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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波澜 ...

  •   这边路窄,天又黑,车慢慢往正街上驶,温倦迟的目光就一错不错地透过后窗落在光影交界处的南肆身上,直到连那溢出来的光都看不见。

      昏暗的车内,温倦迟视线空落落地收回,望向窗外不断掠过的模糊色块。朦胧老旧的路灯光斜着切割开后座的小片空间,也仿佛将他一分为二,眸中折射出的光都恍若角落里的灰。

      脑海里依旧是南肆说“我看着你走”的场景,他记得这句话自己曾说过,也在听见的那刻想起南肆曾告诉他“别回头”。

      一步三回头太像别离了,可整天下来莫名的不安乌云般坏绕着他,阴魂不散下,某种预感仿佛就要呼之欲出,却又像是只打雷不下雨,虚张声势虚得可谓一把好手。

      所以他没有回头,而是一直不曾背过身。

      这样,是不是就能看更久?

      任由私心肆意泛滥,温倦迟敛下眸,所有情绪收拢心口,也是到这时候,他才体验到,原来人的情绪可以复杂如此。

      车依旧前行,光影倏忽流转,一切像是不断进帧的旧电影,不到头之前,谁也不会知道结局是什么。

      唯有落寞沉进如水的夜,不声不响地,向深处溺亡。

      -

      出租车只能到别墅区大门,温倦迟下车后,先是给南肆发了条消息,随后沿着靠近湖边的路慢慢往回走。

      临近深夜十一点,大多数楼都是黑的,只有路灯从一始终亮着,远处湖面随风荡漾起霓虹。

      等拐个弯就能看见那栋房子时,温倦迟停了下来,湖边有长椅,他脚步一转,过去坐下了。

      晚上的风很大,迎面扑来时,带着湖水和草木的气息,“呼呼”“沙沙”的声响一时地上,一时天上,急促的起伏中像是有什么正蛰伏待出。

      温倦迟本图个心静,却不成想莫名的预感也被勾着一上一下的,风彻底扰乱心跳,在又一个浪头到来前,他起身离开了湖边,再走上一小段,就看见那栋唯有客厅亮着灯的房子。

      这一刻没有闹腾的风,不好的预感却是实实在在地跌到地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敢往前。

      就好像往前一步,近一年的梦便会被惊醒,然后粉碎个彻底。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非死即活”的想法,大概是没有任何一次的结果是留下,纵使反抗、逃跑,到头来似乎总会出现什么让他妥协。但此刻,风推着他,时间催着他,如果有什么要来的话,就在那扇门后,便是怎么避免也逃不掉的。

      门口的灯应声亮起,嘀嘀几下,温倦迟握着把手往下一按,透过玄关柜,又是那熟悉而令人生厌的画面。这要放在一年前,估计任谁来都想不到,会每天被迫看见两位从前神龙不见首也不见尾的人。

      温倦迟带上门,站在玄关处没动,温成这么晚坐在这绝不会没有目的,他得知道目的,才好思考对策,只不过生理和心理上都不想和这人离太近。

      温成在他这,或者说没有外人的时候,耐心从来不多,还是个一点就燃的炮仗。他还没站一会,果不其然,就听温成说,“回来了。”

      这也是温成的一个特质,大概是装家庭和睦装久了,开口总要废话几句。

      温倦迟一如既往地直接忽视,开门见山道,“想干什么。”

      “别急。”温成这次没有被他的“出言不逊”点着,似是胸有成足胜券在握,他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品边道,“你过来看就知道了。”

      温倦迟垂在一侧的手五指收拢,用力到泛白,面上却冷得像是毫无情绪。他走过去,隔着小段距离,看见茶几上放着一沓纸,最上面一张五颜六色的,像是海报,占据约四分之一篇幅的英文标题格外刺眼。

      他只走了几步,隐约间却仿佛看见另外一个世界。

      眼前的画面扭曲了下,温倦迟甚至没有丝毫讶异,而比愤怒先一步来的,是荒谬。

      巨大的荒谬。

      人人都要问一句为什么,他很久以前问过,后来习惯了。但现在,他还是想问一句,不是“为什么”,是“凭什么”。

      凭什么,他在心里问自己。

      问着问着,他笑了出来,嘴角勾起一抹讥讽,深黑的眸里尽是邪气。

      “你在做梦么。”他似是觉得匪夷所思,所以轻蔑,笑声落进温成耳朵里,他一口茶噎在喉咙,只觉后背窜起莫名的寒意,但让他承认自己被唬住了简直比登天还难,毕竟谁会把自己脆弱不堪的自尊放在地上踩呢?

