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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从此无心看良夜 ...

  •   从此无心看良夜
          文/莫玲佑

      注:周瑜字公瑾,孙权字仲谋,孙策字伯符。
      大乔、小乔本姓桥,后桥、乔二姓不分,都作乔,通称二乔。

      今年的桃花又开了。
      我手扶一把琴,无聊地拨弄着几根极细的琴弦,丝毫没有弹奏的雅兴。
      在窗旁静坐,听着院外的喧闹和响亮的鞭炮声,不禁皱眉。我唤来锦茗,问她何缘由如此热闹,锦茗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怯生生地答道,小姐,这是在庆贺周大人呢,明日便是他的大喜之日……
      我扬扬手,止住了锦茗接下来的话,叫她退下了。
      她不说,我亦知。新娘子是小桥,今日小桥嫁于公瑾,天赐良缘,实理应庆贺。如今正值乱世,小桥嫁他不悔,我便安心地祝福他们,何必自寻苦恼。
      只是我曾那样以为,可以陪他谈一辈子的乐曲和打仗战略,可后来,一场空。我对公瑾而言,也只为红颜知己。过去是桥朝容在他的心里扎了根,现在是夕颜姑娘在他的身边安了心,我如何比?
      今年的桃花又开了,可总是要凋谢的,最终归根。花儿为过程,不为结果。

      三国中诸葛亮强在内政,郭嘉胜在奇兵,庞统则精于阴谋,而论统帅,公瑾要说是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了。公瑾善于征战打仗,有强烈的进取精神和横行天下的抱负,而后少年得志,风度可人,议论英发,有口皆碑。
      东吴老将程普,早年跟随孙坚,自以功高,瞧不起年轻的公瑾,程普认为自己年龄比公瑾大,曾一度和他关系不好,数陵侮辱,公瑾却始终折节容下,从不跟他一般计较。后来程普乃对人说:“与周公瑾交,若饮醇醪,不觉自醉。”
      正因公瑾如此好品行,加之家父与周伯父是世交,所以我和公瑾才可以随时见面。
      公瑾幼时曾与孙坚之子孙策交好。当年孙坚兵讨董卓时,家小移居舒县。伯符和公瑾同岁,交往甚密。公瑾让出路南的大宅院供孙家居住,且登堂拜见伯符的母亲,两家有无通共。公瑾和孙伯符在此广交江南名士,很有声誉。
      我于公瑾小四岁,自是两小无猜,便会生出愈多的小心思。等到我长得大一些了,每天去周府找他玩耍,心里欢喜,却只知一直看着他,静静地。
      儿时的我于他还是一声一声“公瑾哥哥”地唤,他喜欢抚着我的发丝朝着天一直望,我明了他,公瑾是想要干出一番大事业,让天下人瞩目。我多想告诉他,我愿意陪他去那个叫做江湖的地方,闯荡一生。
      可公瑾,你知吗?你知吗?
      之后,公瑾去哪地,我便随之。
      随之,公瑾跟随伯符大哥一起闯天下,打江山。

