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悖论1：拂晓》秦聿

5、理想

　　早饭时暴雨如注，雨声响得让餐桌前的小伙子没办法思考。大约八点过一刻，楼上的卧室门打开，艾博特和闪闪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小巴蒂·克劳奇顺着台阶来到他们面前，他神情疲惫，穿着松松垮垮的棕色正装，金发被细致地梳理成优雅的发型，看上去就像是某个喝了缩身药水的部门主管。

　　“小公子这是要跟艾博特先生出门吗？”闪闪一边问，一边往盘子里倒了一堆熟透的草莓，堆成一座深红色的小金字塔，又用贝壳形的漏勺撒了些白糖。

　　孩子点了点头，把白皙的手指浸入一个装满玫瑰水的红铜碗里，暗自庆幸这位家养小精灵什么都不知道。前天下午他让赛勒斯将她支开，自己则带着魔药课本偷偷来到地下仓库，在那里制出了人生中第一瓶安眠剂。闪闪一进门，他就跳出来，把加了药剂的小蛋糕送到她手上。仆役倒地后，他那张稚嫩得出奇的脸上闪过一丝喜悦的笑容，在嘴唇上停留了一会儿。

　　是的，考虑到家族荣誉和主人威望，他不想让闪闪知道父亲遇难的事情——更何况家养小精灵平日里已经够累了，就别再拿这些恶心的事给她添堵啦。

　　刚把闪闪抱到沙发上，魔法部的人就在外面按响了门铃。一行人举着魔杖在屋里四处搜查，干净整洁的陈设转眼间被翻得乱七八糟。他只能默默跟在一旁，并在必要的时候回答问题，然后寻找合适的时机进行套话。等走到储物室门口，他才想起纸盒里有两份可能会引起怀疑的东西。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手颤抖到无法掏出钥匙打开这扇门。但没关系，旁边的大人很快就用开锁咒帮他解决了这个难题。

　　细碎的光透过门缝，将黑暗驱逐。一只小猫穿过人群，直直扑进男孩的怀抱。他呆呆地看着这位神出鬼没的伙伴，仿佛它是他久别重逢的故人。

　　所幸大人们并没有搜查到什么可疑的东西，他从他们临走时那一副副失望的表情中就可以看出。之后他陪纳西索斯玩了一会儿，转身又去应付闪闪的一连串疑问。等半夜再到阁楼上看时，不出所料——盒子里的土著又变回了魔药配料包和金色计时器。

　　赛勒斯·艾博特靠在椅子上，望着他，脸上一副轻蔑的表情。“我可没说要跟你一起，”他匆匆瞥了闪闪一眼，她正在楼上擦扶手，“你去了也帮不上他什么忙。”

　　“我一定要见他。你说再多也没用，赛勒斯，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就算你存心阻碍，我也会想办法让你事与愿违。”

　　艾博特扬起眉毛，目光穿过他那带着浓浓黑加仑葡萄味儿的烟上升起的灰白色烟圈，惊讶地望着他：“阻碍？亲爱的小巴蒂，我为什么要阻碍你？有什么理由吗？我到那儿去是因为我是他的辩护人。没错，你父亲指名道姓让我为他做辩护。你呢？你在这场庭审当中又是什么角色？审判长、陪审团，还是相关证人？拜托，威森加摩不是麻瓜法庭，没有听众席。这么说吧，就算我真带你去，你也只有坐在门外干等的份儿，路过的职员不会因为你打扮得漂亮得体就冲进去替你老爸顶罪——”

　　“他没罪！”小巴蒂站起来，愤怒得脸色煞白，瞳孔就像两个喷出褐色火焰的圆盘。

　　对面的年轻人抬起头，带着捉摸不透的微笑望着他：“别这么生气嘛，孩子。有没有罪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我说过，我没跟你说过吗？司长他不会有事的。听我说，亲爱的——自打那个老不死的跟我断绝关系以来，我一直都把你们当成我最亲近的家人。换句话说，如果这次你的父亲真的出了什么事，我的悲痛丝毫不会比你少。所以，无论真相如何，我都会尽力为他做辩护。我向你保证。”

　　男孩被奇怪地感动了。他无比抵触的赛勒斯，如今却成了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力量。他坐下来，不忍心再冲他发火了。毕竟，艾博特的轻狂可能只是天性使然，不能就此将他归为败类。

　　“好吧，谢谢你，”他终于哀戚地笑笑说，“说实在的，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跟么办。我听你的，赛勒斯，以后除了爸爸，其他我都听你的。”

　　“真的吗？”赛勒斯·艾博特问，一边从桌子上放着的一个金瓶盖大瓶子里洒出一点儿香水在手帕上，“既然你这么说——那走吧，权当是带你过去开开眼。”

