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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葬礼·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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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腊月初八。凛冽的寒风席卷整个大地,鹅毛般的大雪随风飞舞着,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直晃人眼睛。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快步走在路上,裹紧了自己的黑色风衣,却挡不住这冰冷刺骨的寒。胸前配着白花,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不久。
女人右手牵着个模样约五六岁的小女孩,粉雕玉琢的脸蛋此刻被冻得通红。见到一旁的母亲神情哀肃,她稚嫩的脸庞上也不禁涌上了哀伤的神情。
腊八,本该是阖家团圆的喜庆节日,却是庄家的祭日。
几天前,庄家的夫人闻清因患有精神疾病而自杀身亡,独留了一个不过四岁的孩童在世。
女人名叫凌若玫,是闻清的挚友,今天携女儿来参加好友的葬礼。
凌若玫刚走进大堂,就听见一阵窃窃私语。
“庄太太可真是命薄啊,年纪轻轻就离世了......”
“可不是嘛,那个孩子据说就是目睹了母亲自杀才变得精神不正常的。”
“就怕那孩子和她母亲一样精神上有病......”
凌若玫眉头紧皱,刚想出言制止。
只见庄家先生庄珣现身,“各位,请不要在此惊扰我的妻子,更不要妄议我的孩子。”
明明才三十出头,他的双鬓却已生出丝丝白发,整个人消瘦憔悴,形容枯槁。
凌若玫与庄珣还算相熟,于是走上前宽慰他:“清清已逝,望节哀。眼下还是先保重好身体,照顾好衍儿。”
庄珣挤出一抹苦笑,点了点头。
葬礼上的客人络绎不绝,走的走,来的来。或是默哀,或是大声哭泣,或只是来走个过场。有人在喧嚣中谈天说地,也有人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
凌若玫的眼泪就像断线了的珠子,一刻也不曾停过。她紧紧攥着女儿苏茗的手,身子却在微微颤抖。
苏茗尚且年幼,只知道闻清阿姨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但她的眼眶中还是不由得盈满了泪水,因为她知道,庄衍弟弟再也没有妈妈的陪伴了。
一旁的庄珣蹲下身来,轻抚着庄衍的头,道:“衍儿,来,见......见你妈妈最后一面。”说着,便哽咽了。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庄衍被庄珣带到了大堂中央。
这是苏茗第一次见到庄衍。
男孩皮肤白净,却苍白得有些透明。褐色琉璃般的眼眸好看极了,此刻却呆滞麻木,了无生气。在葬礼的喧喧嚷嚷中,他神情呆滞,看起来既不悲伤,也不在意,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庄珣领着庄衍走葬礼程序,庄衍只是机械地跟着重复。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与世长辞。
回家的路上,苏茗满脑子都是那个瘦弱白净的男孩。
他的眼眸平静的如一潭死水,无悲无喜,像是游离在另外一个世界。
周边的人都纷纷议论他精神有问题,在自己母亲的葬礼上不流一滴眼泪,甚至连一点悲伤的情绪也不曾表露。如此麻木不仁、无情无义,实在不像是个正常人。
可苏茗却觉得,他很难过。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麻木深深地折磨着他,令他痛苦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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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苏茗是被弟弟苏泽冲进家门的欢呼声给吵醒的。
苏泽贪玩好动,放假后便跟着父亲四处出差,顺便玩乐。这不前段时间随父亲一同去往国外出差,今日才刚刚到家。
他们急冲冲地赶回来,只因,今天是苏泽的生日,想要一家人一起度过。
凌若玫早早地来到了门口等候,见故人归来,温柔地接过苏泽肩上的包,紧紧地相拥了一下许久未见的儿子。
苏泽欢呼一声,又冲到院子里玩去了。
苏父苏今安瞥见妻子红红的眼眶和眼下的乌青,体贴地搂住自己的妻子,宽慰道:“抱歉,我回来的晚了些。请节哀,闻清她在天有灵,会保佑衍儿和庄珣的。”
凌若玫听见挚友的名字,又不禁抹眼泪。
