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尔晓

12、四十五秒

　　张老头瞳孔倏地放大，“小序出事了？”
　　“嗯，我们以为是压力过大没休息好晕倒了，想着估计现在应该回来了。”晚上风凉，桃子抓着书包带子的手微微颤抖。
　　张明意站在一旁，什么话都没说，长长的头发遮住上眼睑，晦暗不明。

　　“先别着急，应该没啥事。”张老头拉开店门，“外面冷，先进来，我给小何打个电话。”

　　三个人站在店里围成一圈，中间的张老头把手机凑到耳边，张老头的老人手机声音很大，规律的电声缓慢地一圈一圈荡开。

　　“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您稍后再拨，sorry……”
　　张老头把手机摊在面前：“没人接。”

　　“可能现在正忙着呢吧。”桃子开口，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怕错过了生意，何姨的电话总是二十四小时畅通，他们电话打到何姨手机上总是等不过十秒就被接起来。

　　“小何一个人在医院难免手忙脚乱，等着，我再打一个。”张老头宽慰面前三个孩子，再次按下绿色通话键。

　　“嘟——嘟——”

　　“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您稍后再拨，sorry……”

　　“这——”张老头皱着眉头，眼前的三个孩子盯着重复响着没有感情的机械女声的手机，白炽灯冰凉的灯光落在刚打扫干净的白瓷砖上，一片死寂。

　　“应该不会有啥事，别太担心，我一会儿再给你们何姨打个电话。”张老头披着件外衣，握着手机，“现在快十点了，明天不是还有课吗?你们俩赶紧回家睡觉。”

　　桃子抓着书包带子往上提了下快要滑落的书包：“朱宇，咱们走吧。说不定一会就有消息了。”
　　站在这里也没有用，三个人凑在一起胡思乱想反而更担心。

　　朱宇胳膊撞上张明意：“我俩先走了，有消息的话记得告诉我们。”
　　“行。”张明意伸手狠狠抓了几下头发，本来就乱的头发彻底不成样子。

　　“你们回去赶紧睡，别瞎担心，你们序哥身体比你仨都好，别想有的没的。”张老头拉开门站在门口嘱咐道。这四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嘴上不说，心里最挂念彼此。

　　眼瞅着桃子朱宇从前门回家，张老头落下卷帘门。
　　店外昏黄的灯光一下子与屋内冰凉的白光完全隔绝。

　　“明意？张明意？”
　　“嗯？怎么了爷爷？”张明意回过神。
　　屋子里的白炽灯管照在白瓷砖上闪着泛着寒意的白光，张明意盯着脚下的瓷砖晃了神，好像这里不是从小长大的小店，而是弥漫着消毒水味的医院走廊。

　　“赶紧上去睡觉，一会有消息了我上去告诉你。”张老头在张明意的肩膀上推一把。
　　“你先再打个电话问问。”张明意却没有现在就上楼的意思。

　　“行，你想等就等一会儿吧，厨房锅里有热着的菜和馒头，你先去凑活一口。”张老头重新给备注里的小何打了个电话。
　　“不饿。”张明意盯着爷爷的手机，话说的又轻又快。

　　四十五秒是秒针的四分之三圈，是爷爷把炒好的菜从院子里的小厨房端到店里小桌的时间，是张明意快迟到的时候吃掉一个何序塞过来的鸡蛋的时间。

　　他一言不发等到四十五秒嘟声结束，冰冷的机械电子女声告知无人接听。
　　四十五秒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漫长到好像他已经独自站在一片惨白中很久。

　　“可能还在忙。”张老头按断电话，拨通陶秋月的电话，“小陶啊，休息了吗？没啥事，我就是问问今天小何给你打电话了吗？”

　　陶秋月捏着电话，看向刚回家、满脸失魂落魄的桃子：“没有啊，怎么啦张叔，是不是春暮家出什么事了？是小序出事了吗？”

　　“不清楚啊，今天孩子们回来说小序今天被送医院了，我刚给小何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人接，我想着她可能给你打电话，你说她一个人在医院怎么忙得过来啊。”

　　“张叔你先别担心，”陶秋月宽慰道，“我给她打个电话试试，医院人多，吵吵闹闹听不见电话也正常。”

　　“行，你给她打个试试，我问问建国，那我先挂了。”张老头挂断电话，孙子还站在原地，“你陶姨说也没接到电话。我问问你朱叔。”
　　张明意早就听到了，他冷淡地嗯了一声。

　　这孩子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冷？张老头诧异地抬头，张明意一双眼睛隐在一片阴影下，什么都看不出来。

　　“喂？建国吗？霞呀，我就是问问今天小何给你们打电话了吗？”
　　“小序和你们说了啊，没有？行，我再打个问问。”
　　“我觉得没啥大事嘛，小序那孩子咱还不了解？看着白白净净的，身体从小好着呢，连感冒都很少，明意他们太担心了嘛。”
　　“行，我先挂了。”

　　张老头把手机放在就近的工作台，不远处的孙子抓着书包，几乎一动不动：“明意，你朱叔他们也没接到电话，你也别太担心，赶紧上楼去睡觉，明天还要上课呢。”
　　“嗯。”张明意没再多说，抓着书包转身上楼。

　　他拍下房门口的灯开关，惨白的光线落了一室。
　　张明意随手把书包丢在书桌上，从抽屉里拿出来中考完爷爷奖励他的手机。

　　低头在为数不多的联系人里扒出来“何序”，拨通。

　　“嘟——嘟——”

