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争渡》物物于物

5、一回生二回熟

　　“不能。”游兆域每个字像敲键盘说出来。
　　林莫便不敢动了。
　　明明是一张看上去很好说话的脸，但是说出话来像刀背割人一样。
　　林莫挤出微笑来：“也是，这种事情太唐突了，是我冒犯了。”
　　直到熏片再次冷却，两人都无话。
　　林莫第一次感觉时间如此煎熬，心里默念着：快来个人吧！花妮这家伙去打听个消息怎么还不回来？
　　明明疗程已经结束了，可是游兆域却迟迟不走。
　　时间一久，尴尬的这种气氛让林莫感觉自己喉咙都要冒烟了。
　　游兆域的书籍明明已经翻完了，可他就是在最后一页上停滞了一样。
　　林莫轻微咽了咽口水，轻微摆动了脑袋，转过去打算眼不见为净。
　　终于，游兆域缓缓起身，轻轻茶杯被倒入茶水的声响。
　　——赶紧喝吧！喝完了快走人！
　　林莫内心已经气呼呼了。
　　“林护卫。”
　　林莫瞟了一眼过来，看见游兆域手中端着茶杯朝着自己递了过来。
　　林莫看着他，游兆域依旧站在那里，顿了顿，林莫才开口：“不用了，游大人。”
　　游兆域转过身，缓缓坐下，不再说话了。
　　林莫见他自己也不喝茶，也不看书了，就这么坐着，内心有些慌了。
　　林莫：“游大人还有事？”
　　“我等一下。”游兆域淡淡道。
　　等一下？
　　林莫又懵住了，这人真是奇奇怪怪。
　　但管不了那么多了，林莫只好松口请求道：“那能不能麻烦游大人给我倒一杯茶水？”
　　被拒绝过一次的林莫此刻语气有些虚。
　　游兆域起身重新倒了一杯递了过来，杯沿快要贴着林莫的嘴唇，林莫实在是太渴了，急着就要用力去贴过去喝。
　　林莫一着急，身体竟有些不由分说往前倒。
　　游兆域一只手牢牢抓住林莫的肩膀，林莫没有倒下去，倒是茶水洒了一身。
　　林莫看着茶水就这么洒了，一时间这些时日内心莫名其妙的委屈都涌上了心头。
　　游兆域惊愕的看着林莫就这么看着洒了的茶水眼睛红彤彤的样子。
　　“你…”游兆域抿了下嘴唇。
　　林莫气急败坏道：“闭眼！别看！”
　　游兆域倒是很听话，立刻就闭上了眼。
　　林莫想哭又不敢哭，这么大的人了，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这样忽然爆发情绪实在太丢脸了，看着游兆域乖巧闭着眼一动不动的样子，林莫又忍住了，只是身体忍不住微颤着。
　　“林护卫，游某会尽力的。”游兆域忽然开口。
　　林莫用力咬了咬自己下唇，让自己的身体恢复平静。
　　游兆域有些不安道：“游某可以睁眼了吗？”
　　林莫嘟囔：“可以。”
　　游兆域一动不动。
　　林莫不耐烦了：“我说可以。”
　　游兆域还是没反应。
　　林莫有些奇怪，她故意声音放低，把身体微微靠拢过去，眼神直勾勾道：“游大人？我说可以了。”
　　“游大人？”
　　“游兆域？”
　　…
　　“游兆域你这个铁公鸡！”林莫瞪着眼睛咬牙切齿道。
　　游兆域正好睁开眼看见了。
　　——近距离的。

　　游兆域离开后，林莫都感觉自己晕晕乎乎的，又渴又气的，更重要的是游兆域睁眼的那瞬间，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明明透露着担心。
　　花妮赶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帮林莫换了衣衫，喝了药的林莫感觉困意十足，晕乎睡了过去。
　　等林莫醒过来，都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花妮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火盆里的炭火也快熄灭了。
