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假乱真》又掉猩了

8、时光机

　　“好久不见。”
　　在纪杨葬礼结束的那天，许多年没有见过的单都突然向我打招呼。他戴上了眼镜，年纪也没有多大，黑发之间居然长出了白发。
　　“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他知道我和纪杨的关系，真怕他突然说出宽慰我的话。
　　“我发明了时光机，要是想救纪杨的话就来找我。”
　　我骤然僵住脸上的表情，接着便疑惑地看着他。
　　大学的时候我就发现单都这个人说话总是开门见山给人一种新奇的感觉，刚认识他时，我经常难以接住他的话，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样的说话方式，事到如今我仍然接不住他的话。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精神问题，即使他那时确实对一些科幻类的书籍如痴如醉。
　　他见我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正要再说什么时从他身后传来声音：“走吧。”
　　我移开视线去看，他也闻声去看，这时莫煜走到了我们之间。
　　“你们还在一起呢。”他微笑道。
　　“他人很好的。”我说。
　　“无所谓。你要是对我刚才说得有兴趣，周五晚上七点来这里找我。”他将一张名片递给我，我伸手接下，看着上面的介绍，没想到他竟然当上了科学家。
　　“你们在说什么？”莫煜问我。
　　“时光机。”
　　“……”
　　“哈哈哈。”
　　我很不相信单都的话，但周五那天晚上，我还是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来找了他。
　　面前是一座研究所，看上去特别高科技。我想到这样的词语来形容。才上前走了两步，单都就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一副等候多时的模样。他先看了我一眼，又看见我身旁的莫煜，于是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我抢先回他：“我有让他不要跟来。”
　　莫煜则说：“会有影响么？”
　　“不会。”他耸了下肩，“多一个人知道而已。在这里等我，我去开车过来。”
　　没过一会儿，我们就坐上他的车子，也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去，我没有问。车开了很久，车道上的车辆渐渐减少，望着车窗外一逝而过的风景，我逐渐睡着。再醒来时，已经到了——田野里。农村么？在月光之下，我环顾四周，看见一栋两层楼的自建房，另外还有屹立在黑幕中的大山，黑幕繁星点缀，如梦如幻，山脚下应该是一大片宽广的农田，我看不太清楚，只是想着会是这样，而路只有来时的这一条。
　　即使在夜晚，树叶的婆娑声也让我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忽地心里想到，或许将后半生依托在这里也是一项非常不错的选择。
　　我们跟着单都进入房子，他将灯打开，我注意到室内陈设简单，就是那种普通人家会居住的模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心里忽然想到，实在不行，就拜托单都让我住在这里吧。
　　他招呼着我们坐下，并且为我们倒了水，然后才对我说：“你把东西带来了么？”
　　我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模型，是一只似神似妖的笑面狐狸。我居住的家里有很多东西是属于我的同时又属于纪杨的，但说要距离最近的，那就只能是这只狐狸了。
　　“时间会回到这只狐狸出现的当天。不用害怕。”
　　后半句话听起来不像是在让我放心而是在让他自己放心，不过对我来说，反正纪杨也不在了，结果怎么样都无关紧要。但要是真能见到纪杨就好了，见一面也好。
　　如此想着，不禁在心里发笑，这可能会是死前的幻想。
　　“进去吧。”他将一扇门打开，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但还是可以看见灯光照射到的门底下是白色地板砖。这扇门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与这座房子里的其他门一样普通。
　　我拿着笑面狐狸走进门里。门关上的一刻，视线全然侵入黑暗，心脏突然停跳了一拍转而剧烈地跳动起来并且一阵发疼，接着感到头晕目眩，耳鸣不止。我不得不跪倒在地上，又觉得呼吸困难，手里拿不住笑面狐狸，只好将它轻轻放在地上。最后我跪趴着缩成一团。
　　好不容易等一切都平静下来，猛然睁开眼睛之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眼前光明一片，人声繁杂，视线渐渐清晰。
