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泥》皮卡一皮卡

66、北市

　　转天两人回了京市，周浩俊在京市陪了陈乐一周才走。他看过别人伤心欲绝的时候，自己也经历过突然挑起重担的时刻，他知道陪伴是很关键的。但陈乐比他想象中要好很多，可能双亲至少还剩下一个吧，不完全算是孤单一人。
　　周浩俊出差之后，正好赶上期末周，陈乐期末的时候比较忙，放寒假之后陪李洪国去开了个会，也一直没闲下来。陈乐回来那天，正逢隔壁市——北市化工厂爆炸，伤亡惨重。事情发生在深夜，陈乐当时已经睡了，但夜猫子周浩遵没睡。他不仅没睡，还开车去了。
　　周家的车没有太便宜的，周浩遵主要负责开车运送轻症的伤员，一趟一趟的，有老人还有小孩儿。周浩遵从后视镜看座椅已经浸了血，不知道能不能擦下去，但也不重要，生死面前这些都不重要。
　　周浩遵中途加了小一千块钱的油，也没人报销，他也不需要谁给他报销，他只是感觉这件事是有意义的。周浩俊跟陈乐说过，他弟向来只做他自己觉得对的事情，当然这句话是为了批评周浩遵经常跟他对着干。
　　快天亮了，周浩遵到医院之后听说血库不够了，他想了想顺便献个血也没什么的。但他忘了他自己前一天熬夜打游戏没怎么吃饭，而且今天晚上刚开车开到的北市，一直没休息过，结果是——前脚献血，后脚就晕了。
　　转天陈乐五点醒了，刷了会儿朋友圈，看见了周浩遵的朋友圈，还想着怎么跟周浩俊说。周浩俊就先给他发了微信：我去趟北市。
　　陈乐：注意安全。
　　周浩俊回复：嗯。才五点，再睡会儿。
　　关帅听见周浩俊在发语音，语音很温柔，结合内容应该是跟陈老师汇报。他们已经进北市了，他看了看周浩俊的脸色，其实他们昨天半夜才刚到京市，周浩俊熬了几天，熬得眼睛通红，按理说周浩俊现在应该已经累得不行了。
　　周浩俊低头看手机没说话，关帅心想，就他弟一张穿红色志愿马甲的照片都快看出一个洞了。关帅还是比周浩俊休息的时间长的，所以连开了三小时车开到了北市人民医院。急诊里人来人往，关帅拉了周浩俊几次才躲开急诊横冲直撞的人。
　　这次爆炸危害不小，周浩俊来之前从手机上看了，现场有二次爆炸，他这次也不是代表九处来的，人祸也不需要他们到场，他只是小遵的哥哥。
　　急诊的座位上都是那些爆炸的伤员，症状混杂，有玻璃扎进皮肤的，有不知道什么划了一长条血痕的，痛苦的□□声、哀号声、哭泣声、高声说话的声音此起彼伏。周浩俊见过很多，但从来没有作为家属体会过。
　　周浩俊走过去手都在抖，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了蜷成一团的周浩遵，一米八五的大个子坐在地上倚着墙睡着了，身上还是那个红马甲，自己的衣服已经血迹斑驳了，袖子还撸着，左手搭在膝盖上还吊着针，就那么睡着了。
　　周浩俊走过去，帮周浩遵把袖子撸下来，看到了止血带，是献完血才有的，一看这小子就不好好按压，都青紫了。周浩俊一瞬间又感动，又生气，感动这小子有点人模样了，生气是医生让他按压都不往心里去。
　　周浩俊脱了衣服盖在周浩遵身上，看着周浩遵睡得正香，无奈地笑了笑，坐在周浩遵旁边帮他看着吊水。已经过了一半了，他猜这小子敢这么放心的睡肯定自己定了闹钟，周浩俊拿过手机，想了想输入了父母的忌日，把闹钟调晚了十分钟。
　　周浩遵输液快输完的时候，周浩俊从给周浩遵披着的外套里把自己的药拿了出来，外套也没要，让关帅去找护士。拔针的时候，周浩遵醒了，看了眼闹钟，心想，完了，人变傻了，计算失误了：“对不起，睡过去了。”
　　“有位先生刚一直在看着你，”护士一转头看关帅和周浩俊都不见了，“哎，怎么不见了。”
　　周浩遵看了看身上的外套：“外套是…”
　　“就是那位先生的，北市现在还是有点凉的，你穿个卫衣顶不住的。”
　　周浩遵拎着外套，心想，现在这年头好心人这么多了吗，现在急诊兵荒马乱的还能注意到他？他站起身，却被护士按住：“再睡一会儿，献完血最重要的是多喝水、多休息，我去给你倒杯水，你跟我去护士站再睡一会儿吧。”
　　“谢谢，我其实睡的差不多了。”
　　“看你那么年轻，怎么想来当志愿者的？”
　　“想来就来了，”周浩遵说，“反正我们家里人都不管我的。”他哥什么动静都没有，反正只要不死，他哥是不会管的。陈老师刚至少还跟他说要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儿给他打电话，他哥呢？周浩遵心想，他哥还没一个路过的好心人靠谱。