　　窗外静悄悄的，林莫看着烛光中自己身处的环境。
　　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她就这一具不可控制的身体伴随着，她想要愤怒表达的语言无人可以接受，她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光景，自己处境到底是怎样？
　　她只知道，在这小小方寸之间，只有眼前这个小小可怜的少女陪着自己，少女如今满怀心事劳累的睡了过去，比起自己，她就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如同浮萍，随随便便就能被人随意掐断熄灭。
　　多么美好的年纪，却偏偏活的如此提心吊胆。
　　林莫以为这些日子被困着，能够在时间里想明白很多事情，可不是这样的，她想不明白很多事情，她情愿自己被社会毒打了，自己死了，变成一个孤魂野鬼也好，不要借着她人的身体这样困顿着，这种人生比死了还难受。
　　她不再是她。
　　这样乱七八糟想了一通，花妮醒了过来，加了炭火，又给林莫端来主食，在给林莫解决了如厕问题后，终于能休息下来吃点东西了，
　　花妮坐在一旁连忙扒着面条，一边絮絮叨叨把玉树的情况说了一遍。
　　王府的李婆子要把玉树卖掉，是因为玉树把王府二儿子王智咬伤了，王智很早之前就看上玉树想要去做妾，玉树一直都提心吊胆，她加倍小心服侍在王夫人身边。
　　那日王大人被太子临时任命要求调几个得力的丫鬟送林莫这里来照顾，玉树是故意在王大人说这件事的时候，去斟茶了解情况，事后玉树向王夫人求情，王夫人知道玉树心性倔强，想借此给玉树一个机会，让玉树离开了王府来了林莫院中，前几日听说王夫人身体不适，偷偷回去看一眼，正巧就碰到了王智。
　　王智一路纠缠，玉树好不容易摆脱回了林莫院子里，然而王智手下的仆人却天天来林莫外院子蹲守，只要玉树一出去办事，仆人就立刻通知王智来骚扰玉树。
　　林莫听了一阵头疼，碰到这种追求者真是要命：“所以玉树才会熬药时分心被烫伤了？”
　　花妮支支吾吾：“其实玉姐姐是故意烫的。”
　　林莫慌了：“什么？”
　　花妮眼泪立刻流了下来：“但是她当时不是想烫手，是…”
　　林莫心一冷：“她想毁了自己的脸？”
　　花妮终于忍不住：“我害怕！担心她做傻事，冲进去反而吓到她，让她烫了手！”
　　花妮失声痛哭着，林莫勉强支起身体，追问：“玉树咬伤了王智？他强迫玉树了？”
　　花妮点头，耳尖都红了，小声道：“王智的仆人那天跟踪玉姐姐去取药，玉姐姐刚取了药出来就遇到了王智，王智喝了酒，抓住玉姐姐就要把她丢马轿上，玉姐姐知道如果上了马轿就再也没有办法了，情急之下就咬了王智的手。逃回来后，其实她知道自己肯定会被抓回去的，她不准我告诉姑娘你，她说姑娘会因为她烫了手都要找游大人给她看病，如果知道这个事，只是平白增加姑娘的负担。”
　　林莫望着花妮，担忧道：“玉树现在如何了？”
　　花妮忍住抽泣，晃了晃头，一张红彤彤的脸，眼睛也肿了：“不好，李婆子是出了名的厉害，她收拾人很有一套，王夫人这次因为玉姐姐咬伤了自己儿子也不出面了，但听说事情好像还没有闹到王大人那里，府里姐妹们说，李婆子只是把玉姐姐捆绑着，不给玉姐姐吃喝，也不准玉姐姐如厕，那些姐妹们偷偷去看她，玉姐姐反而笑着安慰她们，说她这样子睡觉稳，也不冷了。有个姐姐在李婆子手下做事，她偷听过李婆子跟一个人牙子说，可能是打算过几日等青关府里的那一批流放，好一起贩卖带走了，说是这样不容易引人瞩目，”
　　林莫紧张道：“跟流放的犯人一起走？押送犯人的官差怎么会轻易收玉树？”
　　花妮声音越来越小：“林姑娘，压犯人的官差也是要人照顾的，需要…解决个人…需求的…”