　　“不是吧，画个画你都能睡着！”
　　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忽地转头去看，纪杨一脸惊讶地看着我。手里的东西掉落滚在地上，他弯腰捡起来放到桌上，是一支画笔。
　　“累死了，居然画了一个下午，我们吃点东西就回去吧。”他又说道。我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听见他说话便僵硬地点点头，他突然捏住我的脸颊往外扯拉，嘲笑着继续说，“你真睡着了？”
　　“画完了？”老板走了过来，“我帮你们处理一下。”
　　也不知道是将什么东西喷在笑面狐狸上了，只看见它被放在太阳光下照射，亮晶晶的，我似乎看见它真的笑了一下。之后我们去吃了晚饭又坐上车回了学校，整个过程我都不太敢相信这是事实，直到回了寝室我才终于醒过来。
　　不是吧，这实在是太离谱了，真的是科学，不是魔法么？
　　我满脸震惊地看着坐在寝室里看书的都哥，看得他浑身不自在，他最终忍不住移开书籍上的视线对上我说道：“你想说什么？”而我闻言却保持着震惊的模样慢慢转过头，什么话也没对他说。他茫然地撇撇嘴，又回到书中。
　　现在是大学一年级上半学期期中。
　　经过两天似真似假的生活，我最终沉下心来开始整理思绪，我回来是因为想要见到纪杨，并且不让他在三十岁的时候死掉，毕业后我也不要和纪杨再分开。纪杨的妈妈跟我说过，纪杨毕业之后就忽然性情大变，我想我需要找到这个变化的原因，这可能是纪杨生病的开始。
　　太阳东升西落，日子一天一天地平凡过着。我发现在这个时空里我可以自由行动，也就是说，我可以一直跟在纪杨身边，无需按照上一次那样生活。这样真好，我能时刻关注到纪杨，察觉他的变化。没准真能改变未来，虽然很多时候，以前发生过的事情也在发生。
　　大二的时候，纪杨还是提前两天回了学校。我知道我们会吵架，所以一开始我努力避免争吵，但争吵却因为其他理由发生，后来我就向他道歉，他也原谅了我，可最终还是没有阻止他提前回学校。
　　我着急地查询车票信息，但根本没有改票的余地，一面惊讶他是怎么改到票的，一面焦急地等待着。在回到学校之后，我立马往寝室跑，一见到他就马上表明了心意，说我爱他。可是陈敏却突然跑出来说什么“爸爸也爱你”的话，这让纪杨认为我说得也是玩笑话，那一刻真想揍陈敏一拳，可是陈敏有什么错？而且事后我觉得，当时太冲动了。
　　陈敏提议去吃烧烤，而在之后回寝的路上我突然想起来，从高铁到学校，我下车的时候把行李箱落在车上了。纪杨一边笑我，一边陪我去找。
　　大学期间，有一个很关键的人物，莫煜。
　　我们和他是因为换寝的事情而相互认识的。虽然同班，但不经常会遇见，即便很巧合地遇见了，也只会出于礼貌打个招呼。大二的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突然会很频繁地遇见他。本来我们都住在一栋楼，又是同一层楼，会经常遇见才是正常的事情，但我心里就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莫煜竟然喜欢我。
　　一开始我只是觉得他的眼神很奇怪，他似乎不敢和别人对视，每次我跟他打招呼，他都只是很慌张地回应然后仓促地离开，他总是独来独往，每次遇见他，都是一个人。起初我以为他可能不太喜欢交朋友，但最终没有想到他只对我一个人这样而已，而我这时才明白，他看我的那种眼神正是当初我意识到自己喜欢纪杨后看纪杨的眼神。我恍然大悟，先前的种种事情都有了解释，并且包括纪杨为什么会突然莫名其妙的情绪忧郁，为什么会总是和我发生奇怪的争吵。在气氛变得微妙之前，我们都和莫煜遇见了。
　　我想，纪杨会生病，或许跟莫煜有关。
　　莫煜是一个很执着的人。在上一次，我跟他相处过很多年，所以即便从未来回来，我也没有拒绝他的接近，拒绝是无济于事的，反而会产生更多的事情需要解决。我不能因为喜欢一个人伤害到另外一个人，我只是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对待他也只是像对待朋友一样，可能要比对待朋友好一点。在我和纪杨分开的那段时间里，他很照顾我，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他也很聪明，看得出来我对他是什么态度，可仍旧静静待在一旁，他后来也不刻意隐藏眼里对我的喜欢了，但我不能回应他。
　　我应该向莫煜说明整件事情么？说我是从未来回来的，还是先向纪杨说明？说我喜欢他，不会喜欢另外的人。不过总之，我已经告诉纪杨了，说我永远会跟他在一起，直到生命到达尽头，他听后居然又笑我，问我难道我不结婚么？
　　我后来想，大概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突然在某一天和别人走近了，所以心里难免略感寂寥伤心郁闷。在这件事上，无论是谁都会伤心的，况且是纪杨这种特别珍惜朋友的人。
