,仅我们留在汴梁的人手,恐怕难以对付孟嘉儒的后手——”

      裴雪寅看着窗外街道,车如流水,人潮汹涌,喧哗热闹,一片繁庶。
      他没有说话。

      “可若是撤回,我们便失却对北方的掌控,届时若金人有动作,难以察觉——”温竹青说着,突然失笑,“瞧我,金人便是南下,天下大乱,又与我何干?几方狗咬狗,我们才能坐收渔翁之利,不是吗?”

      “再等等。”
      裴雪寅看着街上灯火,一辆马车驶过,纱帘被一只纤瘦的手掀起,一张灿若芙蕖的脸探出来,平静如秋水的眸子,满是兴味盎然。

      温竹青眼睛一眯,顺着裴雪寅的视线,瞧见那张脸,“等到何时?”

      “时机成熟。”

      “莫不是主子不忍了?”温竹青瞧着街上热闹景象,七夕之夜,灯火辉煌,稚子老弱,皆穿上光鲜衣裳,赏灯游览,脸上喜气洋洋。

      裴雪寅看向他,视线平静。
      温竹青打了个寒颤,自知失言,低下头,“属下错了。”

      裴雪寅将一个白玉瓷瓶放在楠木桌上,声音淡漠,“办好你手中之事。答应你的,我不会食言。”
      温竹青擦了把额头的汗,拿起瓷瓶,眸中情绪变换。

      “待到此间事了,解了暗部的毒,我们便去江南。还不知主子作何打算?”
      回答他的是一阵风。

      他转身,裴雪寅已离开了。
      空气燥热,博古架上古物凝视着他,唐三彩人物欢喜的眸中透出悲悯。
      他捏紧瓷瓶。

      裴雪寅从解典铺后门走出,巷道里空无一人。
      家家户户都去州桥、朱雀门、马行街一带热闹繁华之地游赏。

      他缓步走在黑暗中,脚步声在青石板上响起,衣袂摩擦,簌簌作响。
      巷道中没有一盏灯火,他却不紧不慢,每一步都毫不迟疑,好似能看得清。

      “跟丢了?”裴雪寅声音平静,在黑暗的巷道中很清晰,分明眸中没有丝毫波动,好似在跟空气说话。

      “哗——”衣袂烈烈,一道人影如秋叶从墙头飘下,落在他身旁,影子一般融入黑暗。
      “丢了。”裴欢耷拉着脑袋,鼓起腮帮子,满脸不高兴。

      裴雪寅早有预料。
      他笑了。

      “去哪?”裴欢跟着世子走了好久,从黑暗走到人声鼎沸,灯火通明,他伸长脖子东瞧西看,恨不能立即跑到街上去。

      好些巷子里的人家、妓馆门前结了彩棚,陈列各种精巧之物、瓜果、磨喝乐……竞相争侈,妓馆里欢声笑语,门前红袖轻招。
      见神仙一样的郎君经过,浓妆艳抹的娘子们争先恐后丢来香帕,团扇半遮面,羞怯地瞧来。

      裴雪寅面色平静。裴欢忙挥剑挡开,被香粉味道呛得不停打喷嚏,不由瞪向那些红灯笼下嬉笑的女子。

      刚出甜水巷,一辆马车急停,雪莹弯腰下车,满头大汗,“爷,可找到了,大娘子请爷回府呢!”

      挑着担子叫卖油面糖蜜笑靥儿的男女走过,女子背着一个手捧新荷叶的垂髫小儿,牵着一个不及腰高的女孩,男子挑着担,大人小孩沿路吆喝:“笑靥儿!笑靥儿!”

      大人一声,小孩一声。
      一家脸上俱是节日喜气。
      粗狂之声,稚子之声,此起彼伏,混杂在烟火喧闹之中,并不出奇。
      裴雪寅视线落在那里。

      “爷,大娘子等着爷回去乞巧祭拜呢。”

      裴雪寅收回视线。
      “一卦一文!郎君可要问卦?不准不要钱。”青衫道人举着卦幡,笑着停在他们一旁。

      “不问。”雪莹瞪了那老道人一眼。

      “郎君?”道人笑着看裴雪寅。
      裴欢早已隐入了人潮中。他没有心智,却有常人难以企及的直觉。生死关头训练出的本能。

      裴雪寅眼睫抬起,一双漆黑的眸子,漫不经心,“测甚么?”

