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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储江童抱着出勤表,敏捷躬身躲过旁边同学抬起的手臂时,顺便看了眼高一三班的队伍。

      很好,还是没有叶飞舟。

      道阻且长,道阻且长。她在心里对自己默念,然后咬牙切齿地在【高一三班】旁边写上:缺席一人,扣5分。

      非常大公无私。

      解散回班的路上,教学楼下,储江童望向楼顶。

      天空,铁丝网,被切碎的云。叶飞舟在不在天台?储江童不在乎,只觉得麻烦——刚才做操的时候,她看见徐哲研站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伸手点数人头。

      储江童能在一个中午改完全班人的化学小测,也能在两分钟内按学号整理完所有人的信息表,可距离对徐哲研许下口头承诺已经过去五天时间,事情却毫无进展。

      这不符合“储江童”一贯的效率。

      旁边有人问:“江童,下节什么课?”

      “语文。”
      嘴比脑子先一步作答,说完储江童不经意地抬眼,与一双深邃的眼对上视线。

      叶飞舟正从上往下走,逆着人流,在千篇一律灰蒙蒙的后脑勺中,那张本就优越的脸更是出挑,像煤堆里闪闪发亮的唯一钻石,有磁力般,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过去。

      连储江童都不禁心头一跳,但她没有忘记自己最重要的任务,她定下神,在人群中自下而上仰望,冲他弯了弯嘴角。

      这是隐秘的暗示。储江童猜叶飞舟不喜欢高调——高调地逃课和缺席除外——那么,她便遵守他的规则。

      叶飞舟有点错愕,别开视线。

      目标达成。储江童的嘴角在下个瞬间慢慢落下,不能太快,不然会有“虚伪变脸”的嫌疑;但也不能一直笑,那样会累,而且像个神经病。

      -

      体育课时,叶飞舟没留下来打球。

      储江童随手在球场边抓住一个男生,公事公办地问:“老徐有事找叶飞舟,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男生面色微红,眼神在储江童以外的地方乱瞟,就是不看她,好像组织语言也成了件很困难的事:“呃,不清楚,我看他刚才跑步时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可能急着去厕所?”

      不看她也好,这样才不会发现储江童被汗臭熏得拼命憋气的尴尬表情。她道过谢,说了声“加油”,假装十万火急地跑走。

      直到教学楼下,远离操场和人群时,储江童才张开嘴,深吸一口新鲜空气。

      储江童直奔天台。

      机房后,一个身影盘腿坐在地上,脑袋低着,捧着手机十指如飞,耳机线弯弯绕绕垂下,随着他修长的手指抬起落下而细细颤动。

      储江童从机房后探头来看,叶飞舟闻声转头,看她一眼,眼神淡淡的,紧接着又低下,注意力回到手机上。

      储江童当这是一种默许,她贴着阴影边缘坐下,叶飞舟时不时哼一句破碎的小调,储江童听不出是什么歌,想拿手机听歌识曲,又觉得自己好没意思。

      直接问他好了。一个无知的、懵懂的漂亮女生。男生不都喜欢被崇拜的感觉?

      储江童拿后脑勺轻轻去碰机房的墙,不疼,机械性的动作令她两眼发直,一片白云流过,一群鸟,一架不到指关节长的飞机。它们要飞到哪去?

      真叫人羡慕啊——储江童也想要一双翅膀。她也许正在绣一双翅膀,可会是什么样?谎言,谄媚,虚伪的假面,这是储江童仅有的羽毛。

      会很丑吧?

      储江童心虚地抱起膝盖,有一搭没一搭地揪裤子上翘起的线头和毛球,春天才刚刚开始,但她已经开始怅然若失。

      她从不期待夏天,也不期待季节的流转,也许这么说有点病态,但她讨厌生活的失控感,连带着讨厌一切在她控制范围之外的存在。

      所以她也讨厌地球的公转和自转。太阳已过最高点,午后两三点,天边那颗亮得发腻的太阳从侧面照着她,怪不得叶飞舟坐在角落,热度全落在她的位置上。

      但储江童却奇异又矛盾地不讨厌阳光,被阳光笼罩,就像裹着毛毯缩在衣柜的角落,江丽娟加班到十二点,小小的储江童怕鬼怕黑怕坏人,就给自己搭起脆弱的堡垒,鼻腔里充满廉价洗衣粉和樟脑丸的气味,她闻着闻着,思绪又跳回当下。

      昨晚刘萱和刘菁为各自的爱豆化身战神大吵一架,都认为自家哥哥最辛苦,两人一边哭,一边把房间里对方的东西往客厅扔,屋子里叮铃当啷地响。

      储江童在书房听得头大,仿佛身处开学第一天的幼儿园门口,心浮气躁,捂着耳朵往上翻眼睛:公元6世纪,《查士丁尼法典》标志着他上个月拍戏时被现场道具划伤了胳膊……

      书是背不下去了。储江童往床上一躺,明早起来学吧。

      谁成想后半夜战火升级,刘聪睿被吵得睡不着,也开始哭。几拨邻居轮番上门投诉,刘宏忙着劝两姐妹的架,庄婉要哄刘聪睿,最后还是储江童去开的门。

      她像酒店的礼宾员一样迎来送往,一个劲地道歉,还不忘侧着身子,以满足邻居们的窥探欲。

      直到凌晨两点,庄婉再也受不了,随手抓起地上的海报三两下撕得粉碎,尖叫:“你们再这样就都别上学了!玩物丧志!整天买这些没用的东西,老娘我还没发火呢!”

