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薰》夜星洲

11、第 11 章

　　“很好！”郭满满从监视器后探出头来，中气十足地冲她道。

　　陈薰以为她听错了。

　　“Very good!”郭满满又说了一声，冲她身后的尚一清比了个大拇指。

　　与此同时，一阵微风经过身侧，尚一清越过她走到了监视器后，弯腰查看刚才的画面。

　　陈薰僵硬地站在原地，她和他之间就隔着那台显示器。她方才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僵硬心虚的表现都被诚实地记录了下来，而他正在面无表情地检查。

　　从这个角度看他，那副骨相直观的冲击感简直无法回避。陈薰又是飘忽，又是煎熬，就连郭满满又说了两句什么，她都没有听清。

　　“我觉得可以了，”还是尚一清冷静到冷漠的声音将她的意识拉了回来。他说罢便直起了身，郭满满抬头看看他，又看了眼陈薰，然后道：“行，那就下一组镜头吧。”

　　“导演，刚刚那条可以了吗？”陈薰不放心道。

　　“可以了可以了，非常好！”郭满满用力点头，冲她保证，“比我预期得好！还有一组就拍完了哈，很快。”

　　陈薰打死都想不到，她用如此自然轻松的语气说出来的“下一组镜头”，居然是……

　　她开始觉得不对劲，是从工作人员递给她一个黑色口罩开始。

　　他们又回到了那张白桦木椅旁，这次跟下来的还有两台摄像机，打光板，以及其它一些工作人员，郭满满忙着和摄影师交流，另一名助理则指挥两人坐到了长椅上。

　　说是长椅，其实就只够两人并肩而坐。绿草如茵的山坡上，一张小小的白色木椅，面前是连绵的雪山，与青蓝的天空完美相连，下方则是广袤的森林与闪闪发光的湖面，风迎面而来，吹起她的留海和发尾，这一刻，仿佛置身于童话的书页里。

　　就在陈薰沉浸于美景，暂进忽略了身旁那人带来的压迫感时，有人拍拍她的手臂，她回过头，只见一个挂着工牌的年轻姑娘冲她礼貌地微笑，递上来一个黑色的崭新口罩，小声道：“陈老师，一会儿辛苦您了，不介意的话您可以戴上这个……”

　　她不明所以，又被一句“老师”叫得有些受宠弱惊，等接过了口罩，也没来得及问一句这是做什么用的。可她偷瞄了一眼尚一清，发现并没有人给他递口罩。

　　后者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过头来，低声道：“待会我会露脸，所以不能戴口罩。你只要坐着就好了，紧张的话就闭上眼睛。”

　　可、可是……

　　她想说，还没人告诉她要拍的是什么呢！为什么要她戴口罩？是为了后期换脸还是什么？她好歹也是个江湖摄影师，为什么一点都不明白这个操作呢？

　　她想的是，大概要拍两人坐在椅子上一起看风景的背影，尚一清好像还有两句深情款款的台词，光是这样已经让她够紧张的了，不过她只需露个后脑勺，大不了……大不了他说话的时候闭上眼睛就好了，他自己说的。这应该不影响镜头效果吧？

　　但在戴上口罩的那一刻，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她的脸瞬间就烧起来了。好在口罩戴得快。

　　应该不是吧……她在自己慌乱的心跳声中安慰自己：不可能啊，她这种临时被抓来的24K纯路人，怎么可能一上来就让她拍那种戏？

　　“咚咚咚咚！！”心脏不顾她的安抚，反而跳得越来越快，就连口罩下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她感觉自己像被放在炸锅里烤，温度从80逐渐升到了200……

　　“啊，对了。”郭满满正要退回她的位置，忽然一拍脑袋，想起什么似的，凑到陈薰旁边，笑着飞快说了一句：“一会拍个借位的吻戏哈，别紧张，一下子就好了。”

　　“？！！”陈薰瞬间瞪大了眼睛，猛地转头看向郭满满，而她早已经闪到摄像机后了，“好，准备好我们就开始了哈！”

　　“等一下。”尚一清突然开口。

　　陈薰看见郭满满躲在摄影师后面，疯狂地给她使眼色，双手合十，咬牙节齿，都快拜出残影来了。

　　陈薰：“……”该咬牙切齿的是我好吗！！

　　两个女人红着眼睛互瞪，尚一清看不见她们的表情，只是眼睫微微垂了下来，叫人看不出情绪。

　　三秒后，他才不紧不慢地说：“不好意思，让我再准备一下。”

　　郭满满一脸问号：你老兄还要准备什么？

　　他说完，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完全是欣赏风景的样子，反正是看不出来在准备什么。两秒后，他转向陈薰道：“闷不闷？”

　　“啊？”

　　“要不要把口罩摘一下？”

　　陈薰：？！？！

　　“一会拍的时候再戴。”

　　陈薰：“……”我不相信你不是故意的。

　　她反应过来，忙护了护口罩，道：“没事没事，正好保暖……”

　　完蛋了，耳朵肯定红得跟烧炭一样，也不知道头发遮不遮得住。

　　这个人，话都说完了还一直看着她做什么！

　　救命啊……！

　　他垂眸看了眼腕表，似乎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好，开始吧。”

　　陈薰觉得他可能掌握了自己身体的密码。

　　没别的意思，就是他为什么随便一句话都能让她水深火热，滚油浇水，体温和心跳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不得了啊不得了，跟这种人谈恋爱的话她可能会折寿。好在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想到这一点，她感觉轻松一点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就是借个位嘛，还戴了那么厚的口罩，怕个毛线，action!

