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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五个包裹(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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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是拼车,要照顾到其他同行志愿者,面包车行驶路线七绕八绕。在路上颠簸了接近六个小时,傍晚六点多,它终于开到阳光小学附近。
通往学校的路狭窄,进去以后不好调头,安且宁便让司机把她放在路边,说自己走进去就行。
被分配来阳光小学的只有她一人,她拎着两个大行李箱,沿着小路走了大约八百米,又转了个弯,才看见阳光小学破烂的招牌。
“阳”少了半边偏旁,“学”只剩下个子。几位老师站在它旁边,颇有种组合名叫“日光小子”的味道。
“安且宁是吧?”一个卷发扎马尾,戴紫色眼镜的女人站在最前面,年纪不大,大约三四十岁,“你好。”
这一路太过无聊,安且宁看完了手机聊天记录,七拼八凑凑出来一些信息。
阳光小学有一正一副两位校长。正校长姓陈,叫陈河,从始至终没露过面,听说是工作很忙。和安且宁保持联络的是副校长,叫徐飞燕,应该就是面前这个女人。
她道:“徐校长好。”
徐飞燕点头示意,面上看不出情绪。
“你们帮她把行李搬进去。”她指挥两个男老师上前接过行李箱,对安且宁说,“先来吃饭。”
学校食堂在教学楼后面,是个单层平房,面积不大,内里充斥着馊哄哄的抹布味。一张长桌摆放在靠门的位置,比其他桌子看着新些,是教师吃饭的地方。
长桌上有六个盘子和一个大碗。其中四个盘子已经空了,看不出盛的是什么,另外两个盘子里剩了几根土豆丝和几块茄子。
大碗是汤碗,里面汤已见底,飘着两片西红柿皮,一双粘着米粒的筷子斜在碗里。
徐飞燕把剩菜并到一起,让几根土豆丝和几块茄子打了个照面,放在安且宁面前:“快吃吧,特意给你留的。”
安且宁知道支教条件不会好,对学校伙食没抱太大希望,但没想到自己第一天来就被这么对待,呆了一会儿才说:“好的,谢谢。”
“不谢。”徐飞燕踢踢长桌旁的不锈钢饭桶,“这有饭,自己盛。”
安且宁说:“知道了。”
她弯腰掀开饭桶盖,从桶壁上刮下半碗饭。
来接她的老师们围成一圈站着,看着她吃。见她就要夹起土豆丝,一个年轻女孩开口说:“你吃小菜么?我这有腌萝卜。”
“自己家腌的,带来的,尝尝么?”
安且宁悬在空中的手收了回来,说:“吃的,谢谢你。”
等她就着腌萝卜勉强填饱肚子,徐飞燕递过来一把钥匙:“宿舍楼就在食堂后面,你住二楼,左手边第四间。行李给你放过去了。”
说完她招招手,带着老师们回去了,只留下一个负责后勤的中年女人,姓刘。
刘姐带着安且宁找到她的房间,如徐飞燕所说,两个行李箱已经摆放在房门口。
门锁生锈,用钥匙拧巴好几下才打开门。门开后,一股浓浓的腐臭味儿混合着粉尘,登时窜进鼻中,呛得安且宁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先咳嗽还是先呕吐。
捂住口鼻走进去,房间全貌展现在眼前。
这是一间十几平的单间,室内光线很暗,唯一的透光口是南面的小窗,还被报纸糊住了一半。没糊的另一半上破了个洞,像是被谁用石头砸的,被几截宽胶带堵上了。
往下看,积灰的地上堆放着各式杂物,例如缺了门的衣柜,少个腿的椅子,裂成两半的课桌,撕成碎片的废纸……
总之,这里不像是宿舍,更像是废弃多年的垃圾场。
菜狗驿站的墙后都比这干净。
安且宁摸了一把满是黑垢的墙,摸到一手黑灰:“……”
“有扫帚和抹布吗?”
刘姐捏着鼻子说:“有,我给你拿。”
说着往走廊里走去。
安且宁也捏着鼻子走到窗边,拉开了窗户。
本意是让外面的新鲜空气流通进来,置换掉室内腐臭,却没料到呼呼的热风吹进来,激荡起地上层层灰尘,她无奈,只好又把窗户关上。
她想问刘姐再要个一次性口罩,快步朝房门口走回去,却在走到一半时,闻到腐臭味加剧。
和她这辈子闻过的其他臭味不同,这股味道比臭鸡蛋味更盛,比烂水果味更腥,就像是什么东西死亡多时发出的尸臭。
在房间里找寻一圈,她终于在半个麻袋底下找到臭味来源,那是一只已经烂掉一半的,硕大的老鼠。
“……”
刘姐找来一套打扫工具,把它们放在门口就走了,说接下来还有工作。
整理这样一间房间是个不小的工程,耗费体力不说,单从时间上来看,今晚是注定打扫不完的。
安且宁只是将老鼠尸体和一些无法使用的杂物丢出去,扫掉地上明显的垃圾,擦干净能用的家具,时间就已经不早了。
也不知是灯泡老旧,还是灯罩太脏,抑或是兼而有之,屋内灯光暗淡,引得她视觉疲劳。
借来的消毒液用去大半瓶,那股腐臭味终于被冲散了些,她揉揉酸痛的腰,在木板床上坐下,打算先歇歇。
“嘎吱。”
声音从屁股底下传出。
“……”安且宁暗道一声不好,却因着实太累,没能来得及起身,一屁股陷进床板里。
好嘛,这张床是个老弱病残。
她无暇思考更多,两手一撑,想把自己摘出来,不料又是一声“嘎吱”,整张床向一角倾斜而去。
“嘎吱嘎吱——轰——”
床塌了。
“……”安且宁屏住气不敢动,脑子里有无数个小圈圈在转。
只听楼下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道:“大晚上的不睡觉发什么脾气?要不要点脸啊?”
