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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浓缩蓝鲸 ...

  •   李慈再遇到谢兰麟是十一月的时候了。
      这期间,李慈经历了自己职业生涯的一次滑铁卢,整个人都陷入了情绪低谷。
      那段时间,她沉迷于阅读各类心理修复类的书籍,试图从知识中寻找出一些力量,去修复自己受伤的心。
      心受伤了,身体也会有幻痛,她总觉得自己的后背隐隐作痛,肩胛骨那一带,酸疼如陈年的白醋开盖的那一刻。
      她去看了西医,拍了片子,西医指着她的脊椎骨说,看片子没问题呀。
      接着她又去看中医,医生按着她疼痛的肩胛骨缝,问她道:“是这里吗?”
      她回答是的,就是这儿,隐隐作痛。
      医生用力一按道:“你这骨骼有些错位啊。”说罢,他一推,只听咯吱一声,李慈顿感后背的疼痛缓解了些。
      医生让她后续三天连续过来针灸。
      李慈是在第二次过来针灸时,遇到了谢兰麟。
      北京这么大,偶遇一个人需要相当多的缘分,但李慈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当时躺在针灸床上,只见脸上扎了几针,胸前,两只手,小腿和脚上也都是闪着银光的针
      李慈弱弱叫道:“Hi,好巧。”
      谢兰麟睁开眼,他也是没想到会在如此不便的情况下,遇到自己的相亲对象。
      他下意识想回话,可被嘴边扎着的针按住了,顿时疼得嘶了一声。
      李慈也觉察出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她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回应了,径直去找了大夫,可她万万没想到,大夫把她引到了谢兰麟旁边那个床位。
      在自己曾经的相亲对象面前扎针,真是有些羞耻。
      得亏李慈是后背疼,故而她是趴躺着,大夫在她的头顶,脖颈和后背处都扎了不少针。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大夫过来给谢兰麟卸了针,李慈听到身边谢兰麟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心想他可千万不要这会来和我说话。
      果然不负李慈的期望,谢兰麟整理好着装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站在她的后脑勺前,轻松又温和地问候道:“真是太巧了,你这是怎么了。”
      李慈脸埋在枕头的洞里,此时只好瓮声瓮气地答道:“后背疼。”她心想,这个姿势和人说话实在太缺乏安全感了,她都能感受到谢兰麟的视线在她后背停留了片刻。
      大夫拯救了尴尬到冒烟的李慈,他及时出现把谢兰麟叫走了。
      又过了五分钟左右,李慈总算是被卸了针,她如释重负地起身,环顾四周,没看到谢兰麟,估计他是已经离开了。
      大夫交代了一下她注意事项,又嘱咐她后续一周都要连续来。
      李慈背上包,感觉腹中空空,有些饿,她掏出手机准备叫个丰盛的外卖,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紧接着她停住了脚步——谢兰麟正坐在接诊室门口,俨然是在等她的样子。
      李慈朝他发送了一个问询的眼神,只见他站起身,展露了一个温和的笑意:“上次的事还没谢过你,你晚上有约吗,一起吃个饭?”
      话都说到这里了,李慈没有理由拒绝。

