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薰》夜星洲

8、第 8 章

　　陈薰终于下了决心，缓缓开口：“我们也只有三个人，还有个小姑娘在车站那里陪着客户……”

　　“客户，不是模特吗？”郭满满耳尖，反问道。

　　“是模特啊。”陈薰心里咯噔一声，面不改色地撒谎。

　　幸好郭满满只是“哦”了一声，眼珠转了转，没再质疑。接着她的话道：“车站那儿的小姑娘——”

　　董哥急道：“小黄不行！”他从刚才起就看着自家老大和那导演眉来眼去的，事情越听越离谱，此时终于忍不住插嘴，碰上陈薰的目光，又心虚地补了一句：“小黄太胖了呀！”

　　陈薰：“……”她走到一边，对董哥招手道：“你来。”

　　“老大……你看，这公司，毕竟是您的……”董哥背着郭满满，低声吱吱唔唔。

　　“你是不是喜欢小黄？”陈薰笑嘻嘻道。

　　董哥促不及防，一下胀红了脸。

　　陈薰拍拍他的肩：“放心，我怎么能让员工做这种事呢。你们是跟我工作的，又不是签的卖身契。”

　　“那老大，你是打算……？”

　　陈薰背过了身，董哥觉得她矮小的背影一瞬间变得高大了起来，心中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景仰。他还注意到老大的耳朵都冻红了，景仰中又多了一分心疼。唉，出来拼事业的女人，真是不容易啊。

　　他有些不愤，道：“可咱们凭什么帮她啊？是她们耽误我们的时间，我们又没有义务要做好事！这什么导演啊，这招都想得出来，太奇葩了！她早干嘛去了，不如到路上随便抓个人啊！”

　　“随便抓一个，金毛的？”

　　“你怎么为她说起话来了……”

　　陈薰深深叹了口气：“同是天涯沦落人吧。而且，她嘴上说得好听，到时真赖着不走，她们那么多人，我们能拿她怎么办？就算赔钱，我们和小张他们交待得过去吗？你没看她刚刚打电话，已经叫人去买假发了，工作人员里那个短发的小姑娘也在那准备着，等她们一来一回，假发搞来了，还不得硬拍完了才能走？到时都几点了？恐怕天都要黑了！”她又叹了口气，不再浪费时间，大步往回走去。

　　董哥跟在后面，担心地看了眼陈薰那整天喊着老胳膊老腿、这儿那儿疼的30+背影，又看了眼等在前面的郭满满，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声嘀咕道：“对了，小黄那头发也不够长，才到肩膀呢……”

　　他知道自己这点小心思上不得台面，让一把年纪的老大卖身……呸，献身……呸，挺身而出，真的是不够义气。但，那不是一般的群演啊，要和男演员演情侣，说不定还有那种戏呢（捂脸）！同样是黄花大闺女，老大年纪大一点，反正也不打算谈恋爱了，还是牺牲她吧……

　　对不起，他有罪，他会永远记得老大的好的！

　　对了，他得打听一下男演员是谁，如果是个大帅哥，老大也不吃亏啊。想想还挺刺激的，嘿嘿……他顿住脚，给了自己一巴掌，严肃反省：“嘿什么嘿！”

　　十分钟后，陈薰已经在剧组的车上换完衣服，素面朝天，披头散发地走出来了。她穿着一件这场戏女主角准备的浅蓝色连衣裙，外面裹着自己的短外套，风一吹，不仅耳朵泛红，脸好像也冻红了，这么一看倒也有几分清纯小花的美貌，虽然她用不着露脸就是了。

　　董哥看着陈薰走向拍摄场地的身影，那么矮，又那么勇敢。他真的有点佩服老大了，问都不问对方男演员是谁，就敢接这个替身，真真是只有工作，其它都是浮云的大佬本色啊！

　　“啊啾！”陈薰打了个喷嚏。

　　她顶着一堆有点好奇但不多的目光，走到了人群中间的那片空地上，先是看了一圈，被视野中的风光震撼，只觉美景和呼啸的冷风一起迎面而来，直冲天灵盖。但现在不是欣赏风景的时候，她回头看向郭满满，见她正和一名工作人员说着话，手舞足蹈，表情看着又问题了。

　　陈薰裹着外套朝她走去，正要开口，郭满满结束了和和工作人员的交谈，又皱着眉打起了电话，由于耳边风大，直接开了外放。

　　陈薰看着那工作人员一路小跑，朝着场边一辆高大的白色面包车奔去，而郭满满高亢的声音也传入了耳中。

　　“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女演员，你怎么又给我……”她急得拍自己的大腿，“不是，人家都同意了啊！我哪有胁迫……我都说了不行的话我们就只好那个，那个，让给她们了嘛……”