　　“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您稍后再拨，sorry……”

　　张明意按灭手机，起身关掉顶灯，躺回床上又忍不住打开手机，盈盈的灯光落进他的眼睛，拨打，等待，按灭。
　　再拨打，等待，按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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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他被闹钟吵醒的时候还是一身校服，被子没盖，手机砸在枕边。

　　“赶紧吃早饭。”张老头又在楼下喊了，和往常一样。

　　张明意揉着眼睛下楼，顺手扯顺堆出太多褶皱的校服。
　　秋日早上的阳光透亮，照得张明意的头发丝发光。

　　好像一切都没变。

　　可饭桌上坐在一旁的张老头好几次欲言又止，看得张明意先不耐烦了：“大早上干嘛这么盯着我？”
　　“小何给我回电话了。”

　　张明意夹菜的筷子一滞：“啊？”
　　心底的不安隐隐升起来，要是没什么事张老头早就嚷嚷开了，现在这样，十有八九不太好。

　　“小序突发心脏病，昨天连夜转省城了。”张老头艰难说完。

　　“怎么会突发心脏病？还这么严重？”张明意筷子上的菜直接掉回盘子里。

　　“不清楚，小何昨晚一夜没睡，不过幸好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你们也别太担心了，人家医生也说了已经安全了。”
　　“欸，你怎么不吃了？把剩下的吃完啊，时间还早呢。”张老头朝着匆匆端碗把剩下的粥全部送进肚，站起身就往楼上冲的张明意喊道。
　　“不吃了，吃饱了。”哪里还见张明意的影子。

　　张明意三步并两步冲进房间，从床上捞起手机，想都没想给通话顺序第一的何序拨过去。

　　四十五秒后，死寂。

　　张明意按灭手机，从书桌上抓起书包往外走。

　　*
　　？？？
　　早早坐在班里的胡明看清门进班的仨人惊得瞳孔来了场小型地震。

　　日常迟到边缘三人组今天破天荒早到，而且不是一般的早到，这可是才刚刚六点十分，离学校要求的早自习时间还早二十分钟，班里除了胡明还没有任何人。
　　更别说前后脚进来的三个人一个比一个垂头丧气，满身的低气压，招呼不打一个鬼魂一样飘到自己座位上。
　　书也不背，作业也不补。

　　班里陆陆续续开始上人，三三两两，总有那么一两句话飘进低气压三人组里。

　　“欸，听说了吗，真的是何序！”
　　“昨天不就知道了吗？听我爸说昨天下午送过去的那个病人县里看不了，紧急拉省城了。”
　　“天哪，是何序吗？”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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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的人就问到张明意他们这里。
　　一个两个三个，被问的烦了，谁问都是不知道。

　　“张明意，发什么呆呢！”来巡视早读的王沁在张明意桌子上重重敲了两下。
　　张明意一脸茫然地抬头，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
　　“拿着你的书去走廊里透透风。”王沁忍无可忍。

　　张明意随手抓起摊开的语文课本老老实实走到走廊，这里没什么人，空气又凉又清，刚才一茬又一茬的人问的他烦躁地不行，走廊里似有若无的凉风一吹，他好像没那么烦躁了。
　　一节早读，张明意背完一首宋词，共56个字。

　　*
　　“放学去网吧不？”上午最后一节课，朱宇丢给后面昏昏欲睡的张明意一张小纸条。
　　“去。”趁台上物理老师转身板书，张明意往前倾身，小声回复。

　　今天是周六，学生上完上午四节课直接放假，到周日下午七点前回来上晚自习。

　　下课铃一响，蔫了吧唧的张明意和朱宇瞬间精神，齐齐央求桃子:“桃子姐，您记得跟家里报备一下我们直接去打球了，到晚上再回去。”
　　桃子见怪不怪:“下次能不能换个好一点的理由，这理由都快用烂了。”
　　“好理由不怕用嘛，”朱宇嘿嘿一笑，“谢谢您我们伟大的桃子女士，我俩先走一步。”

　　一中附近有很多黑网吧，不看身份证给钱就能进。

　　但是高三的年级主任有时候会来抓人，以防万一俩人出了校门就把校服塞书包里换上一早准备好的外套。

　　“老板，两台机子，先开三个小时的。”

　　黑网吧里面烟雾弥漫，俩人玩得昏天黑地。

　　三小时到，朱宇倚在破了皮的椅子上歪头:“还续不？”
　　“不想玩了，眼睛痛。”张明意手按在眼皮轻轻地揉着。

　　“哪接下来干嘛？才三点，还早着呢。”
　　张明意突然想起来远在省城的何序，手指下酸胀的眼皮突突地跳，跳得他莫名的心慌:“要不去省城看看序哥咋样？”

　　何姨前两天回电话说序哥已经安排上手术了，还要在省城住上一段时间院，让他们不要担心。
　　省城离白云市不算太远，四个小时大巴。

　　“行呗，你带手机了吗？”
　　“带了。”张明意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来手机。
　　“我也带了，一会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备一下就行。”

　　“桃子呢？要不要问问她？”
　　“不用，坐大巴太累人，”朱宇摆摆手，“咱俩去了不就等于咱仨去了嘛。”

　　一小时后，俩人坐上开往省城的大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