      谢兰麟开一辆灰黑色的特斯拉MODEL S,和他的气质倒是很匹配,可他选的餐厅又很老派,他点开导航,问坐在副驾驶的她,“我们要不吃个新荣记?”
      李慈颔首,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谢兰麟捕捉到了她眼里的笑意,问道:“你喜欢吗?我记得你是江浙一带的人。”
      李慈道:“新荣记挺好的。就是能有位置么?我记得它家似乎要提前一个月预约。”
      谢兰麟抿嘴一笑,倒看起来有些学生气:“刚让我助理约好了,有位置。”
      到餐厅后,落座后,谢兰麟看着李慈:“你看着似乎憔悴了些。”他的目光真诚,带着善意。
      李慈低头,抿了抿嘴,再抬头时已经卸下刚才的社交面具,她的脊背垮了下来,面容也淡淡的,带着一种无奈和丧气。
      她开口回道:“你看得还挺准。我最近的确状态不太好。”她想到和谢兰麟相识并不太久,不愿多说,以免传递负能量。
      谢兰麟读懂了她的想法,颔首道:“如果你愿意和我倾诉的话,我可以帮你分析一下?”他抬手给她倒茶,又追了句,“不用为难。”
      黄金脆带鱼、鲍鱼红烧肉、沙蒜烧豆面、野生大黄鱼、清炒奶白菜这些菜陆续上菜了,伴着饭菜香,李慈说起了这一次令她被迫成长的事情。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晋升没通过罢了。”她垂下眼,内心有些发紧,只觉得自己这点打工人的小心事,在他面前有些难以启齿。
      谢兰麟了然,见她谈兴不佳,倒也不再追问,只是安慰道:“明年还会有机会的。你还很年轻的。”
      李慈夹了一块带鱼,点点头:“我知道是我操之过急了。我这个年龄去晋升资深总监,不通过是常态,只是自己还是心存了一些幻想。”
      “不是幻想。”谢兰麟看着她落寞的侧脸,就想起了刚回国创业的自己。他坐直了身子,看向李慈,又说了一遍——
      “不是幻想,只是时机没到。我刚回国创业那会,一周见几十家VC,很多投资人都说国内AI行业很难发展,让我不要心存幻想。那段时间我也时常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想错了。”
      “但其实,现在回头看,只是时机还没成熟。第二年,我们就顺利拿到了天使轮的投资。”
      谢兰麟看向李慈,像是透过她看向曾经的自己,“不要自责,再等等,等时机成熟,你肯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李慈有点呆地望着他,有点没想到他为何会突然这样和自己掏心掏肺,可脊背的痛竟也出了幻觉似的,一股暖流从后背那个被戳穿的无形的孔中涌入,堵上了那泊泊流血的伤口。
      饭毕,谢兰麟提议要送她回家。
      “要听点音乐么?”他问李慈。
      李慈点点头。
      他放了一首裘德的《浓缩蓝鲸》,水浪的声音在狭窄的车厢中响起,淡淡的吟唱在海底深处此起彼伏。
      他们两坐在一只鲸的身体里,从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摆尾而过。
      有谁在唱,“请用你的眼神给我回应,说你也信,在我怀中,蜷着鲸的身体。”

      一首歌的时间,李慈到家了。
      她朝他道谢,“今天多谢你的安慰,我好了一些。”
      谢兰麟刚开车时,便脱了外套,只穿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脸正着不看她。
      李慈扭头看他,他脸别了过去,她有些疑惑地问:“那我走了,拜拜。”
      “回家吧,早点休息。”谢兰麟的脸还是别过去的,李慈只能看到他微红的侧脸。
      李慈吐了下舌头,默默下车了。
      谢兰麟则目送着她走进小区,正好和他一同创业的另一个合伙人Dylan来电,他直接在车里接通了:
      “你那边什么情况,怎么晚上的会都取消了。”
      谢兰麟摸了摸鼻子,淡定回答道:“在医院遇到了一个朋友,吃了个晚饭。”
      “什么朋友,我认识吗,你居然也会为了饭局改会议日程。活久见啊。”
      “行了,有什么决策需要我今晚看的吗?我半小时后可以开会。”
      “哈哈,这才是你嘛。一会开会,有几个事最好你定一下......”