　　陈薰听到“那个、那个”，心下哂道：这心虚的语气，果然有阴谋！

　　她就双手抱胸，毫不回避站在郭满满面前，从头到脚都写着“我在等”三个字。

　　“可对方不是演员！”她听见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声音，“总之我不能，我不行。这场戏算了。”

　　“你说算就——”郭满满吼到一半，被对面挂了。她不死心，又拔通了电话。

　　响了两声，那边接起来了，这次她没开免提，陈薰只能听见郭的声音，“拜拖，求你啦大哥！你行行好，你是导演我是导演啊？我又不是不给钱，你就当是找的替身嘛！还是说你不肯屈就……？唉唉唉我知道我知道，不是替身的问题，也不是戏的问题，我都说了，你不要这么道德洁癖好不好？还是职业洁癖？再说凭你这条件，人家也不一定——”

　　郭满满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陈薰就在旁边，紧瞅了她一眼，生生憋回了原来想说的话。陈薰就在此时忽然转身，朝着那辆白色面包车大步走去。郭满满忘了讲电话，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那辆保姆车其实就停在不远处，几步路就到了，陈薰也说不清楚自己是受够了导演的拖泥带水还是什么别的原故，总之脑子一热，好像有什么支配着她，自己也稀里糊涂地就来到了车子旁边。

　　这车比普通的面包车更高，也更长，刚才她在和这辆有些类似，但稍小一些的另一辆灰色的面包车上换了衣服，看见车里堆满了各种服装和道具，还有化妆包什么的。这辆车也许是剧组的，也可能是私人的，她不知道。但刚才那个工作人员就是这辆车和导演之间跑腿传话的，陈薰的观感是，车上那位，还有导演，架子都挺大，不愧是娱乐圈里的人呢。

　　她抬头看着那道并没关紧的车门，表情比什么都淡定。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秘密。

　　车内没开灯，门缝透进来的光线单薄而清澈，一条人影侧坐在后排椅子上，长手长脚的，支着胳膊，冲电话里语气严肃地道：“别说这种话，对方为了自己的工作才答应帮忙，可是人家本来就可以按时进来的，跟本不用做这些，导演你不清楚吗？你怎么能想出这种招数呢？”

　　坐在场地的郭满满拿着手机，脑门下来了一条汗，她想说“我让人衣服都换了”，但她不敢，眼神瞄着远处已经走到那辆车前的陈薰，觉得自己像被架在了火上烤，内心忍不住暴哭：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要受这种罪！还有，那个女的现在要干嘛？我求求了，就让我拍完今天这两条吧！

　　这头郭满满在拜天拜地，那头车上的人教训了她一通，又结束了通话。好在他是那种即使说着最严肃的事情，听起来也忍耐温和的人，只有稍有良心的人才会感到压迫。他挂了电话，把它放在一边，动作也有点累。

　　看来今天是拍不了了，也没有时间了。他拿过自己的外套，抬手去解身上那件只有风度没有温度的大衣，扣子解到一半，听见车外传来一道声音——

　　“尚一清？”

　　外头一直吹着的风，不知怎么忽然停了，于是这三个字无比清晰地传入耳中。是在喊他的名字，是个……很好听的女孩子的声音。

　　这声音，他好像在哪里听过。

　　车外。喊出那三个字时，陈薰有一瞬间的恍惚。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将这个名字说出口来，就好像这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一样。其它关注或好感的明星她都没什么掩藏的。

　　她自己不觉得，也不承认这一丝刻意，直到今天。当她听见林君君这个名字时，立刻就想到了那个人，最近他正在拍的戏，搭档的女演员好像就叫林君君。

　　不，不是好像，是确定。很少关注偶像圈的她，脑海里立刻就映出了林君君的脸。那一瞬间她便知道了，别人口中那个被放鸽子的倒霉男演员是谁。

　　那个人……他就在现场，也许在东边，也许在西边，也许在前面或者后面，她看不见——可是他在这里，和她在一片遥远的大陆上，一个陌生的国度中，一处被秀丽景色包围的小山尖上，距离不过就是一百米。

　　但她表现得太平静了，太没有情绪了，这不正常。就好像她早有准备，瞬间就竖起了盾牌，防守得天衣无缝。

　　可她在防什么呢？有什么可防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