      温成清了清嗓子,装深沉,装威严,将被羞辱被违抗的愤怒强行压下,片刻才放下茶杯,一言堂般道,“做不做梦,不是你说了算的。”

      “我怎么不知道……”温倦迟走过去,拿起那一沓纸翻了翻,睨着温成,状似漫不经心道,“什么时候变成你说的算了?”

      “这对你是好事!”温成压着嗓子,显然是已经口不择言了,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温倦迟嗤笑一声,将那沓纸往茶几上一扔,没了文件袋的束缚,纸张散乱得地上都是,就在温成面前。

      “我看这学还是该你去上,不然——”
      “话都不会说了。”

      温倦迟抬脚欲走,余光却不动声色地盯着温成,步子跟着倒数,三二一后,预料之中,温成终于忍不住炸了。

      他倏地站起身,抓住茶杯就往温倦迟的方向扔,只不过被愤怒支配的人总容易丢了水准,温倦迟微微一偏,茶杯碎在身后的墙上。

      他一挑眉,拖着腔调继续刺激:“还得去学什么叫‘自控’。”

      “温倦迟!”温成额头上青筋暴起,指着一地的纸怒道,“这国外,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这么肯定……”温倦迟手揣着兜,很好奇般,“要不你说一个‘凭什么’?”

      “还是说……你们谁又病得要死得去国外治?”他若有所思,似乎真在找一个“凭什么”,说到这时冷笑了下,“如果是这个的话,就是你们真要死,我也不会去的。”

      一番话下来,温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看着温倦迟,望见那黑洞般不见底的双眸,心下忽地骇然起来,觉得这就是一个怪物,一个随时可能扑上来撕咬他扯碎他的危险存在。

      怪物是不能留在身边的,出国留学本来是为了镀金——给他镀金,但现在,也是剔除一个不确定因素。

      温成思索着,上头的火气渐渐退下来一些。几步外温倦迟眯了眯眼,哼笑道,“怎么,说不出‘凭什么’了?”

      “那这些废纸,”他捡起一张,当着温成的面慢条斯理地撕成碎片,“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纸片洒落,温成火气再次上头,呼吸变得粗重,嘴皮子也跟着颤。温倦迟冷眼看着,只希望这人别再来一句“凭我是你老子”这种毫无价值的话。

      但不扯血缘,这“凭什么”对于温成确乎是很难答,毕竟他谈不了付出也谈不上关爱。所以任火气怎么烧,他还是梗在那半天,心下开始后悔这么早把温倦迟逼回来。如果把那家人留到现在作他这绝不会给人添麻烦的儿子的把柄,事情或许会简单一些。

      温成没有朋友,有那也是利益关系太深厚,所以对温倦迟和南肆家的定位始终是租客和房东的关系,他可以利用房东把温倦迟逼回来,但一旦这层关系没了,那便再没有可利用的地方。而即便他看过几次温倦迟和那家的儿子一起,也不认为这点关系可以逼得他这冷情冷血的儿子出国。

      所以凭什么?温成也问自己,但只一遍,高傲的心就告诉了他答案。
      凭这件事他非办不可,凭他有能力也有手段,凭他不可能失败。

      “凭你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学生,而我——”温成端起他成功者的姿态,说,“是一个有能力和手段并且只会成功的商人。”
      “跟商人斗,你还差很多。”

      “商人……”温倦迟沉吟几秒,不但没被温成的大言不惭激起一点情绪,反倒颇为赞同地点评道,“看来你终于认清自己的身份了。”

      “所以——”
      “商人怕鱼死网破么。”