      李慈到家后,只觉得自己的脊背是难得的舒展,她脱下外套,去浴室给浴缸放水,路过酒柜时,脚步一顿,昨夜新开的红酒正摆在外面。
      这个月,她已经喝掉了整整九瓶红酒。
      李慈伸手拿起那瓶新开封的红酒,心中却突然闪过谢兰麟的那双眼,他的眼总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于是抿了抿唇,她把红酒放进了酒柜深处。
      当夜,李慈再度做了一个梦。
      浓雾散尽,梦中浮出这样一个景象——又见江南水乡,小桥,流水,乌篷船,下着小雨。
      她坐在一间阁楼中,旁边是一扇被支起的木窗,雨丝一点点飘进来,蕴湿了她手中的书卷。
      “周小姐,快来劝劝谢先生,下雨了呢。”是哪家的小童子在叫她呢。
      她为何含笑探出头,看见那穿着素长衫的先生,头戴着斗笠,正仿若独钓寒江雪的渔翁,在绵绵细雨中,不动如山地垂钓。
      谢先生好似有感应似的,抬眸就接住了她的目光,他微微一笑,并不应那旁边催促他归家的童子。
      是谁撑起一把竹绢伞,翩然就来到他身旁,为他挡去那斜风细雨,她听见自己说:“谢先生是怕得鱼惊不应人么。”
      谢先生依旧不动如山,只见鱼竿微动,他这才抬袖收线,果然钓得了一尺鲈鱼,他将鱼放入竹篓中,说一句,“我是但爱鲈鱼美,还请周小姐今晚赏脸,共饮鱼汤。”
      待到一勾新月初上小楼,小舟在江上轻荡,红泥火炉冒出鱼汤香气,渔船上烛火孤光一点,他两对坐,他正就着烛火读家书一封,有风吹起了渔船上的垂帘,在他眉间打下一片阴影。
      他凝起眉,对她说:“家中出了事,我需尽快赶回北平去。”
      她心忽一紧,心头一声轰隆,有谁在她耳边呼喊,别去!不要去!别让他去!他不能去!
      可她却发不出声音,耳旁似有北平的风呼啸而过......

      一声巨响,竟是打雷了。
      李慈迷糊着醒来,一揉眼睛,眼角竟都是泪痕,她回忆起刚刚的梦境,在想大概是最近小说看多了。
      天光熹微,雷雨将至,珠珠在他的猫窝里睡得正香,银白的小肚子一起一伏的。
      李慈走上前,摸摸猫头,碰碰猫鼻子,珠珠就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在床沿边静坐片刻,心想,今天该去上班了,休假也休息够了。
      李慈坐回自己工位的那一刻,张昀正好也在,他摆弄着他桌上的摩卡壶,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打了声招呼:“休假回来了?”
      李慈笑眯眯地把自己的陶瓷杯给他,意思是要蹭杯咖啡。
      “去哪玩儿了,都没见你发朋友圈呢。”张昀细细地给她倒了一小杯。
      “就在北京呆着呢,疗伤,你懂么。”李慈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真香,就是不够喝。”
      “说得和失恋似的,这么长的年假不出国玩,暴殄天物呐小慈。”
      “没心情,也没对象。”她打开电脑。
      “看来主要是没对象。”张昀乐了。“要我说你也别只惦记着工作,个人问题赶紧解决一下吧。”
      “你现在真的很像催婚的大妈。”李慈翻了个白眼,拿起电脑准备去开会。
      张昀伸出长腿拦住了她,他煞有介事地勾手,让李慈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你翻白眼的功力的确晋升了。”
      接下来的整个会议过程中,李慈的脸都是铁青的,她结结实实被张昀毒到了。
      Jessica走进会议室,目光不着痕迹地带过了低着头的李慈。
      会议室有不少人窥探的目光从她凝冰的脸上扫过,李慈都可以想象,接下来公司的小道消息该会如何流传——“李慈晋升没通过,怨气还是很重呢。”“休完假回来还那样,估计快离职了。”
      会议内容本身不稀奇,大家更多是想看戏——看这对昔日情同母女的上下级会如何反目成仇。
      毕竟,消息都传开了,Jessica在李慈的晋升答辩上,作为直接上级反水了,投了反对票,让李慈在集团彻底成了笑话。
      轮到李慈汇报时,她面不改色地看向Jessica,声音也是四平八稳:“目前品牌升级的前期方案已经完全准备好了,下一步的流程是需要约邓总汇报了。”
      Jessica回避了她的目光,点头颔首:“你和她助理约时间吧。”
      邓纨,是Jessica的顶头上司,圆宇集团电商业务的一号位,但她更加广为人知的身份是,圆宇集团创始人辛宇的妻子。
      圆宇作为市值五百亿美金的港股上市公司,还会被一些员工和八卦自媒体笑称为夫妻店,主要原因还是邓纨作为老板娘,虽并不在董事会席位中,但她不仅是圆宇集团最高管理委员会的成员,还亲身下场管理集团重要业务。