　　可是，为什么毕业之后，纪杨一下子就消失了。
　　我发了疯一样到处找他。
　　小学的时候，因为学习了一些描写某个地方的文章，所以心里对那个地方充满向往，渐渐地便对世界产生好奇，有了长大后要环游世界的想法。大学毕业后的前几年我周转在各地，只要想到一点纪杨可能会在的地方我就马上坐上车去找。心里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忧郁地笑起来，想着纪杨逃跑的方式比我厉害多了，至少可以让我永远都找不到。
　　莫煜因为执着的性格始终在我身边，即使我突然消失不见，最短不过三天，最长不过一周他就能找到我。看到他的脸，我大哭起来，可能我对纪杨的爱更不及他对我的爱，至少他总能找到我。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一见到单都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什么时候发明时光机？”他看着我又是震惊又是疑惑。
　　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我还是找不到纪杨，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就在上一次，在之前那个时空里，我还天真地以为，只要我想见他就可以见到他，虽然从来没有一次去见过他。
　　我早该知道的，从上一次开始，纪杨是真的要离开我啊！
　　最后自然是见到纪杨了，他的父母联系我说他想见我，让我去见他一面。
　　“你去哪了？我找不到你。”我看着纪杨苍白瘦削的脸带着哭腔问他，而他说得话只有那一句。
　　就在葬礼结束的那天，单都告诉我，时光机造出来了，他的眼睛里还表示对我的感谢，因为他说是我给了他创造时光机的勇气。
　　我苦笑着心想：这算什么？可还是拿着笑面狐狸再一次进入了那扇普通的门。睁开眼后发现我是在寝室里面，是我和纪杨出去玩，画完笑面狐狸的第二天。笑面狐狸是我第二天晚上拿给纪杨后，才一直放在纪杨桌子上的，它现在还在我这里。
　　“延子，吃饭去。”
　　我听见声音，转头看向纪杨，泪水打湿视线，我对他说道：“纪杨我喜欢你。”可是他看也不看我一眼，只看着手机回：“嗯，我也喜欢你。”随后他将手机关了，然后才转过头来看我，一边继续说，“所以吃饭去吧，我饿了……你怎么了？”他看到我突然哭了，惊讶地走到我身边问我。
　　我坐在椅子上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肚子上，嘴巴里发出呜咽声。
　　“不是吧，怎么回事？堂堂七尺男儿，有泪不轻弹。”
　　纪杨像一只啰嗦的鹦鹉，或者应该是鹦鹉的妈妈，更加厉害一点。我老老实实听他说的每一句话，试图在这些话里听出来一点他最后那么做的理由。
　　“纪杨，你以后会跟我一直在一起么？”
　　“会啊！”他笑着脸说，“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诶！”
　　……
　　就像大二开学我无法改签车票一样，毕业后纪杨离开，我依旧找不到他。坐在图书馆里望着天花板，单都翻书的声音传进两只耳朵里。
　　一次，两次，三次……记不清是第几次了，看着纪杨桌上的笑面狐狸，它像是真的在笑一样，而我感觉异常疲惫。每一次使用时光机，能够回到的过去的日子就会减少一天。如果在这个游戏里，和纪杨分开就是注定的结局，那我还能做什么？我应该庆幸自己拥有了纪杨的很多个大学四年，庆幸这些足够弥补没有往后岁月的遗憾么？
　　大二开学，坐在车里看着窗外流逝的风景，耳边回想起纪杨说得话：“……陆时延，你来了么？我好想你啊……是我错了，你别走，我不想让你走……”
　　苦笑几分，心里想，这次就不去见他了，但最后说一次“我爱你”。
　　……
　　陆时延从漆黑的房间里走出来，单都疑惑地上前问道：“没有成功么？”闻言，他看看单都又看看我，沉默了一会儿，道：“说什么呢？”
　　我和单都听了他说得话明显一惊，接着相视一眼。
　　单都小声嘀咕：“没成功么？不可能啊！怎么回事？”他突然看向陆时延，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似神似妖的笑面狐狸问道，“这真的属于你的同时属于纪杨么？”
　　陆时延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纪杨是谁？”然后将笑面狐狸递给单都，“如果这是他的，你还给他吧。”单都不可思议地接过，陆时延则对我说，“走吧。”转而又对单都说，“下次同学聚会再见。”
　　“我送你们！”单都在后面喊道。
　　车子开出很远，我想可能是因为实验失败，陆时延伤心过度，导致脑部受到一定创伤，所以才一时间忘记了纪杨。然而几天后，当我试探性地问陆时延：“你不记得纪杨了么？”
　　“什么不记得啊，从来没听过。”
　　陆时延这样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