      建安三年,伯符欲取荆州,命公瑾为江王太守,发兵攻占安格皖县。
      在攻打皖县的时候,是我十九岁生辰。在我生辰的前一天,公瑾说,他会送我一个玉佩,上面有他亲手刻着我的名字。我不依,我说我要他腰间佩戴的那枚玉佩,上面刻着“周郎”两个字的那枚。公瑾听到间一愣,继而又轻轻一笑,抚着我的头说道,那枚玉佩是父亲大人赠与我的,不可轻易赠与他人。
      我听到的那一瞬间,勉强地弯着嘴角挂着笑。在那之前,碰巧,衬着月光皎洁的月色,我看到一个女子着一素青衣,羞涩地接过月下人儿手中的玉佩,青衣女子接它来,对着月轻轻抚摸,我正巧看到了玉佩上的两个字。
      周郎。
      是那枚玉佩啊。公瑾爱不释手的,整日垂于腰间的玉佩,她竟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我愤愤地撇撇嘴,躲到一棵树下看那青衣女子是何许人也,我一眼瞟去,竟是当地有名的绝代美人,桥朝容,人称大桥。
      我从未想过我一心爱慕的周郎,竟心里早有了女子,我怎么办?我第一次知道我的无助,那份难以启齿的感情就被我的迟疑埋没了。我那么无趣,赖在公瑾的身边,他也只是对着每日见到的伊人,说声弦歌妹妹。
      在这之前,我陪同公瑾和伯符去拜见了桥玄公。
      下人都殷勤地说,桥玄公有二女,大桥小桥绝世容颜,不可不见。公瑾听了这话,温柔地笑着抚我的发,是吗?可有弦歌美丽?
      桥府。
      桥公大摆筵席,我紧挨着公瑾坐下,伯符在一旁独坐。
      先上茶,品过之后是一杯酒,接着有青纱重幔垂地,一名琴姬在重幔后弹琴。
      一曲未终,忽然之间,我察觉公瑾的眉微微一皱。周公子,怎么了?所有人都看见了,在这种情况下,乔公关心的问道,不舒服吗?公瑾微点头笑言,谢谢乔公关心,只是晚生听方才琴声之中有一处弹错了。宫用商调,虽然是于曲无雅,但是曲子的意境就差了。所以无礼了。
      公瑾的话让乔公很感兴趣,于是他便下令让方才弹琴的琴姬重新查一下谱。果然,宫用商调。众人大惊,不由地叹道:真是曲有误,周郎顾!
      曲有误,周郎顾。
      我轻轻一笑,对着公瑾点头,公瑾抚一下我的发,对我回笑。那一瞬间,我好像听到了百花齐放之声,实属天籁。
      而后,从幔帐后走出一名女子,着青衣,露笑颜,乌发扎起,脑后用水绿翡翠发簪轻轻盘起,虽淡妆随意,却也不失端庄大方。桥公唤女子一声,朝容,快来见过周公子。公瑾侧来身子对我说,这女子想必是桥家大小姐了。
      那唤作朝容的女子倒也不拘谨,在来客前微微弯下身子,笑盈盈地对公瑾道,周公子,桥府的琴姬错弹琴曲,小女子愿重为公子弹奏一曲。桥公为难地看向公瑾,公瑾一笑,对女子答道,也罢,在下也想听一曲重奏之音。
      桥朝容望着公瑾的笑更深了。不语,走近幔帐之中,退下琴姬,自己双腿跪下抚琴。她的声音从幔帐传出,飘渺又诗情。
      丈夫处世应将功名拓
      岂抛年少任蹉跎
      江东美名卓,伴当世明君佐
      豪情肯掷千金重一诺
      大江东去千古浪淘过
      乱世尘灰转眼没
      帅将鸿儒只堪载轩墨
      从何阅尽纤豪错
      才俊风流傲三国
      ……一曲终,桥朝容从帐后退下,伯符大声叫好,我诧异地看着公瑾随众人夸赞那女子,并对桥公道,朝容姑娘不光笑颜流离,且多才多艺呐。
      我从没见公瑾对我如此大笑,他最疼爱我的动作,也只是轻轻一笑。那一刻我觉得,我那么无助,像是要失去了他。
      连伯符都不知,三天前,公瑾早已见过朝容。
      彼时,他在城外的桃花林散步,看到一青衣女子在林中翩翩起舞,桃花落,伊人舞。女子撞在公瑾怀中,抬眼,公瑾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女子不答,笑盈盈地离去,宛若桃花仙子入凡尘。公瑾的目光一直随着青衣女子,而我跟在公瑾身后,看到了一切……
      建安三年,伯符与公瑾,得避乱隐居在那里的桥玄的两个女儿,即为大桥和小桥,大桥唤作朝容,妹妹小桥唤作夕颜。姐妹一双生得貌若天仙,堪称绝代佳人。后,大桥嫁孙伯符,小桥嫁公瑾。
      即使公瑾喜欢大桥,可伯符于他为兄长,他如何违命?于,二桥的嫁日定在一日,便,伤心的是公瑾,亦为大桥。
      ……
      小姐。
      锦茗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房中唤我,我急忙揉揉双眼,看向锦茗。
      小姐,不知明日您可去周府道喜?锦茗接着补充道,周府派人送来了喜帖。
      那我,明日便去。我低头,手抚着桌上的琴,轻轻说道。

