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他为何失忆了》索伊

35、有钱能使鬼推磨

　　程子煜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百鬼使忽然在这里出现，却没有发生惨案，而且听对方声音，似乎心情不错。

　　倘若禀报师尊，必然要派出大批弟子前往，不论百鬼使如何，反正一般人见此，肯定心情好不了。

　　一般人心情不好，顶多摔个东西揍个人，但若是百鬼使勃然大怒，那可不仅仅这么简单了。

　　传音石这时响了起来，顾峰惊恐万状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往北！往北——”

　　一阵“哐啷”声响，传音石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

　　林裴又唤了几声顾峰的名字，但是传音石那头始终一片死寂，看来顾峰偷偷使用传音石被发现了。

　　两人按照顾峰所说，一路向北，追至一片断崖，除此之外，周围再无其他的路。

　　程子煜望着下面深不见底的浓雾，道：“跳吗？”

　　林裴做出决定：“跳。”

　　甫一落地，两人立时被四面八方劈头盖脸的阴煞之气逼得后退一步。

　　这是一座山谷，是天然的极阴之地，四周山顶向中倾斜聚拢，严严实实挡住了日光，阴魂遍布，鬼火簇簇，时不时传来忽远忽近的诡异声响，或凄厉尖叫，或嗤嗤冷笑，或百转柔肠的低唱，不一而足。

　　林裴用剑鞘拨开挡在面前的长舌头瞪眼女鬼，立马又有其它好几只鬼魂殷切地飘荡过来，你推我搡，挤挤攘攘，堵在前面，不论如何，就是不让他们通过。

　　倘若在平时遇到这些阴魂厉鬼，不消说，自然是超度或者抹杀。

　　但是，这里是百鬼使的地盘，不论从哪个方面而言，得罪百鬼使，绝对对他们有害无利。

　　被堵在这里无法前进，林裴指尖蠢蠢欲动，正在考虑要不要干脆把暂时它们冻成冰雕。

　　程子煜不知想起什么，按住他的手，道：“二师兄，等一下。”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沓厚厚的纸钱，随着纸钱点燃的火光亮起，众鬼眯眼一嗅，似乎嗅到什么无与伦比的美味，顿时双眼一亮，连忙围涌而上。

　　程子煜微微弯腰，将燃烧的纸钱轻轻放在地上，然后后退一步。

　　众鬼如同见了血肉的一群饿狼，无暇顾及两人，齐齐一头扎进在纸钱堆里，纸灰飞舞，你争我抢，好不热闹。

　　直到两人走出好几丈之外，仍能听到身后鬼魂死气沉沉的骂声。

　　“你个吊死鬼瞎了眼了？踩我头发了！”“吊死鬼怎么了？起码我五官俱全，哪像你鼻子眼睛耳朵全给挖了，别动！我的……”

　　程子煜揉了揉耳朵，感慨道：“二师兄，你说，咱们死后也是这样吗？”

　　林裴嗤笑道：“修道之人化不成厉鬼，放心吧。”

　　程子煜注意到，林裴的视线有意无意从自己身上掠过。

　　他低低笑了起来，从怀里又拿出一沓纸钱，扬了扬道：“之前在我们去挖赵济丹坟墓时候顺道买的，本来要烧给他来着，结果事情太多，一下给忘了。来，二师兄，别客气，分给你点儿。”

　　每次出行除鬼，林裴要么诵经超度，要么暴力压制，纸钱——从未听说过还有这等用处。

　　林裴将将纸钱翻看一会儿，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程子煜道：“其实很简单啦。纸钱焚烧，就会化为冥币，虽然他们飘在这深山老林，但是想一想，谁能几十年如一日当个吃不饱穿不暖的野鬼？偶尔也需要到冥界买点衣服换换口味嘛。”

　　林裴冷声道：“你倒是懂很多。”

　　程子煜谦虚道：“过奖过奖，都是我爷爷教我的。”

　　两人七转八绕，遇到拦路的鬼魂，给烧点纸钱，或迟疑，或惊喜，或赞叹，无一不是侧身放行。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果真不假。

　　沿着狭窄的山路走了一会儿，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溪水潺潺，临溪而坐着一名妇女，头戴布巾，半身轻微晃动，一手轻拍怀中的婴儿，小声哄着：“乖宝儿，睡觉觉。眼一闭，天亮亮。乖宝儿，睡觉觉……”

　　程子煜走近，轻声道：“这位大姐？”

　　那名妇女似乎没有看到来人，头也不抬，全神贯注哄着婴儿入睡。

　　林裴半蹲下-身，道：“打扰一下，请问百鬼使在哪里？”

　　那名妇女仍是没有反应，简直像个被精心制作好的玩偶一般，只会重复那些特定的动作，其他的一律都不理不采。

　　妇女怀中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是襁褓中的婴儿。

　　那婴儿肤色不正常的青紫，皮肤褶皱丛生，比起其他的刚出世的婴儿，显然瘦小得过分。

　　婴儿眼球骨碌碌转动，看到林裴，立马手挥脚踢，对林裴伸出两只短短胳膊，口中嘿呀嘿呀，是一个求抱抱的姿势。

　　程子煜站在他身后，低声道：“看样子，是个早产儿。”

