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不可言明的人》魏丛良

12、黑色月亮

　　第十二章
　　黑色月亮

　　“……谢谢虞总提醒。”顾稚还是笑，笑容温和不刺眼，让人舒适。
　　虞鸣津微微点头，转身往车走去。

　　进了车，似觉得和顾稚说的还不够多，张启特降下车窗，探出头，“顾稚，有样东西忘给你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
　　顾稚接过看了一眼，神色不变，放进口袋，“谢谢张少。”
　　“客气了，改天我约你要出来的。”
　　“好，一定赴约。”顾稚站在原处，目送着他们上车离开，微笑着摆摆手。

　　单向玻璃让目光无所忌惮，虞鸣津审视打量。顾稚总是在笑，看着恰到好处，却假的让人心烦意乱。食指中指交叠，指尖轻敲玻璃，虞鸣津问：“说完了吗？”
　　张启特立刻噤声，僵了一下，“好了好了，我们走吧。”

　　车子的尾灯在夜色中闪烁，顾稚目送着光源暗淡，轻眨干涩的眼。
　　“顾先生……”
　　顾稚转身，看着眼前陌生的面孔，“你？”
　　整晚的宴会，赵霁好不容易逮着现在顾稚身边没人的时候，他开门见山，“我是鸣阳的赵霁，我想和你谈谈关于永平南路保利剧院拆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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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沙美湾酒店附近的咖啡店里，顾稚和赵霁商谈完保利剧院拆迁的事，已经夜深。
　　顾稚站在咖啡店门前，夜风吹在脸上，酒一下子醒了大半。
　　“顾先生，我送您回去吧。”赵霁笑盈盈的，眉间的褶皱也平坦了不少，看来他对这次谈话很满意。
　　顾稚淡淡拒绝，“我已经叫好了司机，不好拒绝。”
　　同样的推脱借口，他连续用了两次，屡试不爽。

　　赵霁开车离开，顾稚沿着梧桐大道慢悠悠走了一段，走累了晕了，就靠在路边的公交车站牌上，点一根烟，等着的士。
　　深夜的出租车零星穿梭在城市道路上，顾稚等了片刻，烟几乎抽完，一辆橘红色的的士缓缓停在他身前。

　　到家时，已快要凌晨。拉开门，里头是一室狼藉，乱丢的衣裤鞋袜，外卖袋子，还有那幅几千万拍下的《夜的港口》和一堆酒瓶罐子一起挤在角落。
　　顾稚静静看着，隔了好久，叹出一口气。

　　他越过那堆垃圾，就像越过另一个自己。
　　拿起角落里的画，捡起地上半瓶酒，顾稚走到阳台，找了个空地坐下。
　　高层公寓的夜景不错，只是最近绵绵阴雨不断，整个城市云山雾罩湿蒙蒙的。顾稚在黑暗中张望，只觉得自己也要被吸入。
　　他清醒的时间逐渐减少，这具身体，是他非他，如今离他越来越远。

　　他拿起酒瓶，玻璃瓶上映出他扭曲的脸。他挤出微笑，“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寥寥雨丝的夜，回答他的是他自己的声音。
　　“我要你。”

　　酒瓶被顾稚霍然丢开，玻璃碎一地，溅起的渣子弹在他的手臂上，划开一道细小的伤口。
　　鲜血立刻渗出，他盯着这道伤口，神色变得阴鸷“别伤害自己。”
　　他说完这句话，整个大喘气，接着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整个人充斥着疲倦。
　　他靠在阳台门上，安安静静，任由这片夜包裹自己。

　　呼吸平稳似睡着了后，又过了半响，顾稚睁开眼，直接躺在了地上。头枕着湿漉漉的酒，疲惫到极致的身体，只有一颗心是兴奋跳动。
　　他扬起嘴角，低哼着，在如痴如狂的雨雾里，诡异、突兀、疯癫错乱。

　　“你是我未曾拥有无法捕捉的亲昵
　　我却有你的吻你的魂你的心
　　载着我飞呀飞呀飞越过了意义
　　你是我朝夕相伴触手可及的虚拟
　　陪着我像纸笔像自己像雨滴
　　看着我坠啊坠啊坠落到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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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霁自晚宴后找了顾稚就一直等着他后续操作，但等了两天，连个信息都没有。
　　“这事靠谱吗？”李特对此表示怀疑，“还是去拜访顾升霆，我们再和他谈谈。”
　　“不会吧，顾稚看着挺真诚的，不像……”赵霁满脸愁容，话到嘴边说了一半，那个足足等了两天的号码来电了。
　　他手忙脚乱接通，开了免提，对方只说了三个字，“敲定了。”
　　赵霁脸色瞬间通红，和李特对视。李特做手势，赵霁连问：“顾先生，那我立刻去您公司签合同？”
　　通过手机，对方的声音显得比上次见面时低沉，“亚朵酒店809，来这里。”

