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她入魔后》连山与水

1、糕点铺（一）

　　修仙历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二年，二月十二，冰雪消融，一个平静的下午，正道之首静虚子兵解。

　　他那个闭关了十年，前不久拿下剑道魁首的大弟子萧辞冰为他送终。

　　静虚子此生，学问渊博，桃李满天下，唯一的遗憾，是在仙生最后十年，他的二弟子陆淮真陨落于正邪两道的纷争中。

　　十年前，魔道苦心孤诣安插在仙门的卧底叛变。而陆淮真那时与这位叛徒的女儿新婚燕尔。
　　正邪一战拉锯数年，最终，以两方分地而治告终，现如今，仙魔两方虽背地里暗流汹涌，但明面上已各安一隅。

　　也是十年前，正道曾经有过一次集会，不少学生后辈来静虚子这里听学，那位正道叛徒，现任魔道掌教的女儿，也曾做过他门外听学的弟子。

　　魔头的女儿，名为易篆，师兄弟姐妹们亲切的时候会唤她的小名，小水。

　　现如今，易篆在魔道，也是一位小魔女了。
　　-
　　一个多月后。
　　修仙历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二年，三月十八，春光明媚，小春城。

　　崇山峻岭的腹地，春风还未越过重山吹进来，山坳小镇一片萧索。唯有阳光照耀的地方，空气里仿佛还涌动着亟待苏醒的生机。

　　萧辞冰在入口收了剑，身上仙者的灵光抹去，一身洁白衣袍，宛若人间仗剑云游的侠客，走进了小春城。他照着自己从一些魔道人士那里探听来的消息，缓步走过巷陌，来到城西的桃花巷前。

　　镇子西边的桃花巷近些天很热闹，因为这里开了一家糕点店。店主几乎什么糕点都会做，做出来的糕点样式新鲜漂亮，口味又好，价格也不贵。在这样的边缘小镇，能有这样一家糕点店，属实是稀罕，更何况物美价廉呢。因此，这家店自打开门以来，客源就没有断过。

　　店主本人也备受议论。她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虽然浑身衣饰不过粗布银簪，但那精气神也不像是这乡下小城里出来的。见过她的人都暗暗议论过：“这易店主大抵是见过大风浪的。”

　　易篆长得很漂亮，只要你见过她，都会感觉到她脸上有一股摄人心魂的力量。那一份美丽不妖不艳，有一点清水出芙蓉的意味，却又丝毫不寡淡。
　　小春城是个人口数量不大，流动人口数量更不大的小城，就算这里搬来一户平平无奇的人家，也会被这城中的原住民们热闹地谈论个一两天。这些谈论倒不是有什么恶意，纯粹是冬日无聊到发慌，加之此地本来也没有什么新鲜事，有个新面孔，都得热闹热闹。
　　而像易篆这样的，既做得好小城轻易见不得的糕点，又长得漂亮又有几分干练几分凌厉的女子，更是议论的中心了。
　　易篆不管外面在说什么，兀自忙着自己的事，将竹笼里最后几枚栗子酥酪包给一个奶奶，抬眸准备收工。
　　她的糕点分别卖一个早上和一个下午，等会吃完了午饭，她便要准备下午的事。这时，她忽然看见小街对面的酒家外，徘徊着一个人。
　　这人玉树临风，背着一把剑，隐在墙角的阴影下。

　　他隐藏得太过成功，所以周围路过的小城百姓都好像没有注意到他。

　　而就算这样站在阴影下，他眉目间也丝毫不见那种处在背地里的阴暗。

　　易篆收拾竹笼的手一顿，旋即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继续收拾东西了。萧辞冰便站在那里看着她将店里的一切收拾好，关了店门。
　　他不知道她每日做事的次序，不知道她中午这会其实是不会锁门的。

　　易篆锁好门收了钥匙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萧辞冰走出墙角，叫住了她，“易师妹。”

　　易篆闻言，锁门的背影微微一顿，旋即转过身看向走向她的萧辞冰，视线冷漠地从他脸上扫过，防备地问：“你是谁？”

　　萧辞冰是陆淮真的大师兄，当年他们在学宫求学的时候，也曾见过几面。
　　萧辞冰方才喊她“易师妹”，心中想着她应当还是记得他的。他脊背微微一僵，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她好像已经将他的面孔忘却。
　　旋即，萧辞冰便想，十年未见，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他的面孔的确会被忘记。
　　他又道：“我叫萧辞冰。”

　　易篆脸上没有出现熟稔的情绪，最起码，“萧辞冰”这个享誉正道的剑道魁首，是不足以让她动容半分的，她脸上还未有正邪之分应有的敌意，但仍是漠然。

　　事已至此，萧辞冰不太相信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他却又补充道：“我是淮真师弟的师兄。当年在学宫，我们是见过面的。”

　　果然，提起陆淮真，她才慢慢有了反应。
　　易篆从记忆里找来一词：“大师兄？”