　　林裴道：“你又知道了。”

　　林裴看不见程子煜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笑了一声，道：“以后你也会知道。”

　　怎么知道？

　　总不可能去帮人接生……

　　林裴无视程子煜这句话，那个婴儿的双手还在执着地朝他伸出来，似乎很想努力够到他，奈何在母亲的怀里，无论如何也挪动不了身体。

　　林裴看了一会儿，伸出一只手，指尖缓缓与婴儿的指尖相碰。

　　刹那间，阴风大作，万鬼长嚎，却是兴奋至极的欢呼雀跃。

　　周围景象霎时化为缤纷斑斓的幻影，龙卷风般快速旋转。

　　林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的幻影忽然变得扭曲，变幻无方中，林裴身体往前一倾，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拉扯了进去。

　　青翠竹林中，一个小男孩伸出双手，用力握住剑柄向外拔，插进泥土中的木剑毫无反应。

　　拔了一会儿，深陷泥土中的木剑仍旧没有拔出，但是隐约可以看得出有些许松动。

　　小男孩停下来，扶着膝盖，抹了把汗，喘了口气，直起身体，再次握住剑柄，咬牙用力一拔。

　　这一次，木剑终于破土而出。

　　木剑被拔出来的同时，小男孩身体一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跌坐在泥土地上，既没哭，也没笑，默不作声从地上站起来，低头仔细将衣服上的泥土都拍干净，然后捡起掉在一旁的木剑，摆好姿势，认认真真，在竹林中练习剑招。

　　林裴的身体飘荡在半空中，没人看得见他。

　　他倚着竹子，看下面一丝不苟练剑的小男孩，莫名的，感觉这个孩子有些亲近，还有些眼熟。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竹林另一头响起：“是棵好苗子！慕容谷主，你当真愿意割爱，将这孩子送入我门下么？”

　　听到这声音，林裴一下子站直身体，扭头往声音来源看去。

　　茂密的竹林里，并肩站着两名长辈，正暗暗观察练剑的小男孩。

　　这两人，林裴都很熟悉：慕容谷主——慕容仪，还有看着他长大的师尊——沈长浮。

　　慕容谷主脸色并不好，似乎心事重重。

　　听到沈掌门的话，他叹了口气，道：“小裴志不在此，强求不来……这么多年，你只收了一个弟子，你不是担心自己后继无人么，现在就有了。带回去，给你大徒弟做个伴。”

　　小裴……原来这个小男孩竟是他自己吗？

　　沈掌门捋着胡子，又看了一会儿，似乎很是满意，笑道：“一个月后，是吗？”

　　慕容谷主点了点头，道：“一个月后你来接他。至于他在这里的记忆……既然不堪回首，留着对他来说也是徒增烦恼，到时候就拜托沈掌门了。”

　　四周景象忽然又扭曲起来，林裴只来得及再回头看一眼竹林中练剑的小男孩，画面猛地一转。

　　门窗紧闭的室内，热气袅袅，法阵交错纵横。

　　林裴穿过层层热气，来到内室。

　　还是竹林中的小男孩，他的四肢都被四面延伸的铁索牢牢扣住，腰部的锁链一端没入房顶，整个人悬在半空。

　　在他的正下方，放着一个成年男子腰部高度的铁桶。

　　桶内只有一个小小婴孩，婴孩伸出手，掌心贴着桶壁，沿着不大的桶底，磕磕巴巴学习走路，一步一停，仰起头，看见上方正在默默注视自己的小男孩，开心地拍了拍手。

　　这并不是个安全的行为，林裴飘在铁桶附近，下意识伸手要去将小婴孩抱起来，但是手却穿过了小婴孩的身体，眼见他身体一晃，向后跌去，林裴和上方的小男孩不约而同“哎”了一声。

　　小婴孩大约是摔倒习惯了，跌坐在桶底，脸上仍是乐呵呵的模样。

　　慕容谷主掀起帘子，走了过来，负手站在桶边，佯做不悦看了小婴孩一会儿，见他终于将视线慢慢转到自己身上，这才眉开眼笑，心情大悦，手一伸，撑着小婴孩的咯吱窝，微微一提，将他从里面抱了出来。

　　慕容谷主亲了亲小婴孩的脸颊，怎么也亲不够似的，欢喜道：“儿子哎，真乖！”

　　开心了一会儿，悬在半空的小男孩开口问道：“慕容伯父，成功了吗？”

　　“嗯，成功了。比意料中更加成功！”慕容谷主单手抱着小婴孩，走到桌前，抬手一按桌面的凸起。

　　轰隆隆，铁索不停向下延长，小男孩双脚缓缓踩在地面上，扣住四肢和腰部的铁索齐齐松开，缩回墙壁之中。

　　小男孩得了自由，迫不及待跑到慕容谷主身边，他个子小，扶着桌沿，踮起脚尖，努力仰头去看慕容谷中怀里的婴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