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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二个包裹(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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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名叫王晓泉。他开菜狗驿站已经有些日子了,还是第一次在这里听见女人振聋发聩的哭喊。
他被那连绵不断如洪水般汹涌的哭泣声下得一激灵,手机都差点摔掉地上:“怎么了这是?!”
人明明刚走到后门没多久啊,也就……几秒钟吧?
他走到声音来源处查看。
西北角那块地方平时没有人去,他连打扫都懒得打扫,任由废纸壳和垃圾们堆放。
更不用说墙后狭窄逼仄的过道了。
一个长发女孩背对着他坐在灰尘满地的过道里,手扶着空气哭得不能自已,嘴里念念有词:“你醒醒,你别死,我害怕。”
王晓泉环顾四周,确定这里只有他和这个女孩两个人:“……呃,你在跟我说话吗?”
女孩蓦地回头,瞪着两颗红彤彤的眼珠子看过来,哽咽着说:“老板,你快帮我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王晓泉不敢动,他生怕自己看见某些东西,更怕自己看不见某些东西。
“‘他’……在哪?”
女孩的哭泣声暂停了,她木讷地看看王晓泉,又木讷地看看地板:“你看不见他吗?”
王晓泉不寒而栗:“这除了你就只有我一个人啊。”
女孩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我和他刚刚一起进来的,你还叫我们走正门,说后门锁了。”
合着不是耳背。
王晓泉打了个冷颤,又是奇怪又是后怕:“姑娘,你刚刚是一个人进来的呀,哪有什么‘他’,搞错了吧?”
他妈的,大早上都能见鬼。
那女孩依旧语出惊人:“老板,你,你别开玩笑,他就在这呢,我抓着他手呢。”
“我……我他妈的真是服了。”王晓泉拿手机对着她拍了张照,核实没有拍到阿飘后,把手机转过去给她看,“你自己看看,这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看完照片,女孩沉默了很久很久。
“你要是还不信,我这有监控,我调监控给你看行不行?”
“不用了。”她顿了顿,小声说,“我逗你玩的。”
“这里就我一个人。”
“……”王晓泉努力让自己的怒意收敛,“快回家吧姑娘,别让你家里人着急。”
女孩小幅度点点头:“能把那个拖板车借给我吗?”
她指了指墙角的蓝色拖板车。
接下来,她的举动令王晓泉百思不得其解。一边说是在逗他玩,一边又做费力状搬着空气上了拖板车,这到底是精神有问题还是精神有问题?
女孩推着拖板车朝正门外走去,很有礼貌地说:“我一会儿就把它还回来。”
“……不用还了,你拿走吧。”王晓泉怕她还回一些不得了的东西,只想赶紧打发走人。
“谢谢啊老板。”女孩喃喃。
她用背顶开玻璃门,轻轻地将拖板车拉下门前台阶,生怕磕着碰着上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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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林讯家以后,安且宁把他搬上了床。
床铺很高,她必须把他抱起来才能放上去,所以这个过程并不轻松,比把他搬上拖板车累得多。
安且宁自诩是个很有礼貌和分寸感的人,即使户主可能也许大概应该不会指责她,她也依旧换了身干净衣服才在床沿坐下。
她第一次见到林讯脏兮兮的模样:“你醒醒,我肩膀特别疼,你得给我捶捶。”
林讯面色苍白,没有因为这句话有所改变。
“你喝牛奶吗?昨天买的牛奶。”安且宁从客厅抱回来一堆吃的,“这个三明治特别好吃,不过我啃过一口……你不介意的吧?”
“……”
“还有这个香肠,可香了。”
“……”
“夹心饼干呢?”
“……”
“薯片?”
“……”
“你不理我,我就不还你买零食的钱了。”安且宁自己吃了口薯片,嘎嘣嘎嘣,“我还要把你家东西全部卖掉,全部!一点都不剩!”
“……”
她说得很没有底气,因为这是不可能的。
除了她,没有人能看见和林讯有关的一切,在他们眼里,这里是一间无主的毛坯房。
林讯就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或者说从来没有存在过。
她很想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但只要一闭眼,一想到那些被剪成碎片的记忆,她就头痛,非常头痛,痛得要死过去。
只有头脑空空的时候才能获得平静。
“嗡嗡。”
一通电话打断她的放空。
安且宁没接,不想接。
可对方继续打。
一直打。
“——喂?安且宁,你怎么还没到体育馆?”学院办的老师焦躁地问,“说好的八点四十集合换学士服,你人呢?”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忘了?毕业典礼!你作为我们学院优秀学生代表,要上台被校长拨穗的呀!
