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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千佛庙下难民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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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裴生一行人走进巷子的深处,四周的灯火逐渐黯淡下来,几盏残破的灯笼在风中沙沙作响,与主街上的热闹大相径庭,几人越走,周遭越是寂寥幽暗。
一行人护着细微的烛火行至巷子深处,停在一个木门前,那木门早破烂不堪,小半边悬在空中,被风吹得咔咔作响。
沈银粟眯着眼看了好久,总觉得这木门上的装饰很是眼熟,在脑中思索良久,总算想了起来。
昔年她尚在大昭皇宫之时,曾听闻天子为祈求国运昌盛,在大昭境内设了一千座佛庙,其中一百间坐落于京城,在千佛庙成之日,天子率领文武百官拜谒千佛,以诚心祈求诸佛庇佑大昭千秋万代。
当年的出行何其盛大,沈银粟至今仍记得天乐街上,万民臣服,天子立于朱轮华毂之上,率领皇亲贵胄文武大臣行至每一间佛庙前,而她则跟在皇后身边,在行至殿外之时紧紧地盯着那刷了金箔的木门,只觉得这门上的纹路格外精致好看。
只是任谁也没想到,十几年过去,这千佛庙竟荒废成了这般模样。
眼见着裴生一行人进了千佛庙,沈银粟也牵着叶景策来到庙前,不多时便听里面传来了言语之声,不比方才的一行几人,这次的说话声则更杂乱了起来,熙熙攘攘的,男女老少皆有。
“裴生的同伙倒是比想象中的还要多久。”沈银粟低声说了一句,正想着下一步要如何行动之时,突然察觉到身后过于安静,哪怕连方才贴近时的细微呼吸声都不复存在,立刻意识到了情况不对,方要转身告诉叶景策不要轻举妄动,只听耳边传来磅得一声,千佛庙的大门被叶景策一脚踹开。
木门在风中咯吱咯吱地响了几声,下一秒便咔嚓裂开,扑通一声砸落在地。
屋内众人:……
沈银粟:……
她刚才是不是和他说过不要轻举妄动?他听进去了吗?听进去了,但只听进去了妄动两个字。
沈银粟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保持镇定,却听屋内顿时沸腾起来,女人和孩子的呼喊声此起彼伏,伴随着铁器的咣当作响声,纷乱复杂的脚步声一同在门边响起。
沈银粟听见裴生错愕的声音:“阿京?你怎么在这里?!”
另一边的大汉警惕道:“裴生,你认识他?”
“他是跟在云安郡主身边的!”裴生再开口,语气已经带着微微的颤抖,叶景策见他四下环顾,弯眼笑了起来,状似好意道,“别找了,郡主就在门外。”
“阿京,你呀!”沈银粟叹了口气,从一侧走出,本想着瞧瞧裴生见到自己会是何等精彩的神色,却在见到千佛庙内的场景时瞬间愣住。
这哪里还是金碧辉煌的千佛庙,分明是肮脏凌乱的难民窟,伫立在殿中的佛像早早被夺去了珠宝点缀的双眼,金箔为镶嵌的莲花底座被磨得零碎,大大小小的石块从佛身上掉落,在祭台上散落一片。
佛像下,瑟缩依偎着的男女老少俱全,皆是一副形如枯槁的模样,脸颊两侧深深凹陷进去,仅剩一层干瘦的皮包裹着骨骼,身上血淋淋的伤痕在破烂的衣服下暴露出来,整个屋子的人都用一种充斥着惊恐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
偏赶此刻,不远处的烟火接二连三地炸开,在升空炸开之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屋内女人怀中抱着的孩子徒然大哭起来,一个接一个,如同门外的烟火,在无数京中百姓的欢呼声中越来越响,此起彼伏。
一道破损的门,仿佛隔绝出了两个世界。
沈银粟突然间只觉得一阵耳鸣,双耳似乎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失了双目的佛像低垂着头,不知是在看她还是在看那些瑟缩在一起的百姓。
见沈银粟脸色煞白地愣在原地,叶景策也回过神来,这才顺着她的目光去仔细打量这个庙宇,心中不由得一惊。
见二人盯着一屋子的人神情凝重,裴生犹如被掐着脖颈,呼吸窒在胸口,不敢多说一字,而眼见着裴生害怕得说不出话来,方才与他同行的几个汉子互相一眼,趁着叶景策尚未动手,一同抄起棍棒向他冲去。
“四哥五哥,你们别去!”裴生嘶哑出声,却见叶景策不过是随意瞧了二人一眼,便灵巧地躲开了二人横冲直撞地攻击,转身绕道沈银粟一侧。
这次叶景策倒是听话,只躲不攻,躲避间隙小心地打量着沈银粟的脸色,等着她说话。
裴生早被老四老五的行为吓得没了半个魂,他早在上次随着沈银粟去郊外仓库时便知晓了叶景策是何等厉害,上次那些明刀暗箭的刺客尚且打不过他,更何况他们这些山野村夫?