      周府,大堂之上。
      为公瑾和夕颜姑娘前来贺喜的宾客络绎不绝,马上就要拜堂了却唯独不见新郎和新娘子的身影,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我从拥挤的大堂走出,拉着锦茗回府第,锦茗拽着我的衣袖让我留下等等,我没有理她自顾地出了周府。
      没走多久,到了城门的附近,我无意中一颦,就看到了公瑾。确切地说,是四个人。桥朝容,桥夕颜,孙伯符,还有公瑾。
      公瑾身边站着桥夕颜,伯符身旁站着桥朝容。我听见公瑾轻轻地说,时间到了。伯符,该去拜堂成亲了。伯符拉起朝容的手,另一只手拍拍公瑾的肩,幸福。公瑾勉强一笑,也对孙伯符拍拍肩,安康。
      我突然看到了公瑾腰间的一枚绿色玉佩,是先前他送于大桥的,谁知桥朝容又还了回去。
      明明他的眼里有咯得我生疼的那种心绪,全是对桥朝容的不舍,可他还是牵起了桥夕颜的手,看了桥朝容一眼,毅然走向了去周府的方向,伯符拉着朝容,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我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直到看到那两对人各自拉着伊人的手的背道而驰,留下背影,才落下了眼泪,有一滴滑落到了嘴里,真咸,还有点苦。
      那一刻我终是明了。
      此后,不管生死,不碍容颜,我于他,再越不得半点池城。

      皖城。策纳大桥,瑜纳小桥。
      接着大军进攻寻阳,败刘勋,然后讨江夏,又回兵平定豫章、庐陵,公瑾留下镇守巴丘。
      建安五年,四月,孙伯符遇刺身亡,享年26岁,临终把军国大事托付孙权。时孙权只有会稽、吴郡、丹阳、豫章、庐陵数郡,其偏远险要之处也尚未全附。天下英雄豪杰散在各个州郡,他们只注意个人安危去就,并未和孙氏建立起君臣之间相互依赖的关系。
      关键时刻,首先出面支持孙仲谋的是张昭、周公瑾、吕范、程普等人。公瑾从外地带兵前来奔丧,留在吴郡孙仲谋身边任中护军。他握有重兵,用君臣之礼对待孙权,同长史张昭共同掌管军政大事,其他人自然不敢有异议异动。
      ……
      我一人独居在一个江南的无名小镇上,向人们打听一些关于公瑾的消息,却即是如此,我也不愿再出现了。我种下了桃树,看它一朝一夕地开着,花开又花败,实属无奈。
      直到我再次站定在公瑾的面前,早已是十年之后,孙刘联军五万人马与曹军二十万水军大战在即,会猎江东,我终是不忍看他皱眉,又,回去了。
      我一路打探消息,找到了孙刘联军的驻军地。
      当一个士兵把我带到公瑾面前时,他正与其他人商谋对策。他抬眼,真真切切地站在我面前。身后是桥夕颜。
      她也随军了?我不解,然后轻轻笑道,夕颜姑娘,可真是对公瑾万般的好。
      公瑾一怔,继而走来拥我入怀,揉揉我的发,道,弦歌,你怎么来了?不应该在江南的吗?桥夕颜站在公瑾身后不语,我看她一眼,答,弦歌自幼也懂得些兵法,如今,要助公瑾,赢得赤壁大战!

      几日后,曹操的水军到达对岸,旌旗猎猎。
      上游飘来一条船,载着几具死尸。士兵们把尸体打捞上岸,不多久便染上瘟疫,公瑾与孔明一起察看罢病情,孔明去熬了几服药喂下士兵,不出几日,瘟疫就彻底根除了。
      在瘟疫事件的接下来几天中,大家都在想对策。
      突然有士兵报告,说是曹孟德为了避免将士的上吐下泻,便把所有的船都连在了一起。我和公瑾对视一眼,肃穆道,如若,用火攻?一旁的孔明点点头,道,火攻未尝不是个好办法,或许可以试试。
      公瑾转而望向孔明,顿一顿,轻声道——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孔明掐指一算,话语带着兴奋,明日子时,东风自来。
      接着——三分天下,就看今朝,火烧赤壁。曹军纷纷逃窜。跳水逃的,丢盔甲的……曹军混乱一片……
      江涛滚滚,赤壁江水东流,映着通明的火光,公瑾的眼中,是不屑,抑或骄傲,都望向匆匆逃去的曹军。神情淡然,我站在他的身边,随他一同看船下流水,远眺青山。
      东吴的军队列阵于长江,战舰相连,军旗猎猎,江东之人,魂飞魄散,胆战心惊。然而公瑾独立于江涛边岸安之若素,从容不迫。戴纶斤,摇羽扇,运筹帷幄,指挥若定,这时的公瑾,可谓少年英雄,意气风发,光彩照人。
      我看着夕阳照耀下的他,偷偷地笑了。公瑾伸手抚着我的头,对我轻轻笑曰,弦歌,东吴赢了。继而,他又把眼神投向对岸四处逃窜的曹军。
      是这个男子,他为身后那一片疆土上的百姓们取得了一个安定的东吴与天下,亦是这个男子,江东美名卓,传颂千古矣。
      公瑾伫立在滔滔江水之前,惊涛拍岸,浪花便似白雪纷纷飞溅到他的足边。我痴痴地看着他,风拂面,发丝扬,如流水子夜般。看着他英武绝伦的身姿,执着顽傲的神情,我心中一阵忐忑不安,像是被蜘蛛网缠住的蝴蝶,再也挣不开那情丝。
      剪不断,理还乱。
      他是江东人人皆知的将军、都督,辅佐帝王的功臣,而我只是站在人群外看功绩累累的他被万人景仰。那个绝世容颜的女子桥夕颜,让我再靠近不了他。
      我亦知,该走了。
      在公瑾确定了火烧赤壁的攻略那夜,桥夕颜在军营里,灯烛衬着她的面容,冰冷无比。
      她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弦歌姑娘,我知道,你从小善读兵书,打仗攻城的战略可于周郎相比。我也感激你来帮助公瑾,但你也应离开了吧?她淡淡的话语传入我的耳畔,一怔,继而我漠然地开口问她,为什么?
      桥夕颜勾勾嘴角。想必弦歌姑娘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女子,即便我再心胸宽广,也容不下一个与我夫君青梅竹马的女子出现在公瑾眼里。我知道公瑾爱姐姐,我也代替不了姐姐,但我可以留在公瑾身边,作为他的娘子照顾他,为他做任何事。可你不行。
      你懂吗?
      ……我懂。
      桥夕颜抬眼看我一眼,快步走远了。
      我颤抖地望着营外对岸江边的东吴水船,整装待发。
      我懂……该走了。那么,帮过公瑾,就走吧。