      老道人放下椅子,拿出纸墨,“只需写一字也。”

      裴雪寅淡淡瞧着,老道人便也笑看他。
      两人不说话,旁人感觉空气莫名凝滞,不由屏住呼吸,有些紧张不安。
      雪莹嗓子里的话卡着,发不出声音。

      半晌,裴雪寅缓缓伸出手,指节捏起笔,垂眸,漫不经心手起笔落。

      众人不知为何,突然松了口气。
      雪莹手里捏着汗,小心翼翼在裙摆上蹭了蹭。

      向纸上看时,见写的是个“一”字。

      老道人捋着长髯,笑道,“一者,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凡一之属皆从一。①此字,贵人之格也。”

      雪莹撇嘴,他们家世子的样貌气度,天上地下打着灯笼都难找的,谁瞧着不是贵人?大抵又是骗子。

      道人拿起字迹,凝神细看,摇头又点头。

      “既是贵人命,为何摇头?”雪莹忍不住瞪他。

      “若问姻缘,郎君这个‘一’起笔利落,冷漠,无情,有冷眼旁观之势,笔势如江海,一泻千里,奔流不回,收笔力挽狂澜,荡气回肠,然,却有力不从心之象。此姻缘不顺。”道人连连摇头,“起笔便不留余地,收尾必然受困。”

      “若是问命数又如何?”雪莹瞪他。

      道人又摇头:“一乃生字之终,死字之始,则生从此尽,死从此至矣。况是半个十字,禄命止于五乎?”②

      “你个牛鼻子老道,胡说八道!”

      裴雪寅轻笑一声,眸中一片平静。
      他伸出手,拿起麻纸,漫不经心伸向一旁炙猪肉摊贩炉火之中,麻纸遇火即燃,火光映在他的眸中,熊熊燃烧。

      他捏起一枚铜钱,随手递给道人,淡淡道,“我不信命。”
      道人伸出手接过钱,一手捋着长髯,笑道,“信与不信,皆是命也。郎君以火焚之,‘一’字下一‘火’,即灭也。化解之法,即在此‘灭’也!置之死地而后生,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此生路也。”

      说罢,道人笑着背起竹凳,举着卦幡走了,一路吆喝“一卦一文,不灵不要钱”。

      “裴欢。”裴雪寅声音平静,看向道人背影。

      “世子——”雪莹不由出声。
      裴雪寅淡淡道:“回去罢。向大娘子回话,我还有事,不必等。”
      说罢,头也不回走了。

      雪莹瞧着是裴园的方向。
      唉。

      *

      王园。

      园中乞巧楼搭好了。
      去岁偏逢王姝出事,今年才好生准备,园子里小丫鬟们热得一脑门汗,穿着新纱衣,两颊泛红,兴奋地端着各色节下之物、饮食果子,穿梭在花柳丛中,一样样摆在彩楼前髹漆海棠桌几上。

      园子里一片小丫鬟们的笑声。

      王姝发赏钱,金银馃子铸的是蜀葵花、荷花、磨喝乐、雕花果子样儿、雁、鸳鸯、龟,各个拇指盖大小,精巧可爱。
      大家围着七嘴八舌,啧啧赞叹。

      “好生精巧!都要赏么?”
      王姝笑,“各凭本事罢了!端看一会儿谁厉害呢!”

      大家撸起袖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十几个小丫头,像一百只百灵鸟,叽叽喳喳。

      园子里灯火辉煌。
      屋檐上、地上、树梢枝头、花圃杂草间,乃至小娘子脚边、桌上,各色灯盏,千姿百态,煌煌如昼。

      “这第一盏酒,必要敬小娘子的!”一群人簇拥着鸢尾,端着酒,笑着凑上前,“托小娘子福,咱们今儿才高高兴兴,只愿岁岁似今朝,年年如此夜呢!”

      王姝摇着扇子轻笑,“看来我不得不喝了。定是鸢尾的鬼主意。”
      她端起酒一饮而尽,脸颊微红,“看我待会不找回来!”
      鸢尾忙往后躲。

      风清月明,槐树枝头一轮弯月。
      小丫鬟们纷纷献上自己做的精巧绣活,桌案陈列菜肴、磨喝乐、针线、花瓜、笔砚等等,王姝带着大家焚香列拜完,大家叽叽喳喳讨论今儿街上的热闹,望月穿针。

      文竹拿来彩漆匣子,王姝挑了个小蜘蛛放进去。
      众人皆兴高采烈地合上自己的匣子,讨论明儿谁的网结得最圆正。
      圆而正者,谓之“得巧”。

      七夕的笑靥儿花样儿多,外头买的,一斤中有两个披甲戴胄的小面人,王姝眼尖,正好抢来一个,笑得脸颊红扑扑的,“瞧,果实将军!”