　　“开始!”郭满满同时喊道。

　　陈薰闭上了眼睛。

　　尚一清张嘴：“……咳咳咳！”

　　郭满满奇道：“怎么了？”

　　“呛风了，不好意思。”尚一清捂着嘴道。

　　其实是，刚刚他正要说台词，就看见对方忽然闭上了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害得他差点笑场。

　　如果是和别的演员，他肯定笑出来了，还免不了要戏谑两句。但是对面这位显然已经被吓得不轻了，再笑话她，怕她会当场哭出来。

　　所以他硬是忍住了，忍得有点辛苦，但总算是没露出破绽。

　　“咳、咳咳……”他捂着嘴，又假装咳了几声，让自己缓缓，冷静下来。

　　然后才转回来，对陈薰道：“一会儿我说台词，你稍微转向我，不用动，也不用回应，坐着就好了。”

　　直到这时，陈薰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是哦，对哦，人家要先说完台词再亲的。

　　你迫不及待地闭个什么眼啊啊（掀桌）！！

　　算了，麻了，毁灭吧。

　　“好，重新来吧。”尚一清对导演道。

　　“OK！那第二条。三、二、一，开始！”

　　陈薰内心：心如死灰了。了无生趣了。四大皆空了。

　　尚一清：“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一定会爱上你。”

　　陈薰：离开地球了……什么？

　　一抬眼，对上一双澄澈透明，深情笃定的眼睛。她的心脏悬空了。

　　镜头特写中，那张少年般真挚，又英俊成熟，令人屏息的面孔，缓缓地朝她靠近。她竟忘了合眼。

　　“好，再近一点，对……再靠近……”郭满满盯着镜头，一脸严肃。

　　他垂下了眼睫，动作顿了顿，在听见导演的话后，又向她靠近了一寸。隔着口罩，她都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了，若有似无，又像是睡梦中的幻觉。

　　“来，继续……手放在女生头上……”

　　他将手放在了她的头发上，半虚半实地托住了她的脑袋。她被完全笼罩在他的肩膀下，他的气息中。

　　他用的香水很淡，又或者不是香水，闻起来有新雪的清冽，像阿尔卑斯山与晴朗的天空。

　　他缓缓地抬起了眼帘，对上她的视线。

　　她第一次相信某些书上写的：有些人的眼睛像漩涡，会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而她的灵魂好像在颤抖，仿佛预见到了自己被吞噬的命运。

　　“好，很好，最后一秒，镜头移一下……把她的口罩摘一下，露出一点耳朵……”

　　她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一动也动不了，任由脑后的那只手悄悄移下，指尖穿过耳侧的发缕，碰到了那根皮筋，然后轻轻将它勾下。

　　空气从口罩的缝隙涌进来，她却一点也无法呼吸。

　　她感觉到他指尖的触碰，不经意地，蜻蜓点水般。但他并没有将口罩摘下，而是勾着那根线，保持不动。

　　镜头里，他的手像在轻抚她的脸颊、耳垂，而那只发间露出的耳朵，红得就像雪中的玫瑰。

　　“咔！”郭满满洪亮的声音像一记响炮，惊破了空气。

　　陈薰觉得一定是错觉，是自己对时间的感知停滞了……这一次，他好像离开得慢了半拍。

　　他的手指仍勾着那根细绳，伴随着他松手的动作落下来，露出了口罩下的那张脸。他仍离得很近，因此看清了她所有细微的表情。

　　紧张，羞涩，和不熟练的掩饰。那样地鲜明而生动，与年龄无关，甚至让人忽略了相貌，在那一刻如同高倍镜头下瞬间绽放的花朵，铺满了整个屏幕，浅淡纯净的颜色也丝毫不影响她的惊艳，而且只有离得最近时才能完全欣赏。

　　他和各种各样的女演员搭档过，吻戏，在同行里算少的，但比起普通人已经是经验丰富了。入行一两年后，他已经可以做到无动于衷，不是不会心动，只是那都很浅，很平常，完全没有超出他预设的范围，更不要说令他失控或者冲动。

　　可是就在刚才，口罩落下露出了那张脸的瞬间，他居然有种想要再次吻上去的冲动。

　　甚至，不只一瞬间。直到他抽身后退，那种感觉依然掌控着他，没有立即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