      冷淡的笑意也尽数敛去,温倦迟冷冷地扫了温成一眼,见他颠来倒去就那么几句,也没了再试探下去的心思,略过他惯用的怒视便直接上楼了。

      少年腰背挺得很直,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那些狠厉和邪气便都不见了,整个人看上去异常冷静,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倒是温成望着他消失在拐角,抬手又摔了一个茶杯。

      房间在最里头,温倦迟步子很轻,走廊的灯熄着,尽头窗户盛着黯淡的光。他走得不快,靠着墙,每一步都像是耗了好大一番力气,以至于进房间关上门后,他近乎脱力地往后一靠,随即滑坐到地上。

      正对着门的窗户没关,此刻纱帘正被风吹得呼啦直响。温倦迟曲起一条腿,手肘搭上膝盖,苍白的光照着他同样苍白的脸,落进那眸子里,眸子便成了这稠夜色的缩影。

      半晌,他垂下头,额头抵上手臂,偏长的发散落下来遮住侧脸。直到这刻,在这昏暗的空间里,他才终于撑不住似的,脊背弓着,暴露出些许的颓唐来。

      其实温成虽然极度自卑导致自负,有些话却说得没什么大错。他不得不承认,如果温成瞄准他的软肋,那留给他的,很可能不是妥协就是死路。至于其他的手段……鱼死网破也未尝不可。

      可现实是,他不知道温成要怎么做。不清楚温成之前查到的消息有多少,又是否在他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跟踪过发现什么端倪。刚试探一番下来,有用的信息没多少,只是隐隐觉得温成似乎没有发现,也没有要故技重施的意思。

      但他不能赌。

      万般心绪杂糅在一起,长久以来,温倦迟第一次体会到“害怕”这种情绪,他仿佛走在雾气弥漫的山崖边,每一步都有坠落的风险。

      夜的凉意浸入骨髓,温倦迟就这样不知坐了多久,直到从身到心都冷了个彻底,才迟缓地站起身,拿上衣服去了浴室。水汽氤氲,温倦迟垂头站在淋浴下,感受着滚烫的热度,他才像是活过来一点,思绪也跟着重新动起来。

      但思考归思考,距离想清楚,当事人也未必知道还有多远。这东西就和运气一样,或许下一秒就柳暗花明,也可能直到很久以后,依然无从得解。

      温倦迟从浴室出来,拿了书包坐到床头,指节勾住台灯的吊绳往下一扯。一团光晕开在墨色里,接着是拉链拉开的声响,白花花的卷子摊开在眼前,凡是写过的,上面都有南肆的字迹,他翻看的时候,脑海里的画面也跟着变换。

      书包里东西不多,除了试卷和几支笔,就只有身份证之类的。温成那句“未成年”提醒了他,但有限的生日记忆早就被时间冲刷得一干二净,后来也没谁再去特意关注这个日子,包括他自己。想到这,温倦迟拿出身份证看了眼,是在六月二十八号,还剩差不多一个月。

      可成年与否,有关系么?温倦迟看着这个日期,右眼皮莫名地跳了下,心里跟着念叨起左眼跳财右眼跳——

      “……”温倦迟默然片刻,眼不见心为静地把证塞了回去,心想自己魔怔了居然跟着温成的瞎话走。

      长夜注定无眠,一直到天微微亮,温倦迟才从那压得眼皮都睁不开的倦意里扒出点有用的——能让眼皮彻底闭上的。

      他从飘窗上翻下来,刚想趁着这点劲睡会,就听门口传来“吱呀”一声,他看过去,一只手从门缝伸进来,小心翼翼地将一沓纸放在地上,不用想也知道,是他昨晚扔的那堆。

      门外应该是保姆,温倦迟扫了眼但懒得管,维持着那点有用的困劲几步走到床边坐下,刚准备掀被子,被关上的门突然响起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接着是转了几圈,最后一下咯噔,门内外同时归于寂静。

      一大早被叫来的保姆提着口气,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蹑手蹑脚地走了。

      实际上旁观全程的温倦迟没忍住嘴角一抽。

      商人的手段……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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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拥眠》马上就结束啦,感谢陪伴到此的各位(呜呜),下一本《弑神》,准备好了会消失再闪现,粗略得不能再粗略版短小文案已释出,后续会进一步更改,感兴趣的阔以期待期待一下闪现hhh~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