“啊……抱歉老师,我有点事,去不了了。”安且宁无精打采地说。
老师问:“什么事比毕业典礼还重要?”
安且宁说:“我发小死了。”
“……”对面抽了一口气。
不过不是因为“我真该死怎么问出这种问题”而抽了一口气。
“——死了你还能让他活过来?孰轻孰重你搞清楚!九点钟毕业典礼就要开始了,赶紧来体育……”
安且宁挂了电话,把她拉黑了。
“林讯你别听她瞎说,她这个人一直都很刻薄。下次我帮你当面骂她。”
她自言自语说了很多话:“你醒了我就不讨厌你了,小学你跟我抢全班第一的事情一笔勾销,我保证。”
“只要你把眼睛睁开,我立马生吃十头洋葱,绝对不吐。”
“我们还当好朋友呗,以后我结婚让你当伴郎。”
林讯不说话,不说话,还是不说话。
安且宁吸吸鼻子,蜷起腿,把头埋在膝盖中间,让自己变成一颗球。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你别吓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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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且宁记得自己后来哭得眼睛疼,哭累了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气温也不如白天那么高。
林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变,安静地躺在她身边,身体还温热着。
安且宁很孤独。
她抓起林讯的手又放下,捏他的耳朵他的脸他的鼻梁,希望他能起来骂她一句,或者给她一脑壳。
如果林讯的存在真的被抹灭,那她就成了唯一一个被空气墙束缚着的人。
就像狱友被执行了,监狱里就剩她一个人一样。
……等等。
不对。
不对不对。
空气墙是什么?她为什么会被空气墙束缚?
她脑子里为什么有一些奇怪的东西?
碎裂的记忆顷刻之间如爆裂的雨点,降临在安且宁的脑海。
她头疼欲裂,整个人向前栽倒,一头撞上了林讯的脑袋。
“咚”的一声过后,她发现自己从脸对着床变成了后脑勺挨着枕头。
亮着屏的手机握在她手里,上面显示着时间:「6月18日周日,癸卯年五月初一」。
刚过零点。
另一半床铺轻微动了动,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扭过头,看见林讯从被窝里坐起来,摸了摸脖子。
她想起来了。
时间回溯、空气墙、菜狗驿站、包裹、林讯是怎么死的……
她全都想起来了。
“孙浩死了,哪个孙浩。”她从记忆里精准挑出最重要的线索,“黄毛说完这句话你就死了。”
电梯厢里的场景重现眼前 ,她晃晃脑袋摈弃那些画面,发现无济于事:“你会死是因为孙浩死了,而孙浩不止一个?”
两人之死的因果关系有待查证,不过有一点很明确。
“拨浪鼓直到最后都在你手里,没有被送出去,说明我们任务失败了。”
林讯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一些,被割裂的痛感似乎化作了幻觉,仍在他颈间苟延残喘。
“任务失败,可是时间依然回溯了。”安且宁小声念叨,“只要取了包裹,时间就不会继续进行,无论结果怎样?”
她想到一个不太确切的比喻。
如果游戏没有成功通关,系统会返还一定数量的体力作为补偿。
思绪被困扰着,安且宁心不在焉地绞着被角,没注意林讯盯着自己看了有一会儿了。
他喊了她一声。
“嗯?”她看过去。
林讯说:“生吃洋葱就不用了。”
他语调平和,表情也风平浪静。
十几个小时前的新鲜记忆很难立刻忘却,安且宁眨眨眼,沉默地看向天花板。
林讯说:“我只听见了这一句。”
安且宁望天:“好的呢。”
林讯又说:“三明治保质期很短,想吃就再买一个吧,昨天剩的丢掉好了。”
“……”安且宁磨了磨后槽牙。
听到了,都听到了!
她自曝小时候偷偷往他水杯里加醋被听到了!
她因为考试成绩比不过他怀恨在心多年也被听到了!
安且宁很后悔。
早知道这样的话,她就该把林讯丢在菜狗驿站,让他在一堆垃圾里自生自灭。
谁能想到呼吸心跳都停了,死得透透的人居然还有意识?!
她用被子把脑袋蒙上,两脚隔空乱踢,也不知道在冲谁闹脾气:“我要睡觉了我要睡觉了我要睡觉了!”
手脚并用张牙舞爪了许久,身边的人一点动静都没发出,她这才想起这里是别人家。
灰溜溜抱着被子窝在沙发里,安且宁做出了一个此生不改的决定。
她婚礼不要伴郎伴娘,一个都不要。
死不了死不了死不了Ovo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二个包裹(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