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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眼睛 ...

  •   华灯初上,又一个夜晚降临。

      风从海面吹来,温倦迟下了车,手里的塑料袋被惹得哗哗直响。他偏过头,看见不远处朦胧的海,鼻尖萦绕的消毒水味才像是彻底消散了。

      没过多停留,温倦迟转身,穿过酒店的旋转玻璃门,一切热闹便被隔绝开来。

      房间在十六楼,车水马龙的声音几乎是听不见的。面朝大海的落地窗被窗帘遮着,从来只在深夜的时候会偶尔被拉开。

      温倦迟把药放在床头,拿上衣服去洗澡,出来后提着电脑坐到了落地窗前。电脑被放在小圆桌上,上面呈现的赫然是各种资料和证据。

      在国外的时候,温倦迟虽学的哲学,但在有关金融、IT方面也有所涉猎。他去过几次带着学术性质的商业交流会,里面就有温成在的公司。

      直到现在,他联系人里还躺着一位跟温成同一公司、职位不低,并且看温成非常不爽的人。不爽这一点从这人的朋友圈就可以看出来,想必是屏蔽了不知多少人。

      但反过来,这人并不知道他是谁,甚至得到的名字都是假的。温倦迟本来想的是把东西给他,引导他捅出去,但等真正回到国内,又被尤朗那么一叨叨,他忽然觉得不妥起来。

      在国外的时候他无所谓玉石俱焚,但回来了,总是挂念着什么,即便可能此生不见。

      于是左右思量,温倦迟找了个律所,约了律师。他倒是看见尤朗的消息了,但并没打算麻烦别人,不回是怕尤朗接着上头。和律师第一次见面是在周二,聊了些目前的情况,说了最终的目的。他需要完成的一步是把东西捅到温成公司,并确保这些东西足够让他身败名裂。

      最后律师拿了这几年收集的所有资料,说这两天他过一遍整理整理,周四会给一个专业详细的评判。

      明天就周四了。

      温倦迟从电脑上抬眸,望向窗外。目之所及是大片的蓝黑,天和海在夜雾里失了界限,远星渺茫。

      片刻,温倦迟收回目光,半敛下眸,倦怠从略微下撇的眼尾抹开浓重的一笔。下一秒,屏幕蓝光亮起,像是这么做过很多次般,他甚至还没看清,指尖循着肌肉记忆翻动几下,一个联系人便被点开。

      除了号码,其他什么都没有。

      没有备注,没有通话记录。号码地址显示的是回国落地的地方,三年多前便已人去楼空。

      他甚至连对方有没有换手机号都不知道。

      尤朗问还找吗。

      他想的是当然要找,从去国外那一刻,这便成了他的执念。可四年来他守着一个电话号码,无数次想打过去,却没有一次不是放弃了。

      他想到自己的离开,深觉不该再回来。所以即便找人,也只能在茫茫人海寻,若运气好寻到了,远远的看上一眼便好。

      这串数字温倦迟已经烂熟于心,但每次都会看上好久。等夜很深了,他才起身拉上窗帘,从床头拿了药直接吞,苦味弥散开来,他就着那苦,开始漫长的等待。

      周四上午九点,远晨律师事务所。

      南肆卡着点走进公司大门,先去茶水室倒了杯水,然后端着慢悠悠地往工位上荡。主要也不是他想慢,昨天胃疼来得过于凶猛,今早起来还隐隐约约觉得疼,尤其是走起路的时候一扯一扯的。

      “哟,南肆来啦!”人事管理端着杯咖啡路过,笑着打了声招呼,见他脸色不佳,问,“怎么了这是?”

      南肆喊了声晨姐:“没事,老毛病。”

      “小小年纪就老毛病啦?”
      林筱晨没好气瞪南肆一眼,她年纪和包括南肆在内的几个实习生相仿,只大了个几岁,今年还没过三十,所以和他们几个都比较混得来。她凑近点,神神秘秘地拿手挡在嘴边,小声道,“悄悄跟姐姐说,是不是那老古板压榨你了?”

      老古板,也就是带南肆的律师,林律,事务所合伙人之一。

      全所上下也就另外两个合伙人还有林筱晨,林律的妹妹,敢喊林律老古板。

      南肆每次就听一听,他倒没觉得林律有多古板,只是这人平日都很正经,一身服服帖帖的西装上身,碰上案例时总给人一种很严肃的感觉。但不对着文件的时候,也还是会讲幽默冷笑话的。

      当下南肆笑了笑,替他那位律师伸冤道:“没有。我都快要闲得找林律要事做了。”

      林筱晨清奇理解:“什么!他冷落你!”