　　周浩遵在护士站喝了口水，此时此刻，周浩俊走出急诊，没穿外套还是有点凉，他怂了耸肩，也没说什么。倒是关帅问：“怎么不让浩遵见你？”
　　周浩俊觉得这话明知故问：“然后跟我吵架？都那么乱了，两个人对着吵架？”
　　“你不方便的话，那我去看着。”
　　“不用，”周浩俊说道，拉开车门的时候顿了一下，熬得有点晕，他按了按眉心，坐进车，“他闲不住。”
　　关帅从后备箱拿了外套给周浩俊：“那买点早点什么的？咱俩也得吃啊。”而且他估计周浩俊体力应该快到极限了，出差之后没休息又直接坐车来了北市，车上虽然睡了一会儿但估计心里牵挂着周浩遵，应该也不太管用。
　　“不用管他，”周浩俊说，“你休息好了我们回去就行。”
　　关帅点了点头，他是得吃个早饭缓缓，回去还得开三个小时，他问：“您吃什么？”
　　“都可以。”
　　“鸡蛋灌饼吧。”关帅轻轻关上车门。
　　周浩俊看关帅走了，坐在后排座披上外套。刚看见周浩遵坐在那里缩成一团的那一瞬间有点胸闷，他是忍着不适走出医院的。现在就他一个人，也不用装了。周浩俊手按在心脏上轻轻地揉着，感觉心脏有点难受，闷闷地疼。周浩俊犹豫再三还是吃了药，这种时候不能自己再出事儿。周浩俊吃了药之后就迷迷糊糊睡了，关帅上车吃完早点，才慢慢开回京市。
　　医院里面，周浩遵喝完水，谢过了护士，准备走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吵架：“凭什么不给我老婆先看，她头都流血了！”
　　周浩遵看过去，一个护士解释道：“您那是皮外伤，刚刚那个小孩肋骨断裂，比较危险，我这不是来处理了吗？”
　　“她都吓成这样了，不拍ct哪知道有没有问题。”
　　周浩遵笑了笑，这才是真混蛋，这个时候搞这种事情。他从洗手间出来，看见事态演变成那个男的拿着护士推车里的镊子，指着护士。
　　周围的群众举着手机，没人上前说话，周浩遵很轻易就走了进去：“指着护士算什么，还那么多人等着包扎呢。”
　　“你谁啊小子。”
　　周浩遵指了指自己的胸前：“志愿者，这样吧，先给你女朋友包扎，有什么事儿回来再说。”
　　“不行，今天必须照ct，万一真出什么事谁负责？”
　　最后医生过来解了围：“我给他开，大家都散了吧。”
　　周浩遵自己没想到的是，自己这张脸和那句“志愿者”带着“#爆炸医闹”的词条上了热搜，他们家骨架长得就好，他也自认为比他哥帅，他还来不及换衣服，所以辨识度很高，难免有人拿着手机对他指指点点，刚开始他还很尴尬，后来也就习惯了。
　　网络嘛，这种东西，过一段时间就没人关注了。但他还是低估了网友对他的脸的执着，他的各种事迹被爆了出来，包括翘课打游戏、开豪车、酒吧宿醉摇骰子……周浩遵自己都没照过那么多照片。
　　刚开始是清一色的赞扬，后来是说他富二代作秀准备进娱乐圈。这不扯吗？就算自己那高数没学明白呢，他也不至于要靠脸挣钱吧？
　　最可笑的是，微信里居然有人真的来问他，当然逃课玩游戏喝酒ktv的人是他，现在当志愿者的也是他。
　　陈乐先发现的，周浩遵自己都没跟陈乐说。陈乐是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无意中看到的，然后去社交媒体看了一下，赶紧给周浩俊打电话。
　　周浩俊声音有点困倦，应该是睡觉的时候被吵醒的。周浩俊沉默了一会儿，简单看了看，都是他弟弟自己做的，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这不是挺真实的？”
　　“不是，事实是事实，但问题是一旦有失偏颇，对小遵……我怕是伤害。”陈乐很有发言权，他之前经历过的，不想再让自己认识的人经历了。事实是事实，一旦被截短或者恶意解读就是伤人的利剑，你知道你做了，但是你知道自己的动机不是被揣测的那个，可确实做了，无法辩解。
　　“我处理吧，别管了。”周浩俊明白陈乐的意思，陈乐之前也被困扰过。他没觉得这些东西会对他弟弟有什么困扰，但陈乐都说了，那就处理一下吧。
　　陈乐心想，一个个的嘴硬心软，中午打电话，下午就已经“该词条已被删除”了。周浩遵自己也挺疑惑，他实在想不出谁会帮他，如果是真的他就认，不是真的他是肯定不会认的，他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周浩俊：对象发话，还是办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