      彼时,海淀区中关村一家咖啡馆里,谢兰麟正和一位男子交谈。
      “无人机配送这块,仓颉科技的技术肯定是业界领先,但你要想和圆宇达成战略合作,光靠技术是远远不够的。”男子名为汪谦,是远山资本的合伙人,也是谢兰麟的天使投资人。
      谢兰麟沉吟片刻,朝他做了一个“愿闻其详”的手势。
      汪谦有点好笑,他自认自己已经是个寡言的人了,但遇上谢兰麟,也不得不变成话多的那个,果然这世间还是一物降一物。
      他喝了口桌上的咖啡,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说道:“圆宇科技在无人机配送这部分实际的应用还是在商品配送领域,这块业务的负责人正是辛宇的夫人,邓纨。邓纨,财务出身,管理风格是比较细致的,圆宇电商超过三百万的单子,她都是最终审批人。”
      “也就是说,你想拿下圆宇长期的单子,找采购负责人是没用的,最直接就是找邓纨。”汪谦抬起眉看了眼谢兰麟,接着,端起桌上的开水喝了半杯。
      谢兰麟懂了,沉吟片刻,问道:“你认识她么,有机会引荐一下?”
      汪谦耸耸肩,对谢兰麟说道:“有过几面之缘,但的确没什么深交。”
      他补充道:“她很低调,从来不接受媒体采访,对我们这些投资人更是三缄其口。”
      谢兰麟道:“我们身边有谁和圆宇高层熟悉么?”
      汪谦摆摆手:“这就要问你自己了。平时你也从来不出来社交,人脉嘛,用时方恨少咯。”
      谢兰麟思索片刻,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张清水脸,上翘的眼角和菱角分明的唇,她摇着白葡萄酒,漫不经心中夹杂着做作地自我介绍,我叫李慈,在圆宇电商担任品牌总监。
      他唇角挂起了一丝笑意,道:“我有认识的人。”
      汪谦眯起眼睛看他,“你这笑得有情况啊。”
      谢兰麟咳了两声,将咖啡杯剩余的美式一饮而尽,站起身,摆出告别的姿势。
      汪谦不拆穿他,也站起来,环顾了下四周:“五年了,这里的咖啡还是这么难喝。要不是你每次都要过来忆苦思甜,我已经很久没喝过这么难喝的咖啡了。”
      谢兰麟拍拍他:“这里可是你我第一次碰面的地方,风水宝地。你们投资人不都很信这个么。”
      汪谦笑了,看起来比他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像是谢兰麟的同龄人了,但其实他比谢兰麟年长了整整一轮,两人都属马。他经常户外运动,肤色晒得微深,穿一件始祖鸟的黑色夹克衫,整个人气质非常从容。
      仓颉上市后,汪谦作为天使投资人大赚一笔,在远山资本也从投资总监,一跃而升了合伙人,因此,谢兰麟和汪谦可说是互为贵人。

      十一月最后一周,周日下午,李慈正在健身房跑步,放在一旁的手机频频震动,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北京号码。
      李慈健身时不喜欢被打扰,她按断了电话。
      过了半分钟,她的手机微信弹出一个通话邀请,来者的微信名,两个字——兰麟。
      她顿了片刻,让自己呼吸平稳一些,才接通:“喂。”
      谢兰麟道:“刚刚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有些委屈的语气。
      李慈从健身房的镜子中,看见自己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可以称为“娇羞”的表情,她顿时被雷到了。
      她含蓄地道:“抱歉,刚在跑步,下意识按掉的。”
      “你是不是没存我号码?”
      “怎么会呢。”李慈尬笑道,“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她庆幸目前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比较冷漠的,因为镜子中的她看起来要冒烟了。
      那边沉默了一下,很快,她收获了一个邀请:“今晚有时间么,一起吃个饭。”
      李慈抿抿唇,她内心有些胶着,很快答应第一次邀请,岂不是显得自己不够矜持,可她也知道谢兰麟很忙,担心太拿乔,他后面便不再来约她。
      那边看她不接话,又道:“约的有些急,你别介意,可我公司的确有事需要向你请教。”
      这一句话顿时把李慈内心的粉红泡泡一把全部戳破,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样子。
      这下是表里如一冷漠的声音:“可以呀,我也希望我能帮上忙。我七点后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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