      两姐妹终于不敢吱声,像两只安静而愤怒的鹌鹑,互瞪对方,最后以刘萱跑来书房,和储江童挤一张床睡而告终。

      床本来就小,储江童战战兢兢地贴着床边,生怕挤或被挤下去,耳朵里嗡嗡作响,一整晚,她没来由地阵阵发抖。

      她很困,但今天上午有物理和数学连堂,她生怕错过一点,就把从资料册上拆下的订书钉握在手里,困了就握一下。

      午休时被英语老师叫去登成绩。原本的英语课代表开学时跟着父母转学走了,临时由班长储江童代劳。
      但Miss Chen很喜欢储江童,一直没任命新的。

      “喂。”

      储江童惊醒,睁开眼,发现叶飞舟单手插兜,背光站着,右耳塞着耳机,阳光和那天一样刺眼。

      “什么事?”

      思绪被午睡的余韵黏连成胶水,她努力使自己清醒,脑子却像被放在沸水里煮化了,得捞很久才能拼凑成形。

      叶飞舟好像是笑了下,玩味的,或是不屑的:
      “下课了,好学生。”

      -

      储江童很想拥有记忆消除笔,抹掉叶飞舟那段记忆。

      她居然能在天台上——那么重要的谈判场睡着,人彻底清醒时,叶飞舟已经背对她走远。
      白瞎了这么好的时机。

      但失败不可怕,沉沦在失败的情绪中才最为致命。储江童深谙这个道理,决定向前看。

      这周五轮到第四大组负责大扫除——叶飞舟虽然翘课,但像搞卫生这样的集体责任,倒是不会逃避。

      储江童想了想,回绝了几个女生一起回家的邀请,拿着错题本去办公室找数学老师,从基础题问到附加题,又顺带聊了几句下学期理数的学习方法,一看时间,半小时过去。

      回班时,大扫除恰好进行到收尾阶段,第四大组的值日生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剩两人在拖地,后门放着两大桶垃圾。

      劳动委员许菲菲站在门边,时不时看一眼垃圾桶,面色纠结。

      储江童走过去:“怎么了?”

      许菲菲咬着下唇,叫了声“江童”,欲言又止。

      是不能告诉她的秘密?

      储江童跟着她的目光看向垃圾桶,随口问:“谁负责倒垃圾?都跑了?”

      “曹野和叶飞舟……曹野刚才溜了!”许菲菲佯装愤怒,“下周得罚他多做一天值日才行。”

      “可以。”储江童附和,“那叶飞舟呢?”

      说曹操曹操到。叶飞舟从后门出来,看她们一眼,拎起其中一个桶就往楼下走。

      许菲菲张了张嘴,脚步向前一动,手朝垃圾桶伸了伸,却又收回。

      哦。储江童看懂了,她想和叶飞舟一起去倒垃圾,但又嫌脏。

      等到叶飞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口,储江童才说:“这桶我去倒吧。”

      说完,不由分说地提起巨大的红色塑料桶,转身,从另一侧楼梯下去。

      转身时,储江童余光瞥见许菲菲松了口气,不知是轻松,还是遗憾。

      人设又作好一层。储江童边下楼边盘算,她原本的打算是,假借班长的名义留在班里监督值日情况,然后找机会和叶飞舟单独聊两句,比如刚才,曹野逃了值日,本应是个很好的机会。

      但没想到许菲菲也在——在女生中的口碑同样重要。

      躁动的青春期,不能对身边的异性表现出任何特殊的倾向。“储江童”的理想型是国外一个唱民谣的落魄歌手,神秘,沧桑,眉眼深邃,散发着周围所有男生都比不上的成熟与忧伤气息。

      “江童,原来你喜欢这个类型的!”