      南肆:“呃……”

      已经来不及了。林筱晨把咖啡往不知谁的工位上一放,拉着南肆就往老古板的办公室走。南肆杯子都来不及放,险险才没让水洒出来,连忙要解释,可惜林筱晨一点不听,好在是工位这块目前人不是很多,大部分都出去见客户了,剩下的大概都在忙着让周末可以不加班。

      办公室门被一下子推开,林律坐在电脑后,闻声抬头,冷静的目光直接略过林筱晨,对南肆道,“来了啊,我等会给你发份文件,你过一遍后打印出来,客户十点半来要用。”

      “好的林律。”南肆抽出手,朝晨姐无辜一笑,端着水慢慢走了。

      林筱晨:“……”
      “哥——给林律,你要咖啡吗?”

      “不用。南肆的实习明天就结束了,你记得他的实习证明。”林律说完摆摆手,示意可以关门了。

      林筱晨讪讪关上门,马不停蹄跑了。

      回到工位上,南肆将杯里的水喝完了。热水下肚,胃里的疼痛稍稍被掩盖过去,他打开林律发来的文件,准备干完去吃颗药。

      文件很多,大部分是些有问题的合同。那些问题大多触及灰色地带,而且很隐晦,并不容易发现。不过好在南肆的任务只是过一遍,想必是林律已经看过,重点都被标记了出来,甚至违得哪个法条都附在后面,南肆边看边思考,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

      林律说客户十点半来,南肆回过神的时候,十点已经过了。他带着电脑起身,走到角落打印机前,因为有人在用,他便站在旁边等。

      这个位置背对着走路的通道,余光也到不了。南肆刚思考完,脑袋正处于过度消耗后的待机状态,望着简约灰的墙壁发呆。

      与此同时,事务所的玻璃门向两边打开,戴着口罩的男人走路无声,碎发遮住他的眼睛,叫人愈发的好奇。工位上坐着的人都悄悄抻着头看,唯独角落正发呆等文件的南肆一无所知。

      温倦迟循着上次来时的记忆找到了林律的办公室。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来了,坐吧。”林律示意道。

      “你给的东西我已经看过了,整理后的等会打印送来。”林律端的是“老古板”的模样了,“这些东西已经足够了,你想得是举报给公司对吗?”

      “嗯。”

      “那其实你不用来找我都行。”老古板居然笑了笑,“我的作用可能就是从专业角度帮你把那些证据整理一遍。”

      “打官司的话,最多能判多久?”温倦迟问。

      “这就要看公司了。里面有些事告上法庭少说十年以上吧。”林律说到这,话头一转,“但因为有的牵扯到了很大的项目,少说有好几方都在里面,公司也可能为了保全选择把事情压下去。这就是目前的问题,毕竟没有哪个公司会置利益于不顾,到最后可能温先生只是在公司身败名裂。”

      “那——”

      叩、叩、叩。

      “林律,文件打印好了。”

      声音隔着一道玻璃门传来,闷闷的,林律示意温倦迟稍等,冲着门外说:“进来吧”。

      进来吧,谁呢,会是他吗。

      一句模糊的话语落进温倦迟耳朵里却陡然清晰起来。他甚至来不及思考确认真假,身体已经先一步作出反应,原本因为疲累微弓的脊背僵直了,半敛的眸倏地抬起,深不见底的寒潭刮过一阵狂风。

      空气仿佛凝滞了,长期失眠折磨的神经紧绷起来,全部放在了身后那扇门上,林律问他怎么了,但都隔着一层。

      他听见门被推开,掀起的气流吹过百叶窗,带起轻微声响……

      在他身后,南肆手握着门把,视野里出现一片黑色时,他不甚明显地愣了下,眼前浮现过曾经几何的画面。

      这就是客户吗?