　　小巴蒂·克劳奇震了一下，快乐的红晕在脸上一闪而过，眼里露出喜悦的光。他们起身穿上皮鞋，从门口的架子里取了把伞。几分钟以后，年幼者就坐在了年长者新买的黑色吉普轿车里。

　　这是他第一次乘坐麻瓜交通工具。后排右座的孩子看着窗外的天空，闪电穿过云层，用一种极暴力的方式描摹着每棵树的轮廓，他慢慢闭上眼睛，为内心的激动与好奇罩上一块墨水色幕布，任由那些转瞬即逝的强光在他的视网膜上打下一道道青紫色幻影。

　　轮胎划过水洼溅起泥水，周围冒着水汽，车窗蒙上了一层法兰绒般的灰雾。过了一会儿，他们离开了土路，在凹凸不平的路上颠簸起来。远处的黑暗里，一些流浪的燕鸥在尖叫，车轮在泥坑里绊了一下，扭向一边，又飞转起来。行人越来越少，路仿佛没有尽头，街道就像一只庞大的蜘蛛布下的黑网，单调得让人难以忍受。

　　最后，吉普车在一条暗巷口猛地停了下来。他们撑开伞向内走去，在经过一个夹在两边废弃办公楼的垃圾桶时，小巴蒂看见那里卧着一只浑身湿透的小白猫。看它一动不动，他怀疑那猫受了伤，于是趁赛勒斯不注意，蹲下来轻轻用手摸了它一下，突然它翻了个身。他看到它的肚子已经被吃空，只留下一个爬满蛆虫的空壳。雨雾中，蛆虫聚在那副骨架上，蠕动着肥白溜光的身体。

　　他吓得跳起来，痛苦地用手遮住眼睛。赛勒斯无奈地摇了摇头，扶着他的肩膀带他来到一座破旧的红色电话亭前。“从这里就可以进入魔法部。”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小巴蒂疑惑地四下看了看，电话亭里非常狭窄，其他没什么值得注意。接着他开始观察艾博特的一举一动，小伙子先是举起听筒，然后在号码盘上拨下了一串数字：62442。不经意地对上目光后，赛勒斯将听筒递了过来。

　　“欢迎光临魔法部，”电话机里传出一个冰冷的女声“请报出您的姓名和目的。”

　　孩子犹豫了一下，接过听筒说：“小巴特缪斯·克劳奇，陪同狼人捕获队队长赛勒斯·艾博特参加一个惩戒听证会。”他的声音生硬而冷淡，说得缓慢而谨慎。

　　在两三分钟紧张的沉默之后，电话机发出轰隆隆的响声，找钱的金属通道里滑出来一枚正方形银制徽章，上面写着“赛勒斯·艾博特，惩戒听证会”。小伙子拿起佩章看了看，随后别在胸前的皮夹克领子上。

　　地板抖动起来，电话亭一整个儿沉到地下，克劳奇下意识地挽起身边的胳膊。赛勒斯有些摸不着头脑，往常电话机里的女人都是在给出明确的佩戴提示后才会放出徽章，之后还会特意交代一句：“来宾进入魔法部前需要接受安全检查，并到中厅保安处登记魔杖。”

　　今天是出了工作纰漏吗？

　　当土壤咽下最后一抹红色，等待他们的是一片漆黑。小巴蒂紧紧地咬着嘴唇。一种熟悉又可怕的窒息感在他体内扩散，他焦躁不安，觉得时间像是在爬行。

　　终于，一道金色丝带般的光芒从他脚底破土而出，继而蔓延到发丝，他闭了闭眼，不受控制地挤了两滴泪。

　　魔法部到了。电话亭的门自动打开，艾博特大步走了出去，小巴蒂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发干的嘴唇出了一口气，脸上恢复了血色。

　　他望向四周，大厅的排场是多么华丽啊！在一个长长的房间内，镀金壁炉就像吐泡泡一样将巫师们挨个从外界运输到这里。两侧是木质墙壁，天花板漆成明亮的孔雀蓝色，上面缀着千变万化的金色符号。几个说话冗长乏味的巫师聚在一起聊天，他们的长袍上挂满了金叶，帽子上镶着两排光辉灿烂的红宝石。迎面走来一位盛装打扮的女巫，着深绿色天鹅绒巫师袍，上面有流液草、鸟蛇和独角兽图样，饰带用红黑丝线织成菱形图案，纽扣上是用金线绣的凸起的六翼天使头像。

　　像这种穷奢极欲的场面，哪怕只是在书里读一读，都是非常美妙的。

　　而当一群衣着干练、正气凛然的傲罗从他身边经过时，某种微妙的影响从他们身上传给了他，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陌生人眼里看到了那个奇妙的东西——他一直在寻找却又总是擦肩而过的理想。

　　“赛勒斯，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希望我相信你，但你得答应我，这件事不能跟任何人讲。”

　　“我也希望我能相信我自己。”

　　“我长大后……想当一名傲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