　　林莫听了，叹了口气，“所以这种押送犯人中加个人的事情并不是件难事，那现在不是用钱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花妮哭腔又现：“是啊！那个李婆子就算收了钱也不敢私下放了玉姐姐的！最多给她点吃的。”
　　林莫看着花妮伤心欲绝的样子，有气无力看着烛光摇曳，她感觉好像在这么一瞬间能理解了红楼梦里林妹妹那种凄哀之感。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这样活着不如死了。”
　　花妮瞪大了双眼看着林莫，不可置信道：“要让玉姐姐死吗？”
　　林莫反问道：“如果是你，你被这样关着，然后让你跟着那些犯人一起去苦寒之地，一路上被人压榨，你觉得是生还是死？”
　　“死吧。”花妮想了想。
　　林莫看着花妮，“我现在又动不了，也进不去王府，人脉也没有，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花妮点点头，手撑着脸看着烛光自言自语：“是啊，姑娘你现在都自身难保了，游太医虽然给你治了这么久但是没什么起色，我看他脸色也不好，游太医心情应该也挺糟糕的，我看他去王府都差点走错了方向。”
　　林莫冷淡问：“他去王府干什么？”
　　花妮给自己倒了杯茶：“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去看王夫人了。”
　　林莫疑惑道：“王夫人的病是游大人负责的？”
　　花妮摇头又给自己添了一杯：“王大人为了王夫人请了太医院好几位太医都不行，听说是马御医建议王大人去找游大人，本来是要去派大轿去请游大人，但是游大人都谢绝了，后来听说王夫人的病情实在是奇怪，才答应去看一看。”
　　“你送游大人出门的时候他有没有问你什么？”林莫忽然好奇道。
　　花妮摇头，嘟囔着：“游大人不一直都那样，跟他说话他都好像没反应。”
　　林莫内心在打鼓，想了想，还是决定了，对花妮十分慎重道：“你现在去找游大人，想办法带他来一趟这里。”
　　看着林莫表情严肃，花妮害怕了，有些着急：“姑娘你是哪里不舒服了？”
　　林莫立刻哼哼假装了起来：“对对对！我就是哪里都不舒服了，你快点去找游大人！”
　　林莫在心里把之前看过的一部美剧剧情从第一季快进到第五季的时候，花妮才带着游大人匆匆赶来。
　　烛光下，光影晃荡，来的两人都气喘吁吁。
　　林莫眼睛半眯半睁的，想把戏做足，没办法看清楚游大人的表情，只是从花妮火急火燎的语气中判断他们一路赶过来鞋子都差点飞掉一只。
　　林莫躺在床上，床幔被轻微拉了拉，游兆域的手指快速在林莫手腕定位布指。
　　空气中安静的只听见游兆域急促平息喘气的鼻息。
　　半响，游兆域的手指才移开。
　　花妮着急凑了过来：“游太医，林姑娘怎么了？”
　　游兆域看了花妮一眼，冷冷道：“林姑娘现在需要温食，你先去熬点白粥来。”
　　“林姑娘没事吧？”
　　“让你去，你就去。”游兆域语气更冷了。
　　林莫也在一旁赶紧敲击花妮：“去吧，游大人来了我会没事。”
　　花妮一离开，林莫不死心开口就问：“游大人，我没事吧？”
　　“游某不才，查不出林护卫为何无故病痛了起来。”游兆域那双眼停在林莫心虚的脸上。
　　林莫眼神躲避。
　　“我错了，不应该骗游大人大老远跑过来。”
　　“既然没事，那游某就先离开了。”游兆域语气如常。
　　林莫连忙道：“游大人等等！”
　　“林护卫…”
　　林莫：“游大人不生气吧？”
　　游兆域顿了一下，“不，不生气。”
　　林莫看着游兆域，十分诚恳小心翼翼道：“我想…让游大人再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