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铁与美式》十五垚

1、第 1 章

　　拿美1
　　2021年1月。
　　西班牙一天前下过一场雪，在马路边堆积起来。
　　旁边绿化带的每一片叶子都被雪花覆盖，看不出一点原有的颜色。

　　“看得见吗？”
　　手机的信号似乎不太好，杨煦举了举手机，试图寻找信号，然而并没有多大好转。

　　屏幕对面的人脸依旧是重影，画面不断的瞬间切换，声音也都卡出了电音。

　　杨煦的耐心渐渐耗尽，果断起身，穿衣出门一气呵成。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在用西班牙语喊他的名字。
　　他知道是他母亲的新男友在喊他，他没因此停下脚步，反而还加快了速度，将那些声音甩在了身后。
　　他不喜欢除他母亲以外的任何人，喊他的西班牙名。

　　屋外的信号比屋内好多了，画面变得丝滑流畅，从地球另半边传来的声音将他唤回神。

　　“看的很清。”
　　屏幕对面的男生鼻梁高挺，眼眸如墨，看起来就很不好接近。但此时此刻，薄唇下正透着微微笑意，让他看起来温和许多。

　　看到他的脸，听到他的声音，杨煦就会自动抚平心底所有负面情绪。
　　“陆凝序。”
　　“嗯？”陆凝序回应他。
　　“没事，就叫叫你。”
　　“嗯。”陆凝序说，“如果多叫几声能让你开心点，那就多叫叫。”
　　听完，杨煦微微抬头吸了吸鼻子，“这里的冬天真冷，想穿越到一个礼拜以后，想回国，想和我爸住在一起。”

　　陆凝序知道他的父母感情不合，已经分居有几年了。
　　杨煦是中国和西班牙的混血儿，母亲是西班牙人，当年和杨煦的父亲结婚来到中国，生下了杨煦，并把杨煦的户口落在上海。

　　如今杨煦的父母早已分居两地，母亲回到西班牙生活，找了个新的男朋友。
　　她的新男友看起来不介意杨煦的存在，每次杨煦到母亲家里住几天看看她时都表现的很热情。

　　他会说中文，但不会叫他“杨煦”，从来只会叫杨煦的西班牙名。
　　杨煦的母亲还甚是高兴，觉得自己的新男友宽容大度，因此也没急着和杨煦的父亲离婚，这些事情那个新男友都知道。

　　他们不离婚，无非是因为杨煦的存在。
　　所以新男友怎么可能会善待杨煦？他巴不得杨煦赶紧离开，不要再打扰他们的生活。
　　而这些，杨煦同样清楚。
　　因此他和那个新男友表面上和和气气，其实心里早把对方划进陌生人的范围里。

　　“想回来就回来，为什么非要等到一周后？”陆凝序开解他。
　　杨煦摇了摇头，“我爸妈要离婚了。”
　　陆凝序顿了一下，没说话。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西班牙住在我妈家里了，虽然我不喜欢住在这里，但她也是我妈妈，我只有一个母亲，我想多看看她。”杨煦在街边站定，用鞋尖在铺着薄薄一层雪的雪地里画着一些几何图形。

　　“我妈也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她和她现男友感情很好。”杨煦名抿了抿嘴唇，“不得不说他们很合适，他们才适合生活在一起，我不应该再打扰了。”

　　杨煦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握着手机，指尖冻的通红。“我昨晚听见他们吵架了，哪怕是这样都压着声音，好像还怕我听到，无非就那么点事情，我猜也能猜出来。”

　　“他劝你妈和你爸离婚，然后放弃你的抚养权？”陆凝序一猜一个准，杨煦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你妈没回答，说明她有在思考。”尽管这些对杨煦来说格外残酷，但他迟早要面对这些。