      “是啊。”储江童当时笑道,她感受到女生们卸下防备。十五六岁时,那道微妙的、锁芯精细而复杂的大门就这么向她敞开。

      她变得无害。

      这不枉她在音像店里精挑细选一个上午,终于选出的理想的“理想型”。

      储江童两手抓着桶,小心地不让桶边碰到自己——那是被甜食和汽水舔舐过的桶,粘腻,脏污,等入了夏,还会引来苍蝇。

      和很多人一样,她也讨厌散发着臭气的肮脏。

      但偏偏这种“讨厌”,是获得喜爱的捷径——别人讨厌的,就由她来做,于是一个善解人意、心思细腻的“储江童”诞生,周围人拍手叫好,眼神中感激与欣慰更甚。她成为救世主。

      沿着跑道走到尽头时,叶飞舟拎着空桶往回走。

      储江童冲他笑笑:“辛苦啦。”

      叶飞舟脚步并不停留,只是一点头,两人擦肩而过。

      储江童倒完垃圾,又去厕所把桶冲洗干净,回班时,教室已经空无一人。

      夕阳在教室里影影绰绰,储江童没开灯,把桶归回原位,站到讲台上,往下看空气中的浮尘做布朗运动。

      她被丢下了?还是什么?一种说不清的寂寞情绪在平静中疯狂滋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储江童经常像这样感到孤独。

      这是她活该。储江童对自己说。

      她很难在五十多张课桌里一下子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它们几乎一模一样:为了拖地,椅子被翻上来,倒扣在桌面。

      流离失所的悲伤就这么冒出来,像女巫在坩埚里熬煮的不明液体,泡泡一个比一个大,凑近了氧气便因为沸腾与高热而越来越稀薄,储江童深吸了很多口气,直到感觉肺被空气中飘浮的粉笔灰填满,才颤抖着停下。

      全班人应该感谢她为空气净化做出的贡献。
      走出教室前,储江童这么想。

      高一三班在六楼,一层楼十二级台阶,储江童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心情终于平复。

      然后她看见叶飞舟。

      叶飞舟倚在树下,细碎的金光洒进发间,他一动,那些星星一样的光斑也跟着摇曳,从他头顶洒落,滑过他肩膀,然后掉到地上。

      储江童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讶,她不明所以,并不期待在这个阶段,叶飞舟会有什么主动的回应。

      但见到她之后才开始移动的脚步,又偏偏暗示着她意料之外的答复。

      “你……”储江童收拾好情绪,与他并肩朝校门口走去,“你在等我吗?”

      叶飞舟耸了耸肩,一脸“不然呢?”的表情。

      “为什么?”

      提问者却不是储江童。

      储江童一头雾水,侧头看叶飞舟,后者面无表情,眼神懒散地落在她身上,仿佛万分笃定,她会明白他的意思。

      很难理解吗?储江童在心里苦笑,全校那么多女生、甚至一些男生,你难道要一个个去问为什么吗?

      不过她向来擅长隐藏自己的想法,沉默了一会儿,她说:“因为你温柔又细腻。”

      似乎是第一次被人如此评价,叶飞舟冷淡的表情现出一丝裂痕,看上去有点滑稽。

      储江童说:“后门那几只流浪猫,平时是你在喂吧?”

      “不止我。”叶飞舟说,“很多人都在喂。”
      这个理由不成立。

      “那天顾嫣然生理期,血沾到裤子上,其他男生都在笑,只有你走过去,把自己的外套递给她。”

      “这只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叶飞舟依然不接受。

      “上学期期末,没人听历史老师讲评试卷,还故意钻牛角尖,把老师搞得下不来台,是你提了个问题,帮老师解了围。”

      “维护班级秩序,你不是最得心应手吗?”叶飞舟挑眉看她,“我可比不上你。”

      “高一刚开学,你还没有逃课间操的时候。”储江童停下脚步,直视叶飞舟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只有你,会在巡班的级委靠近时,停下手里的动作,等他们走过去了,才继续做操。”

      “……储江童,”叶飞舟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脸上是掩不住的诧异,“你是变态吗?”

      不是。储江童在心里回答。

      她做这些并不为了满足自己的偷窥欲,或是那些与快感联系在一起的、低级而粗俗的欲|望。

      她只是病态。

      内心像无底洞一样,偏执地、执拗地想要记住所有,掌握尽可能多的信息,才能掌握打动人心的最直接证据。
      ——谁不喜欢被关注、被偏爱、被认为是最特别的那个呢?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叶飞舟的表情不再像之前那么淡定,他不说话了,一路沉默地跟储江童走。

      储江童知道今天的出击已经足够,接下来的时间,要留给叶飞舟自己。

      走到公交车站时,储江童要乘的车恰好到站,她回身与叶飞舟短暂地说了声“下周见”,刷卡上车,在这一站上车的人很多,叶飞舟也许应了声,但立马被汹涌而上的人潮淹没。

      储江童被挤在人群中,车厢最中央,看不见车窗外的景色,于是她踮起脚,去望后视镜。

      叶飞舟站在原地,看着车渐行渐远,然后转身,朝他们来时的方向走去。

      ——他来车站,并不是为了坐车。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亮湮灭在高楼大厦逼仄的缝隙间,天彻底黑下去,车厢没有开灯,储江童在一片朦胧暧昧的昏暗中眨了眨眼,却看见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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