      攻下壁的第二天,我便向公瑾去辞行。
      他问道,为何如此着急赶回江南?何不等东吴大军一同班师?我笑曰,不了,公瑾,你送送我吧。他不语,送我出了士军的驻扎地,站在江边,浪花溅在他的足上,公瑾却认识静静地看着我。
      僵持良久,公瑾终是打破了沉默,他宠溺地摸摸我的头,道,弦歌,对不起。但我仍是要劝一句,弦歌,找一个如意郎君嫁了吧,你要的安定生活,我无法给。
      我从他苦苦一笑,转身道一句,我走了,保重。
      其实,公瑾,我愿意宁缺毋滥。
      其实,公瑾,那日来赤壁寻你之前,我曾向一个算命先生卜过一卦,算命先生抬头看我一眼,面露难色。
      他说,这位姑娘,你命犯煞星,恐将孤独终老。
      如今,我信了。

      我原以为公瑾会随着时间忘了我,待到白发苍苍之时,那个记忆中唤作弦歌的女子的背影,模糊不清。可我错了。
      赤壁之战的两年后。
      我坐在房中抚琴,突然听见锦茗急切的脚步声。
      刚刚打开房门叫锦茗答话,却听见她哭着对我说,小姐,水军大都督周瑜领兵攻打西川,行至巴丘城时箭伤发作,不治身亡……
      一瞬间天地昏暗,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身子一下倒地,口中憋出四个字,天妒英才。
      锦茗带来了他最后的一句话,他说,多想再看一场杏花雨。当下,我就哭了。
      他与大桥,相遇在一场杏花雨中,我亲眼见到公瑾为她神伤。桥朝容,你何德何能,要他为你伤心一世?
      公瑾走后,我方可寂寞如故,以泪洗面。周郎走后,全东吴都在为他黯然。
      天下依然是那个天下。
      他所允诺过的荆州依然没有收归东吴,北方的征程依然不顺,人心也依然随着战事的成败而左右。但这方土地中上至君侯下至百姓,每一个人都无比地怀念他。
      只是小桥,苦了她。花容月貌,独守空房。可她仍是值得我羡慕的,她毕竟有过和公瑾的回忆,有他抚过的琴,舞过的剑,翻过的书,记忆中他的身影,依然清晰无比。
      从来情深,奈何缘浅。
      不出几日,我便收到了公瑾的属下送来的信。
      我独站在府门前,泪流不止地轻轻撕开了信封,却只有短短的几句话。他写道,弦歌,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负了的女子,除了朝容,便是你。你要好好活着,找到一位如意郎君,我亦安心。请珍重。公瑾。
      手一抖,一个绿色的小巧的东西从信中掉了下来,我俯身捡起。
      是玉佩,上边刻着两个字,周郎。

      美姿容,精音律,多谋善断,胸襟广阔,人称,周郎。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从此无心看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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