      南肆脑海里飘过这么一句话,心里回原来是客户啊,然后笑了下自己的异想天开。来律所的客户多少都有些紧张,或者不希望受到太多关注,南肆偏开目光,朝林律点了点头,走过去将文件放在桌上,转身走时视线不可避免地扫过这位客户。

      轻飘飘的一眼,谁都没想到会有千钧重。

      不到一秒的时间被残缺的四年无限拉长,两人眼里映着对方如今的模样,即便一个人戴着口罩,另一个逆着光,偏长的发遮住半边眉眼,但只是听声音就认出来的人,眼睛又怎么会错过呢。

      模样刻在眼底,南肆唇紧抿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推门出去。只是门刚合上,尖锐的疼痛便趁此空当重新席卷而来,他脸色“唰”一下变得比昨日在医院的时候还惨白。

      强忍着没去捂,南肆挪到工位上,伸出去拿杯子和药的手都止不住地颤抖。

      他心里很乱,想笑又想哭,压了四年的情绪争着从刚被撕开的口子里挤出来,疼痛又扯着他的神经,让呼气吸气都变得艰难。他恍惚觉得自己被撕裂开来,一半受着生理上的疼,一半泡在情绪的海里沉溺,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只感觉好像要晕倒了。

      南肆闭了闭眼,企图让大脑清醒一些,先去喝了药,其他的事等会再说。

      等会再说。

      南肆告诉自己,手里捏紧杯子,避免等会一个不小心摔了。他拖着步子横穿过道,天旋地转的余光里似乎出现了一抹黑。但他没管,径直往茶水室走,到热水机前把杯子放下,有些艰难地抬手摁住开关,水汨汨流下,热气熏过他微眯的眼睛。

      接了水,松手,捏住杯子。南肆拿过旁边的药扣出三粒,费了些力抬手准备扔进嘴里,却被人忽地抓住了手腕。

      温倦迟站在一边,喉咙发紧,声音艰涩道:“烫。”

      南肆推门出去的时候,温倦迟告诉自己只一眼便好。他把人弄丢了四年,现在还没真正开始找,老天却让他在这里遇见了对方。大概一生也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应该看一眼就满足的。

      是吗?是吗……

      温倦迟不知道,但在他思考清楚之前,人已经从办公室追了出来。而看见对方摇摇欲坠的那一刻,他什么都想不了了。

      眸底经年不化的寒冰一朝崩塌,余下一片灰白的荒芜,但荒芜之中又掬着捧温水。

      温倦迟望着南肆侧脸,他额头上布着虚汗,温倦迟另只手抬起又放下的时候,南肆恰巧偏过头来。

      他没说话,唇色苍白得像结了霜,咬住的地方却是血红的。深深地看了温倦迟一眼后,他把杯子递了过去。

      温倦迟愣住,但没耽误动作,他接了冷水,试了试水温后习惯性往南肆唇边递,直到抵上那苍白的唇,他才倏地反应过来。到是南肆没多大反应,看着温倦迟的眸子眨了眨,抬手抵着他手腕推开一点,微微仰头把药吃了。

      温倦迟手还举着,眼睑却半垂下去。后知后觉地开始想——见了面,然后呢?

      这边略微恍神,南肆到专心吃药。趁着苦味还没来得及散开,他倾身往杯沿边凑,挨到后垂着的手扯了扯温倦迟的衣摆,“嗯嗯”催促了一声。

      温倦迟回过神,捏着杯子的手微扬,另只手挨到南肆的下颌边,以免水漏到衣服上。只是他忘了习惯有多么可怕,水不可避免从唇角溢出的时候,温倦迟拇指轻抚,拭去了那点水渍。

      于是两个人都呆住了。

      南肆眼睛微微睁大,略微空白的表情显出些无辜来。他喉咙一滚,“咕噜”一声,把药给咽了下去。

      温倦迟眸光一颤,收回手把杯子放在桌上,指尖残留的温热触感让他偏了偏视线,这一偏,扫到了桌上放的药。

      胃药。
      名字有些复杂。不是很常见的那种。

      他走的时候看南肆吃药,那会还是英文掺着中文,现在回来好不容易见着人,对方还是在吃药,虽然看得懂了,却愈发的刺眼。

      “很疼么?”温倦迟看着那药,轻声问。

      南肆到这才敢捂着腹部,闻言用气声道,“疼。”

      “疼死了。”

      “疼”字虽轻,却是实实在在地砸在温倦迟心脏上。

      没人的心脏是铁做的,跳动的都是血肉。

      但温倦迟没来得及感到疼,即便他心甘情愿。南肆似是缓了口气,于那之前再次开口。不知是不是没有力气的缘故,他声音虚弱得带出点撒娇的意味。

      “所以先抱一会吧。”
      “站不住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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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拥眠》马上就结束啦,感谢陪伴到此的各位(呜呜),下一本《弑神》,准备好了会消失再闪现,粗略得不能再粗略版短小文案已释出,后续会进一步更改,感兴趣的阔以期待期待一下闪现hhh~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