“你不睡别人还要睡呢!”
是徐飞燕。
安且宁从前是个很能忍的人,向来有什么气自己受着。
她一贯的原则是,能用好听的话圆过去,就尽量不和别人起正面冲突,所以一般不会对人甩脸子,尤其是对领导,以免事业中道崩殂。
就系主任罗老师的话来说,她这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小包子性格很好,非常适合在公司里给别人卖命。
然而,自从进入了“游戏”,每天受它的折磨,她的忍耐度就急速下跌。
一想到归家之日遥遥无期,她心里憋着的火气怎么也浇不灭。
走到窗边往下看,看见徐飞燕拧着眉头站在楼下,叉着腰怒视自己,她心里顿生愤郁,端起洗抹布的水桶就往下泼。
没料到新人如此叛逆,徐飞燕滞在原地,没想起来躲,被脏水泼了个正着。
又因为惊讶的缘故,她嘴是微微张开的,几汩水自然而然地,简单粗暴地流进了她嘴里:“咕噜咕噜——”
“呸呸呸!”她连连吐出脏水,气得捏紧拳头尖叫,“你翻了天了!!!”
这辈子没遇到过这么不懂礼貌的人!
“谢谢夸奖。”桶里还剩下半桶水,安且宁想都没想,全部倒了下去,连带着那块臭兮兮的抹布,“还想夸我什么?”
徐飞燕再次被泼了个正着。
她表情狰狞地抹去脸上的水:“你给我等着!”
在人生地不熟的大山深处,做这种危险的事情无异于给自己挖坑,但安且宁心里很舒坦,甚至有些快活:“恭候佳音。”
闹出的动静有些大,周围几间屋子有人探出脑袋看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啊?”
“不知道呀。”
“徐校长怎么这样了?谁泼的水?”
……
意识到自己在大庭广众的注视下,并且仪态极差,徐飞燕即使心里有气,也不好当场发作。
她查过安且宁的资料,知道她只是个普通学生,来自单亲家庭,家里条件不咋样,没背景也没身份。
除了学历高点,长得漂亮了点,她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
这种人居然敢在她的地盘上耀武扬威。
她冷笑一声。
来日方长。
那边,徐飞燕回住处换衣服,这边,安且宁对着散架的木板床发愁。
今晚睡哪呢?睡地上吗?
可是地上都是灰啊。
她站在床边,大脑迟钝了一会,想不出接下来该做什么,听见有人敲门:“咚咚咚。”
这阵敲门声声音不大,不像是徐飞燕来兴师问罪,但安且宁依然没动,警惕地问:“谁?”
“是我。”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说,“我叫许少薇。”
安且宁回忆须臾,将她和晚餐送腌萝卜的女生对上号:“你有什么事吗?”
许少薇说:“你刚来,宿舍应该挺脏的,没法住,要不去我那将就几天吧?我住一楼第一间,房间旁边就是浴室。”
安且宁给她开了门:“方便吗?”
许少薇笑笑说:“方便得很,我床是个上下铺。”
在浴室简单洗漱完毕,安且宁躺在许少薇上铺发呆,身下垫着刘姐找来的草席,草席之下是充当床垫的几件厚衣服。
学校里没什么年轻女教师,好不容易来了个女大学生,许少薇一肚子话终于有了诉说对象:“咱们这条件算差的,我有几个同学在别的学校,她们宿舍里还有空调呢。”
她指指床尾夹着的电风扇:“咱们只有这个,吹的还是热风。”
八月底正是天热的时候,这点电风扇吹出来的风不过杯水车薪,不过聊胜于无。
安且宁问:“那要开点窗吗?”
许少薇摇头:“外头虫子可多了。我有蚊帐,你什么都没有,要是开了窗,你可不得被叮死?”
“……”
虽然窗户没开,但被虫子叮这件事,安且宁总觉得自己已经感受到了。
这张草席睡得她身上痒痒的,借着灯光细细一看,上面居然爬满了小虫子。
她闭上眼:“我再去擦个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