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爱情故事》陈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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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婉记得，高一的春天，孙宁一直坐在她斜后面。

　　季风春天从东部沿海向内陆推进，到长江中下游大概是五月份。每一年的四月开始，整日阴雨绵绵，空气潮湿，学校的瓷砖上也常常结满水汽。
　　舒婉家虽然离学校很近，骑单车只要十来分钟，但这天雨实在是太大了，还没放学前就收到妈妈的信息，说中午来接她回家。本想去校门口等，楼梯下到一半，又收到信息说，还走不开。返回教室门口，在走廊上看下面撑着各式各样的雨伞的人动线涌动，不一会儿教学楼就空了。十四中是寄宿中学，大多数学生都在下课铃后飞速奔向食堂或寝室。也有不住在学校的学生，比如舒婉和孙宁。

　　孙宁也还没有走。
　　新学期才换的位置，在此之前舒婉都没有和他说过什么话，只知道他是成绩很好的学生，学习认真，每天打了下课铃，所有人飞奔出教室的时候，都仿佛听不见，继续整理上一堂课的笔记。
　　回到教室，孙宁也没有抬头看她，舒婉拿出包了习题外壳的小说，翻到上课的时候偷偷看到一半的部分。

　　“你还不走吗。”
　　耳后传来一个声音，舒婉侧过头看，孙宁站起来整理桌上的习题册，把笔收进笔盒。
　　“我妈来接我，我等一下她。”
　　“那你伞可以借我吗，我没带伞。”
　　“哦，好。”
　　找出包中的伞，舒婉自己都差点笑了起来，是一把浅粉色上面有兔子卡通形象的折叠伞，她把伞递给孙宁一边看着他，想知道他真的要打这把伞吗。
　　“谢谢，下午还你。”
　　孙宁看都没看她一眼，接过伞，他的座位在窗边，收拾好背包，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

　　下午来上学的时候舒婉有一点来迟，悄悄从后门溜进教室的时候，看到孙宁的窗边挂着那把粉红色的兔子的伞，又觉得好笑。
　　下午的课本来就很好睡，梅雨时节的雨声潺潺，仿佛白噪音一般，更容易让人思维飘到外太空。整个下午，舒婉好像都在和瞌睡作斗争，老师讲了什么完全听不进去，一到下课，赶紧趴在桌子上补觉。
　　青春期的男生好像有无尽的精力，哪怕是下课十分钟已经被老师拖堂五分钟还剩五分钟，也要跑到走廊上去打一会儿球。孙宁不算高，甚至在疯长身高的高中男生中显得有点瘦小，他坐在窗边，每次都直接翻窗户出去。
　　舒婉虽然坐在孙宁的斜前方，但隔了一条过道，有几次好不容易没瞌睡的课间，都找不到他人。
　　寄宿学校晚自习上到八点，晚自习下课到熄灯只有四十分钟，住校生们早早整理好课桌，等着晚自习下课铃声一响就飞奔出教室。舒婉收好书包拿起伞，才想起自己还有把伞在孙宁那里。
　　她往后面看，他还是坐在座位上写题，舒婉走过去。
　　“我的伞可以还给我啦。”
　　“哦哦。”
　　孙宁反手把挂在窗台的伞拿进来，伞已经晾干了，他并没有一把递给舒婉，而是自顾自地卷起伞，先把折叠伞卷成一个筒，再把褶皱都扯平。
　　“你的伞还挺可爱的。”
　　孙宁一边卷一边说，动作慢悠悠的。

　　舒婉站在一旁看着他，明明是一个下了课还不走的争分夺秒好学生，这会儿又优哉游哉地卷起伞来，不得不说伞卷得还挺好，比自己都要细致一些。
　　“给你”
　　舒婉接过伞，孙宁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说，
　　“但是给你了我就没有伞回去了。我就是打这把伞回来的”
　　“你没有想过这是别人的伞要还给别人吗？”
　　“我觉得你会再打一把过来。”
　　舒婉无法反驳，因为下午来上学的时候下雨了，她的确又打了一把伞来。
　　“那你用这把？”
　　舒婉把自己打来的黑色大伞给他。
　　“哇，感谢。”
　　孙宁接过伞，挂回了窗边，然后继续写题目。
　　“你还不走吗？”
　　“我还写一下”
　　“我先走了？”
　　“好，再见。”孙宁又是头也没抬。
　　舒婉揣着伞走到教学楼门口，下着蒙蒙细雨，从教学楼到校门口有一段距离，还是要撑伞。
　　刚刚是在干什么，还不是要把卷好的伞打开。
　　还了一把伞，又借了一把伞，自己还是有一把伞在他那里。

　　舒婉想，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妈妈的车停在校门外，是一辆白色的宝马x5，舒婉收了伞钻进后座。
　　“你爸爸和客户在ktv，我们先去给他送个钱包。”
　　“那你呢。”
　　“我陪方阿姨他们打牌啊。”
　　方阿姨是舒婉爸爸生意上伙伴的家眷，最喜欢打麻将，几年前自从舒婉的爸爸开始接触现在的客户，应酬就多了很多，妈妈本来上闲班，现在晚上也会去陪她打麻将。
　　舒婉家和ktv在学校的两个方向，为了送东西，就先开到ktv再绕回家，舒婉觉得有点累，心里想着，如果不来不开车来接自己，下雨天慢慢走，走回家也就二十分钟。
　　送完东西回来的路上，等红灯的时候，舒婉透过窗外看到打着自己的黑伞的孙宁。
　　他在学校门口的小吃店不知道是买炸串还是鸡蛋饼。
　　孙宁也没有背包，把习题卷起来插在校服外套巨大的口袋里，显得很随意。
　　舒婉和孙宁高一分到一个班，也有半年多，之前座位隔得远，除了知道彼此叫什么名字，基本没有什么交流，舒婉对他的印象就是一个好学生。考试基本没有掉出过前两名，老师喜欢，而舒婉对这样的学生总是有种敬而远之的想法。
　　从小，舒婉就是一个成绩偏上但不顶尖的学生，进高中之后，不管前后的名次怎样变化，竟然一直是雷打不动的第六名。不会被重点关注，也不会被格外重视，学校会组织期中期末考试每个班的前五名周末去上特训班，她甚至完美地避开了每一次的培训。慢慢地这样的角色仿佛也让自己觉得舒服和习惯，对于孙宁那样的好学生，舒婉总觉得他们承载了太多期待，有很大压力。

　　回到家，一个人趴在客厅的大沙发上，四月的夜晚，不冷不热，是南方为数不多舒适的时节，虽然下着蒙蒙细雨，湿润的空气中尤其有一股清新的味道，舒婉打开窗，她们家是顶楼的复式，能俯瞰小区里别家零零散散的灯光。
　　夜晚九点钟的灯火，客厅的光可能是一家人在看电视，书房的光可能是人在办公，卧室的光可能是小孩在写作业。舒婉小时候晚上吃完饭也会和爸妈一起看电视，自从初中开始爸爸的公司业务变多做大之后，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了，看着别家的灯火，舒婉又有一点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