      她喝了好几杯酒,眼睛里潋滟生光,已有些醉,比平日里已然活泼许多。踩着椅子歪歪扭扭站起来,叉腰得意状,拿着门神样儿的小面人炫耀。

      文竹几个也喝得不少,七手八脚扶着她,哄她快下来,“小心摔着。”

      也有人喝得七倒八歪,一拥而上,“啊找了半日也没见!竟是这个!让我瞧瞧呢,也沾沾喜!”

      “我瞧瞧!”
      王姝忙缩回手,一口咬掉小面人的脑袋,美滋滋地眯起眼睛。

      “喝酒!”她扔了酒盏,端起坛子,仰头喝了一气,喝得衣襟上都是。

      “嗝——”她歪歪扭扭滑坐在地,抬头瞧着弯月。
      御街上仍喧哗着,月光静静地凝视着她,她看呆了,身体里有股火在烧似的,令她想大声喊些什么。

      但她只是愣愣望着月亮,眼睛一眨不眨。

      忽然,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朝着月亮走。

      她穿过蜀葵花从,衣裙上沾满花瓣,一会儿捡起一朵荷花,一会儿拿着一只栀子花,跌跌撞撞,盯着月亮,眸子越来越亮。

      月亮就挂在枝头、墙上,触手可及。
      她爬上一堵墙,张开手去抓——

      “扑通——”
      一声低沉的闷哼响起,王姝爬起来,呆呆盯着月色下那人的脸,“月亮呢?裴雪寅?”

      酒气蒸腾,她的脸白里透红,熟透的樱桃似的,眼睛黑葡萄一般泛着水光,眸子里满是疑问和茫然。

      她仰头望向夜空,脖颈脆弱纤细。
      一片黑暗中,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她猛地一扭头,脸颊擦过他的下颌,肌肤温热发烫,柔软得仿佛刚出生的婴儿,呼吸灼热,洒在他颈间,酒香混着不知名的花香,扑满鼻间。

      裴雪寅眼睫一颤,屏住呼息。
      他放下手中酒坛,面色淡漠,声音平静,“王大姑娘。”

      他伸出手,准备将人推开。
      王姝穿着薄纱褙子,肌肤滚烫,透过纱衣,仿佛一团火,灼烧他的指尖。他的手指一颤,缓缓缩了回去。

      他抿唇,声音愈发淡漠,警告她,“大姑娘。”

      王姝盯着月亮发呆,闻言,猛地回头,柔软的唇擦过他唇畔,酒香蒸腾,月光也颤了一下。

      裴雪寅眸子一怔。

      他抿唇,一把抓住她肩膀,忍着人体肌肤下鲜血流淌的滚烫,冷冷地将她推开。
      王姝愣了一下,呆呆看着他。
      裴雪寅脸色苍白,额头渗出细汗,眸子漆黑如墨,深不见底。
      他的手指颤抖着,猛地攥紧掌心。

      王姝打了个寒颤,抱着自己,蜷缩起来,脸色发白。

      “王姝?”裴雪寅离她一步之遥,居高临下,皱眉看着她。

      “冷。”她紧紧蜷缩着,捏紧手中一支荷叶,绿茎捏烂了,汁液满手。

      裴雪寅静静看着,冷眼旁观。
      暑气蒸腾,池塘里蛙声阵阵,墙外行人三两还家,只言片语,道不尽兴奋喜悦。

      王姝脸色苍白,死死咬着唇,挥手,声音满是憎恨,“走开!”

      裴雪寅盯着她,“王姝——”
      王姝眼睛平静,盯着他,“走开。”

      裴雪寅垂眸,退后一步,声音淡漠,“你的丫鬟呢?”
      他看向王园,只听得低低细语,夹杂三两声笑。

      他弯腰,提起草丛中的纱灯,转身,衣袂拂过草丛,沙沙作响。
      “我让你的丫鬟来。”他侧眸,看向角落中的人。

      王姝垂着头,低喃,“冷。”
      整个人颤抖着。

      裴雪寅眸子里情绪明灭未定,方要收回视线,却顿了一下。
      他提着灯笼走近。
      一步一步,烛光透过绢纱,朦朦胧胧地照亮脚下的地。

      他停在王姝面前,弯下腰,衣摆落地,盖在草丛上,一朵蜀葵花轻颤。

      灯笼朦胧的光照在王姝脸上。
      她蹙着眉头,脸色苍白,眸子里平静淡漠,凝视着一株蜀葵花,泪水溢出眼眶,打湿了脸颊。

      裴雪寅眸子里笼着薄雾,情绪难明。
      他放下灯笼,凝视着她,“你在难过?”