裴生面色惨白,一遍一遍地喊着住手却无济于事,他在这群男子里最小,平日里便没人听他的话,更何况今日?
眼见着几个大汉根本不是叶景策的对手,那几个大汉又不听他的话,裴生只能将目光放在沈银粟身上,见沈银粟刚好也看了过来,裴生攥了攥拳,嗙得一声,双膝跪在泥地上,对着沈银粟狠狠磕了一个头,用尽了力气嘶哑道:“郡主真心对待裴生,裴生却因一己私欲强抢郡主的药材,辜负郡主一片心意,还请郡主责罚!”
“裴生!你!”裴生这一磕惊动了正试图挑衅叶景策的大汉,大汉回头望了裴生一眼,一脸恨铁不成钢。
“他们一共就两个人,如何值得你这般胆怯!”
“四哥……”裴生抬起头,望着大汉张了张口,神色悲戚,不待把话说完,便听沈银粟同他道,“裴生,那批药材如今在何处?”
裴生低着头,眼神紧盯地面,心虚道:“已……已经用掉了。”
“用在了哪里?”沈银粟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走近裴生,一侧的大汉见状举着棍棒蠢蠢欲动,却碍于叶景策在一旁跟着而不敢妄动。
他们自是能瞧出叶景策对他们几乎没怎么用力,若是真较量起来,怕是他们一起上都未必伤得了这少年。
感受到面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裴生的身子越发低伏,沈银粟甚至觉得还好这地面不是沙土,否则裴生定会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地里。
“都……都被大家吃了。”裴生本想把事情都包揽到自己身上,奈何支吾了半天,却未来得及编出一个完美的谎言,便只好实话实说,说完后立刻颤声接道,“但,但抢药的主意是我出的,与他们无关,他们……他们都是被迫的!”
裴生话落,周遭瑟缩在一起的百姓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小孩哇得一声哭出来,站起来大声道:“裴哥哥骗人,他不是坏人,他没有威胁别人!”
孩子的哭声回荡在庙宇里,四周的大人们对视一眼,不同于小孩子的直接,更像是挣扎和乞求般地为裴生辩解。
“不是的,郡主……他都是为了我们,他没有威胁我们,是我们主动参与进去的。”
“对对对郡主,你不要怪他,要怪就怪我们所有人,使我们一时糊涂……”
……
接二连三的认罪声响起,连最开始试图将沈银粟和叶景策驱赶出去的几个大汉也放弃挣扎了一般,看着一屋子认罪的人,大汉垂下手,手中的棍棒滚落在地,浑浊的双目紧盯着裴生,一口牙死死咬住。
这么多人都认罪了,罪孽已无从辩解,他们又打不过这个少年,除了老老实实认罪求情,哪里还有其他办法。
叶景策见大汉放下武器,自知他已没了敌意,便也卸下了戒心,向前迈一小步靠近沈银粟,小声道:“郡主,您打算怎么办?”
沈银粟瞥了叶景策一眼,没同他说话,转头对裴生道:“这批药你用得很好,但下次不许再抢了。”
“郡主!”裴生闻言一愣,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喜极而泣,“多谢郡主开恩!多谢郡主开恩!”
沈银粟摆摆手,“我倒也没那么大方,待此事结束,你们这群人都给我去义药堂干活,不把仓库里的药磨完谁都别想走。”
沈银粟话落,裴生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周边的大汉见状愣了几秒,也跪了下来,随即便是整个屋子的百姓,互相看了看后齐齐起身下跪,整个屋子里此起彼伏地传来谢恩的声音。
叶景策在旁站着,自觉这事总算得了个收尾,便扯了扯沈银粟的衣袖,见她又没理会自己,便歪过头去打量她的脸色。
沈银粟察觉到身侧的目光,故意撇过脸去。
“算了,抢药之事我暂且搁下,你们不若好好交代一番你们身上的伤是从何处而来,又何故于挤在这样一个庙宇中造成这幅模样。”
沈银粟话落,四周顿时弥漫开一种诡异的安静。
沈银粟倒也不急,只垂眼静静等着,这么多人,必然有一个人是领头人,眼下他们四下张望,怕是就等着这个领头人出来说。
半晌,人群中终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沈银粟抬眼,只见一个腿脚不便的老者被两个年轻人扶起,慢慢行至她面前,颤颤地要向下跪。
沈银粟心中一惊,伸手便要扶,叶景策却比他更快一步,只是他刚扶上去,就被老人用尽全力地一甩,老人直接扑到在地,结结实实地对着沈银粟一磕。
“草民……恳请郡主为我们主持公道!”老者伏跪在地,声音嘶哑却掷地有声。
“草民要状告淮州刺史贪污赈灾粮食,诬陷地方官员,虐杀当地百姓!还望郡主为我们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