　　手机丢在乱糟糟的床上，顾稚脸色阴沉继续用冰块敷着左脸。
　　想不到秋顾那么一个瘦弱的女人，扇巴掌的力量倒是不可小觑。

　　一大早，他被顾升霆的一通电话叫到了大福山。到了顾宅，推开书房门，迎面就是一只紫砂壶直呼脑门。
　　顾稚轻松避开，那只薄胎秋水掉在地上，稀里哗啦死无全尸。

　　“爸，您这一摔，两百万可就没了。”顾稚笑得轻巧。
　　顾升霆站起，支起拐杖指着他。他上次晕倒就小中风了，在床上躺了半月多，如今积极治疗，才勉强用拐棍行走，但小半张脸还是半瘫着，这会儿这张脸想发怒都显得滑稽可笑，只能含糊不清痛骂，“保利剧院是谁让你自作主张，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们不松口，还能向鸣阳多加一个点。”
　　“您可真当鸣阳好拿捏吗？你没看到彦红的下场吗？”当初彦红也是新能源汽车里的先锋企业，之后还不是被鸣阳吞并了。

　　“别拿顾家和那种公司相提并论。”
　　顾稚冷笑，“那种是哪种，一样都是钱，顾家的钱就比别人高人一等？”讽刺鄙夷呼之欲出。
　　“孽子！”顾升霆面色发白，他抄起案上茶碗砸向顾稚。

　　那茶碗是顾稚赚的第一笔钱买下的名品，顾升霆舍得丢，顾稚却舍不得。
　　他稳稳接住，碗中茶水却洒了一身。

　　“你以为我就只有你一个儿子吗？不要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就能为所欲为，我随时都能让你一无所有。”
　　顾升霆从案前走出，支着拐杖，来到顾稚面前。

　　顾稚低头，看着跟前虚张声势的小老头。他的眼球转动，似笑非笑，阴森诡谲，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相片，抖擞着抵在顾升霆面前。
　　“顾洲，21岁，哈佛的商学院二年级，学生会副主席，校游泳队队长，还有一个父亲是州长的女朋友。爸爸，您这个儿子还真是德智体美全能啊。”
　　“你怎么……”顾升霆震惊，话都说不全。
　　顾稚笑，他学着那傻子的慈眉善目，却不伦不类，索性放弃，狡黠阴恻恻，“你还当我是以前那个任你掌控的小孩吗？”
　　“爸爸，您怎么越来越天真了。”

　　顾升霆年轻的时候的确是很爱秋顾，可像他这样的利己主义，就连爱情都是自私的。
　　为所欲为的占有欲，得到了不该属于自己的，却又贪得无厌想要更多。
　　健康的子嗣，对于顾家来说很重要。
　　就算顾稚的基因检测正常，表面上也看不出差错，可防范于未然，他还是在外通过代孕生下了一个健康的不会就有隐患的孩子，那就是顾州。
　　这张牌，是张启特给他的，算是对误会他的补偿。

　　顾升霆良久说不出话，书房在一楼，今日无雨，书房外难得的翠绿清明，鸟雀扑腾窗棱，几簇影子掠过玻璃。顾稚望着，再回头，发现顾升霆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
　　“你滚吧。”顾升霆连拐杖都举不起来了，退到了案前，撑着桌边。

　　滚出书房，门外站着秋顾。
　　看她神情，便知道她已经都听见了，这种买房子的隔音就是不够好的。
　　“他竟然和别的女人有孩子？”
　　“他把我害成这样？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有别人的孩子？和别人在一起？”秋顾喃喃自语，双眼噙泪无助看着顾稚，“稚稚，妈妈该怎么办？”

　　顾稚双眉皱起，在之前为数不多的几次掌控身体的时间里，他和秋顾的相处并不多，但几乎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他不理解那个傻子为什么每次都能在这个地方呆那么久，体面又虚伪。
　　他不行，他厌恶顾家的一切，包括眼前的秋顾，他的妈妈。

　　顾稚站在背光处，窗外树影跌落的影子在他身后似黑色镰刀。他望着秋顾，眼中是冷漠、阴郁。
　　只是沉默，却让秋顾骤然紧张，她面露惊恐，警惕道：“你不是稚稚，你是魔鬼，你被魔鬼附身了。”
　　“魔鬼？”两字重复，顾稚笑了，笑起时跟被风吹乱吹散的枯叶，“我是魔鬼，也是您生的。”
　　巴掌划破风，扇在顾稚的脸上。
　　“啪”一声，火机点火燃了烟，半秒的光照亮他耸起的半张脸，顾稚侧头，门铃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