      “蜀葵花。”她松了蹂.躏得狼狈的荷叶,小心翼翼捧起蜀葵花。
      王姝摇摇晃晃起身,“鸢尾呢?”
      她急急地到处找,“我的鸢尾哪去了?”

      前边便是莲塘。
      她急得眼眶发红,满脸泪水,“鸢尾不见了,文竹不见了!”

      裴雪寅一把抓住她,“你醉了。”
      王姝猛地回头,冷冷地看着他,声音平静,“我没有。”

      她又笑了一下,歪着头看他,摇摇晃晃退了几步,靠在墙上,眸子里满是打量。
      “裴雪寅。”她站在满墙粉蔷薇下,眼里带笑,“裴雪寅,你过来。”

      月亮便在墙上,仿佛只为她一人。

      裴雪寅定定看着她,面色平静,“何事?”
      他相信王姝醉了。

      王姝招手,笑得柔软,“你过来!”
      蔷薇随风摇曳,花瓣簌簌飘落,如同下了一场粉色的雨。
      她的发间、裙摆,堆满了花瓣,墙上数盏纱灯,笼着她,如花从里走出的妖,摄人心魄。

      裴雪寅眸中晦涩,情绪明灭,最终化为虚无。
      他转头,声音沙哑,“我唤你的婢女来。你在此处不要动。”

      背后传来惊叫。

      裴雪寅骤然回头。

      一条蛇嘶嘶吐着信子,眨眼间从她裙摆滑到腰间、肩膀,向她脸上而去!

      王姝伸手去抓。

      “别动。”裴雪寅一把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捏住蛇七寸,手腕翻转,拇食二指一捏,将蛇丢进莲塘中。

      他蹙了蹙眉,视线掠过左手,两个黑色咬痕穿透肌肤。
      他抓住王姝,将她拎到一边,“它咬你了?”

      王姝挣扎。
      裴雪寅拎着她,声音冷漠,“不要动。”

      王姝不依不饶,摇摇晃晃盯着他,“裴雪寅。”
      醉得厉害。

      裴雪寅垂眸,视线扫过她露出来的脖颈、肩膀、手背,胳膊,一寸一寸,不放过一丝一毫。
      翻过手腕,他的手一紧。

      冰雪一样白的腕子,肌肤薄得透明,一粒针尖大小的痣,殷红似血,映入他眼帘。

      她不停想要伸手触碰裴雪寅的脸,裴雪寅退后一步,一只手捏着她的腕子,凝神细听。
      蓦地,他眼眸一颤。

      “王姝。”

      王姝蹙眉,脸色苍白,“冷。”

      裴雪寅立即将她打横抱起,放到花墙下躺椅上。
      她挣扎,裴雪寅声音冰冷,“别动。”

      “裴雪寅。”王姝喃喃,“我好冷。”
      裴雪寅抓住她的脚,将靴袜脱掉,视线一寸寸扫过。
      两只脚雪白,脚腕纤细,毫无伤口。

      他提着灯笼,将裤腿卷起。
      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一怔。

      花瓣簌簌落下,下雪一般。

      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左手从发间抽出发带,紧紧绑在王姝小腿上方。
      满头青丝披散下来,衬得脸色苍白透明。

      几根金针快速在穴位上刺过,将毒封住。

      王姝满头冷汗。
      她呢喃,“腿。”

      裴雪寅拿出一柄短刀,在蛇咬伤之处划破,黑色的血涌出,王姝轻轻抽动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王姝。
      她的脸色苍白,眼睑不安地颤抖,紧紧蜷缩起来,声音发抖,“裴雪寅,我好冷。”

      不知为何,裴雪寅仿佛被她传染,寒意从肌肤渗入。
      他的视线掠过她腿上狰狞的伤疤,眸中情绪莫测。

      “裴雪寅,我冷”。
      好像濒死之人求救。

      裴雪寅抿唇,半晌,解下道衣,丢在她身上。
      王姝闻到熟悉的味道,紧紧抓住。

      她感觉自己躺在冰天雪地之中,腿疼得失去知觉了,铺天盖地的寒冷,她想象自己是一块冰,是天上的雪,是刺骨的风……

      她牙齿打颤,蓦地想起濒死时候,心里的恨意。
      好冷,裴雪寅。

      她睁开眼睛,眸子里一丝情绪也没有,对上裴雪寅淡漠的视线。

      耳边似乎飘过熟悉的声音,“裴雪寅是谁?”
      她看着面前的人,轻轻一笑:“裴雪寅?”

      “酒醒了?”

      她视线一转,瞧见自己的腿,脸色发白,猛地看向他,立即将裙摆放下,遮住双腿。

      “你被蛇咬了。”裴雪寅转身,声音冷漠,“我唤你婢女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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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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