　　萧辞冰看着她脸上浮出的笑容，薄薄一层，像一副面具盖在脸上。

　　易篆抱着手臂，毫不客气地上上下下打量他，嘴角抿出一丝笑，“找我什么事？来杀我的？”她姿态悠闲，并不觉得有人来杀她是件什么稀罕事。

　　虽然早就知道物是人非，但是亲眼见到，心里说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萧辞冰心中叹了一口气，又听易篆的话，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善言辞，心中慢慢斟酌着。
　　易篆道：“看样子，是还有话问我。问完了才动手？”

　　她满脑子好像都是打打杀杀，萧辞冰身上没有任何杀气，他解释道：“我不是来动手的。我来是有些事情要问你。”

　　易篆笑笑，“如果你想问我话，但是我不说，你会动手吗？”

　　“……不会。我会等师妹想开口的时候听师妹说。”

　　易篆继续笑，“如果问出来的话，我的确罪大恶极，又不会伏诛，你会动手吗？”

　　“……”
　　作为剑修，萧辞冰和人动手，也不算稀罕事。更何况，易篆说出的可能，都好像是和他人可以动手的理由。萧辞冰慢了一拍，易篆渐渐失去耐心，手摸上腰袢的小刀。

　　萧辞冰察觉到易篆的杀气，答案立刻送去：“我不信师妹是那样的人，所以不会。”

　　易篆似乎被他的天真逗笑了，问：“真的吗？”

　　“真的。”

　　“那……”

　　萧辞冰感觉到了头疼。这倒不是他嫌易篆烦了，只是易篆总是问他这些事，让他有些恼，便道：“易师妹，我不动手。”

　　“真的吗？”易篆摸向小刀的手收了回去。

　　萧辞冰向她保证，“真的。”

　　然而，话音刚落，一把药粉洒在了他的眼前。
　　方才易篆那摸刀的手刚收回去，萧辞冰还以为她改了主意，能好好跟他说两句话，不想毒粉这样就下来了，萧辞冰下意识闭眼。

　　就在他闭眼这一瞬，易篆的声音渐渐远去，“大师兄，你的话有几分可信，不如用行动告诉我吧。”

　　萧辞冰再睁眼，眼前阳光正盛，人影却早就没了。

　　萧辞冰想要追上易篆，但到底慢了一拍。而且，他其实还没有弄清，易篆为什么忽然来到这样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城卖糕点呢？她的目的是什么？
　　因此，当好不容易找到的师妹如一尾鱼游入人海后，他也有了一种茫然。

　　她不想和他啰嗦，就此一走了之。她之前分明对他还有印象，却一步步紧逼着他，让他从易篆的大师兄的位置，退步到了陆淮真的师兄的关系上，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线来。

　　萧辞冰完全感觉到了师妹的变化。
　　那变化不是一个眼神，一个蹙眉可以形容的。

　　那一把心机深沉的毒粉，才是诉说着她这十年变化的证据。

　　要是以前，易篆绝对不会这么干。

　　萧辞冰在小春城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个下午，转回了糕点铺。
　　现在，易篆是远在天边了呢？还是装作离开，躲在城里，其实近在眼前呢？
　　糕点铺没有了白日里的热闹，他在城中转悠，听说这家糕点铺的口味很好，只可惜他没有吃得到。

　　-
　　易篆晚上就回了糕点铺子。
　　白日里，她并没有想就此遁逃。
　　因为她其实认得萧辞冰这个人。

　　名门正派千年难遇的一位天才，这么快就能找到她隐姓埋名在小春城，那么她以后不论在哪里出现，都逃不过萧辞冰的追杀。除非她回到魔道总坛躲着，那里萧辞冰一时半会进不去。

　　但她懒得折腾。

　　她送他一把药粉，这药粉其实毒辣得很，若是普通人沾上，肺腑再一呼吸，半张脸的血肉瞬间烂掉，杀人轻而易举。

　　萧辞冰作为修士，不会这么惨，但也足以让他闭眼运气一息，为她留下一息时间，供她离开。

　　天上繁星点点，夜风吹着树梢的叶子，发出簌簌的声音。城中店铺几乎都关了门，萧辞冰便在糕点铺对面的酒家外的栏杆下坐着。星光流淌在他洁白无瑕的衣裳上，万物静谧无声。

　　易篆回来的时候，便见到这位剑修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坐在自家店铺门口。

　　他有着俊朗的面孔，身为天之骄子，大抵也没有吃过什么苦，面容上安闲恬淡，唯有看见他身后负着的剑的时候，才隐约察觉到，他或许有着剑一般的锋芒。

　　萧辞冰察觉到有人走近，才将面目转去，看向来人。

　　易篆正沉着地走着，被他一看，顿住了步子。二人隔着街道，萧辞冰一桩乌亮明润的眼默默凝视着她。忽然，易篆脚尖一转，向他走去。而就在她换步的这一瞬，她整个人都仿佛换了一种状态，仿佛想通了什么一样。她蹦跳着两步凑到了他的面前，像林间小鹿。
　　等跃到萧辞冰面前，易篆脸上已经堆上了笑容，她喊了一声，“大师兄。”

　　萧辞冰有些古怪地看着她，似乎不解她态度的转变。
　　此外，他更是讶然，她没有一走了之，也没有躲在城里不见他。她这副模样，好像之前只是有急事走开了，忙完了又回来了。

　　萧辞冰看着她的脸，她的脸上还挂着薄薄的笑，像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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