　　“嗯。”杨煦承认他在听见母亲犹豫的那个瞬间，内心的复杂程度堪比发现自己喜欢男生时。

　　陆凝序在屏幕对面轻轻叹了口气，“杨煦。”
　　杨煦停下了脚下的动作，视线回到屏幕上。

　　“我说如果，你的母亲没有放弃你的抚养权，你会选择和她一起去西班牙生活吗？”陆凝序的声音平稳又温和，在这样天气里听着格外亲切。

　　如果他的母亲并没有放弃他……
　　杨煦缓缓抬起眼皮，看见天空中飘下雪花，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慢慢飘下，杨煦抬手接住几片，看着它们瞬间融化在掌心，化成几滴微小的水珠，让手掌变得潮湿。

　　雪花落下时总是一阵一阵的，每次下落时，周边都有数以万计的雪花一起。
　　街头只有杨煦一个人，孤单的站在雪地里。
　　他看着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几何图形，又想起了正在出差的父亲。

　　回忆又带着他回到那一天。
　　他的母亲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的离开家，杨煦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的从猫眼里目送母亲离去。

　　那天的家里格外寂静，他不说话，他的父亲也不说话，父子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桌前吃着外卖。
　　在杨煦放下筷子收拾包装时，他的父亲突然开口：“没关系，男子汉大丈夫，只要有我还活着，还能工作，就不会让你受委屈！”
　　但那一刻，杨煦清楚的看见他的父亲眼中含着薄薄一层泪。

　　爷爷奶奶走的早，父亲自小便是独自成长起来，白手起家，有了一个小公司。
　　他会记得杨煦的生日，每年都会在0点卡点准时送上一份祝福，然后杨煦第二天起床时就会发现在书桌上的礼物。
　　偶尔不忙的时候他的父亲会动手做蛋糕，经常把面粉弄的一身，做出来的成品卖相属实不怎么样，但两人也吃的很开心。

　　他的父亲比他更孤独。
　　他的父亲已经没有父母了，对他的父亲而言，杨煦就是他唯一的亲人。

　　“我觉得中国挺好的。”杨煦这么回答，然后又补充：“而且在国内，还有很多人我舍不得。”

　　陆凝序静静地听他说，哪怕他知道杨煦下一句要说什么，也没有阻止。
　　“也很舍不得你。”

　　每次杨煦试探着问出一些容易引人深度思考的问题，陆凝序就会转移话题，但每次都不阻止他说出这些话。

　　这次也不例外。
　　“上海估计今年也下不了雪，也就只能趁着这几天看看西班牙的雪景。”陆凝序坐起身，拿过桌上的卷子，眼睛扫了一遍题目，笔杆在指间转了两个圈，然后落笔一个“C”。

　　杨煦已经习惯了他这种回避。
　　最开始那段日子陆凝序每次回避时他都会难过很久，然后开始自我怀疑，再说服自己对方只是太难追，自己再加把劲、努努力就行了。

　　现在，每次陆凝序一回避，杨煦就有某种说不出的成就感，像是打了一场胜仗。
　　如果陆凝序真的对说这话的人一点意思也没有，他会冷下脸，警告对方别再说这些话，杨煦是见过这个场面的。

　　可是陆凝序从来没有对杨煦冷过脸，任由他撩。他明明听得出弦外之音，他不抗拒，也不回应，但杨煦发现有时陆凝序的耳朵会发红，

　　所以杨煦一点也不着急，他可以温水煮青蛙。他经常和陆凝序打视频，打语音。
　　陆凝序每次都接，有时候没接到他也会立刻打回去。

　　他们的相处模式就慢慢转变成友谊至上恋人未满的感觉。

　　雪刚开始下的时候不太明显，陆凝序并没有隔着屏幕看见雪花。
　　“陆凝序。”杨煦轻轻呼唤他。
　　“嗯？”陆凝序立刻从题目中抽身，看向屏幕里的人。
　　“带你看雪。”

　　杨煦将手机前置摄像头朝上，将漫天的大雪和漆黑的天空全部纳入镜头里。

　　上海近几年没怎么下雪，陆凝序其实已经忘了小时候和朋友一起堆雪人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他很久很久没见过那么大的雪花天上飘落，一时之间没说话，只听见手机里传来阵阵风呼声，和杨煦的一句轻笑。
　　“西班牙的雪景好看吗？”杨煦将屏幕重新对准自己的脸，笑了起来。
　　他的浅金的发梢沾了雪花，它们就这样安静的呆在杨煦的头发上，称的他乖巧又精致，眼睛在路灯的关照下散发着淡淡的蓝晕。