“今天是泽儿的生日,开心些。逝者已逝,生者还需往前看。”
苏泽的生日宴会开在傍晚时分。
室内暖黄色的灯光照在餐桌上的精致的奶油蛋糕上,上面写着“祝泽宝贝四岁生日快乐”。
大家围坐在一起,为苏泽唱生日歌。
伴随着轻快的音乐和苏泽乐呵呵的笑声,家里洋溢着一种温暖幸福的氛围。
本该是幸福快乐的时刻,苏茗却总觉得心里闷闷的。
当苏泽许完愿,切完生日蛋糕的那一刻,她猛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记得母亲曾说过,她与闻阿姨是挚友,生孩子的时间也凑巧相近。苏泽和庄衍不过前后日子出生,今天是苏泽的四岁生日,那昨天就应该是......庄衍的四岁生日。
苏茗立马跑去厨房找妈妈,并将这件事告知。
凌若玫此刻正在打包点心,正想着给庄家送些过去。听闻女儿的话,她先是微微诧异,又涌上了深深的愧疚与怜惜。
“昨天是清清的葬礼,竟忘记了是衍儿的生日......茗儿,你把这些点心送过去给衍儿,向他补句生日快乐吧!”说着凌若玫将打包好的点心交给苏茗。
苏茗懂事地点点头,将温热的点心揣在怀里。
走到门口时,她又蓦地回头,往自己的房间跑去。
一阵捣鼓后,苏茗终于心满意足地出门了。
怀里多揣了张贺卡和一个漂亮的水晶吊坠。
“给人补过生日怎么能不带礼物呢?”苏茗暗暗地想着。
苏茗一路狂奔,护着怀中的点心,生怕它凉了。
所幸庄家离苏家很近,没过一会儿,苏茗就到了。
她轻轻按响了门铃,不过开门的不是庄洵,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女人和蔼地笑着,道:“庄先生最近有些忙,我是新来的保姆,负责照顾庄衍的日常生活。你可以喊我葛阿姨。”
苏茗表达了来意,葛阿姨面带笑意地将她带到了苏泽房间门前。
苏茗礼貌地敲了三下门,可屋内却并没有回应。
她只好一边解释原因,一边轻轻推开门。
屋内窗帘微微拢着,没有开灯,从窗帘缝隙里投射进来的幽幽月光照在地板上,庄衍坐在那一抹月光中央,宛如茫茫黑暗中的那一点光。在一片死寂中,他神情呆滞,一动不动地瞧向窗帘缝隙,窥探皎皎月光。
苏茗有些吃惊,却也不敢自作主张把灯打开,只能蹑手蹑脚地靠近庄衍。
“庄衍......弟弟,昨天是你的生日,这是我妈妈做的点心,还温热呢。这是我送给你的贺卡和礼物,祝你四岁生日快乐!”苏茗的语调清扬,心里却替庄衍感到难过。
明明是同样的四岁生日,一边热闹温馨,一边死寂沉默。
仅仅是一墙之隔,却是天差地别。
庄衍没有应答,好似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苏茗自顾自地聊些有的没的,她总是这样,只要别人不赶她走,她总能嘟囔着说一大堆话。
时针在缓缓转动。
庄衍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小口吃着那些点心,静静地望着眉飞色舞的苏茗。
他原先是有些惧的,可是这个女孩语调清软,说话好听,也从不强迫他应答。
渐渐地,他有些适应了她的絮絮叨叨,虽然他不大理解,但倒也还不错。
时间渐晚,苏茗起身告别离开了。
庄衍沉默着没有应答,却在女孩消失在门口的那一刻,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右手还紧紧攥着那张生日贺卡。
上面是女孩一笔一划写的祝福,歪歪扭扭,但很用心。
“生......生日......快乐”庄衍默默重复着女孩的话。
几天后,苏家的门铃被敲响了。
苏茗赶忙从院子里飞奔出来开门。
一瞧,是庄珣叔叔和庄衍弟弟。
庄珣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问道:“茗儿,你的爸爸妈妈在家吗?”
苏茗答了句妈妈在,便转头喊妈妈了。
庄衍默默跟在庄珣身后,一路上低着头,扣着手指。
庄珣和凌若玫在客厅交谈着,两人的神情有些严肃。
苏茗在一旁偷听着。
“今天带衍儿去检查了一下,医生说......”庄珣叹了口气,“他患了轻度自闭症。”
凌若玫有些心疼地看了庄衍一眼,道:“还好只是轻度的,还可以治疗......”
然后再说些什么苏茗就听不清了,因为苏泽拉着她去院子里玩飞车了。
待到傍晚时分,苏茗惊讶地发现庄衍没有回家,而是留在了她家。
这时,凌若玫把孩子们叫到身前来,拉着他们的手,道:“你们的庄叔叔最近一段时间很忙,所以庄衍就暂且住在我们家里。你们要好好相处哦。”
话毕,她还补充了一句:“茗儿,你是姐姐,要照顾好弟弟。”
苏茗狠狠点头。
就这样,庄衍在苏家住下了。
庄衍喜静,苏泽好动,更何况苏泽常常跟随苏父出差。尽管两人同岁,也常常玩不到一起。
久而久之,反而是苏茗和庄衍常常一起玩。
倘若街坊邻里从苏家门前经过,总能看到院子里两人相伴在一起的身影。有那么一段时间,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夕阳下,黄昏的光晕镀在了少年少女的身上,少年沉默却认真,少女热情却细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