　　“好看。”陆凝序这么回答，目光看向的是屏幕里的杨煦。

　　杨煦没问“那雪景和我哪个更好看”，一方面是因为他问不出口，他无心和景色争宠，但他知道陆凝序夸的不止是雪景。
　　他就是这么笃定。

　　“你什么时候回来？”陆凝序扯开话题，问。
　　杨煦笑了笑，“我16号的机票，落地得凌晨。”
　　陆凝序重新握起手边的笔，“你爸爸来接你吗？”
　　说完，他低下头扫了一遍题目，在写下答案的同时，听见杨煦回答他。

　　“你来接我，他就可以继续他所热爱的赚钱了。”
　　陆凝序没立刻回答关于接机的问题，而是让杨煦早点回家，外面冷。
　　杨煦点点头，很听话，转身就往他母亲家走。

　　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杨煦戴着耳机，将握着手机的手揣进口袋里，摄像头就这么开着。在陆凝序的视角里是全黑的屏幕，他一连刷了一面选择题，就这么安安静静的陪杨煦回家。

　　就在杨煦掏钥匙准备开门时，他听见他母亲和她的新男友发生的争吵，声音不小，大概就在沙发上吵的架，连陆凝序都能听见一点。不过说的是西班牙语，陆凝序听不懂，但对杨煦来说，每个词每句句都听的清楚。

　　杨煦握着门把，迟迟按不下去。

　　“到底什么时候离婚！”
　　“说了再等等，Luciano还没成年，至少等他高考完吧！”
　　“你等的起，我受不了，每年冬夏都要来这里住，他自己没有家吗？”
　　“说的什么话？我是他妈，这里不是他的家吗！”
　　“这里是我们两个人的家，你懂什么叫两个人吗！”
　　……

　　杨煦不知道站在原地听了多久，放在门把上的手指都冻僵了。
　　最后，屋内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杨煦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他母亲说的“行了，开春的时候我就离婚，不过抚养权我肯定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就在听到他母亲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耳机里传来陆凝序突然的说话声：“到时候把航班信息发给我，我来接你，去吃校门口那家火锅怎么样？”

　　只是在一瞬间，杨煦的鼻子酸了一下，他轻轻吸了一下鼻子，把冻僵的手重新塞回口袋里，转身离开家门。
　　“怎么突然想吃那家火锅了？”杨煦步伐很慢，像是饭后在路边散步似的。
　　陆凝序就这么看着漆黑的屏幕，语气刻意放缓些许：“考试的时候你不是一直想吃么？”语气中带有一些委屈，但杨煦没听出来。
　　“结果考完的那天我来你家找你，看见你已经拉着行李箱赶飞机去了。”

　　那真是尴尬啊……
　　杨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歉啊，我订机票一直都很无缝衔接，上午考完下午的飞机。”
　　对面没出声，杨煦接着解释：“很久没见我妈了嘛，虽然她现在已经有自己的生活了，但以前她很宠我的，我就是有点想她…”

　　“我知道。”陆凝序出声回答，“是我唐突了，没和你提过，不怪你。”
　　杨煦刚想说“一点也不唐突，只是不凑巧”。
　　“所以我这次提前约你了，你想吃火锅么？就我们俩。”

　　陆凝序的邀约从耳机里缓缓传来，淌过杨煦的耳畔。
　　在这下着大雪的街头，他像无处可归的人，在街头漫无目的的行走。
　　街边家家户户都亮着灯，有些人影映在窗户上，杨煦看见有一对情侣正在热吻，他别开眼，往附近的一家民宿走去，准备今晚在那里住一晚，明早再做打算。

　　他边走边说：“好啊，我想很久了，就我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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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杨煦：中国西班牙混血儿，长相很西班牙，行为举止很中国，出生在中国母语是中文，西班牙语也说的很好
陆凝序：正宗的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